磨铁读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凌晨三点五十分,省城西站后街这条狭窄、油腻的巷子,沉在一天中最死寂、最粘稠的黑暗里。远处主干道上偶尔掠过的车灯,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微弱的光晕爬过巷口肮脏的墙壁,倏忽即逝,反而衬得巷内愈发漆黑如墨。空气冰冷、滞重,饱含着昨夜沉淀下来的、无法散去的复杂气味:经年累月的油烟、腐烂的菜叶、阴沟里发酵的馊水、以及劣质煤球燃烧后残留的刺鼻硫磺味。这些气味分子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沉降,粘附在每一寸墙壁、每一块地砖上,形成一层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油腻膜。

“哐当!”

一声粗暴的金属撞击声,猛地撕裂了这片死寂,像一把钝刀砍进了凝固的油脂。声音来自“好味来”餐馆那扇油腻厚重的卷帘门内侧。

李晚星像一具被无形丝线骤然扯动的木偶,猛地从厨房角落那张用两个油腻腻的塑料筐和几块破木板拼凑的“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瞬间从冰凉刺骨的水泥地爬升,穿透身下薄得几乎不存在的破旧棉絮和硬纸壳,狠狠咬噬着她蜷缩了一夜、早已僵硬酸痛的关节。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贪婪地攫取着冰冷,试图浇灭胸腔里那团因惊醒而燃烧的恐慌火焰。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只有耳朵在极度紧张地捕捉着黑暗中每一个细微的声响——老鼠在角落悉悉索索啃噬垃圾的声音,水管深处隐隐传来的、如同呜咽般的滴答声,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死妹仔!死了吗?!还不滚起来干活!” 王姐那如同破锣被砂纸打磨过、又浸透了劣质烟草和槟榔汁液的沙哑咆哮,隔着卷帘门和薄薄的门板,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李晚星的耳膜。“磨蹭到天亮也洗不完那些碗碟!想白吃老娘的饭?做梦!”

来了。日复一日的催命符。

李晚星用力咬了一下干裂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她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摸索着找到那件搭在“床”沿的、硬邦邦的“工作服”——一件不知被多少任洗碗工穿过的、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肥大围裙。布料僵硬冰冷,上面凝结的油垢让它像一层厚重的铠甲,散发着陈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令人窒息的混合怪味:馊饭菜、地沟油、劣质洗洁精、还有汗水和绝望的气息。她费力地将它套在同样单薄破旧的里衣外面,冰冷的布料摩擦着皮肤,激起一阵寒颤。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油腻得粘手的厨房小门,一股更加浓烈、滚烫、如同实质般粘稠的热浪混合着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仿佛从一个冰冷的坟墓,一步踏入了沸腾的、充满硫磺气息的地狱前厅。

厨房低矮、狭窄,像个巨大的、塞满了油污的蒸笼。墙壁和天花板被经年的油烟熏染成一种令人绝望的、渗透到骨子里的焦黑色,油垢层层叠叠,厚重得如同黑色的钟乳石,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滑腻的光。唯一的照明是悬在顶棚中央的一盏沾满油污和死苍蝇的昏黄灯泡,光线被厚厚的油垢过滤后,变得浑浊而无力,只能勉强勾勒出巨大灶台、堆叠如山的肮脏碗碟和几个晃动身影的轮廓。

巨大的双眼灶台如同沉睡的怪兽,但余温犹在,散发着灼人的热浪。两口直径惊人的黑铁大锅,锅壁和锅沿凝结着焦黑发亮的油垢和食物残渣,像永远无法愈合的疮疤。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昨夜残留的、已经变质的劣质咖喱那股刺鼻的香料味和隐隐的腐臭;浓烈得化不开的、仿佛凝固在空气中的油烟味;馊水桶里食物残渣发酵后升腾起的酸腐恶臭;还有劣质洗洁精那廉价刺鼻的化学香精味……各种气味在高温的蒸腾下疯狂地碰撞、融合、发酵,形成一股粘稠的、足以令人瞬间窒息的污浊气流,死死地包裹住每一个进入其中的人。

洗碗槽——李晚星的“战场”——位于厨房最深处、最阴暗、最靠近馊水桶和下水道口的角落。那是一个用廉价水泥砌成的巨大方形水池,池壁早已被油污、水垢和洗洁精残留物染成一种肮脏的、难以形容的灰褐色。此刻,水池里堆叠的碗碟、油腻腻的锅具、沾满食物残渣的砧板和刀具,已经形成了一座摇摇欲坠、散发着隔夜食物馊味的“小山”,几乎要溢出水池边缘。旁边,一个同样巨大的红色塑料桶里,浑浊的、漂浮着油花和食物碎屑的污水冒着丝丝热气。

“杵在那儿当门神啊?!”王姐肥胖的身影堵在狭窄的过道上,叉着腰,嘴里叼着的劣质香烟随着她尖利的呵斥一抖一抖,烟灰簌簌落下。她那双浑浊的三角眼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不耐烦的凶光,像两盏探照灯死死打在李晚星苍白瘦削的脸上。“等着老娘给你请安?还不滚过去干活!把这些都给我洗干净!洗不干净,今天别想吃饭!”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油污覆盖的墙壁似乎都在簌簌掉渣。

李晚星低着头,一言不发,快步走向那个散发着馊臭的角落。脚下油腻腻、滑腻腻的地板,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冷的沼泽里。她熟练地拿起挂在池边、同样浸透了油污的两只破旧橡胶手套——左手那只的食指指尖已经磨破了一个洞,露出里面同样脏污的棉线内衬。她默默地将手套戴上,冰冷的、带着馊味的橡胶紧贴着皮肤,破洞处立刻传来一阵凉意。

拧开水龙头。一股带着铁锈味的、温度不高的水流哗啦啦冲下,砸在堆积如山的脏污碗碟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她拿起一瓶黏糊糊的、标签早已被油污浸透看不清字迹的洗洁精,用力挤压。一股浓稠的、散发着刺鼻化学香精气味的绿色液体涌出,混入水流。她抓起一块几乎被磨平了棱角、露出内部粗糙纤维的深绿色百洁布,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这场日复一日的、与油腻污垢的搏斗。

“哐啷!”

一只边缘豁口、沾满凝固咖喱酱汁和米粒的粗瓷大碗被扔进浑浊的洗涤水中。李晚星立刻将它捞起。劣质咖喱那浓烈刺鼻的香料味和隐隐的变质油脂哈喇味,混合着隔夜米饭的馊气,随着热水蒸汽猛地扑上她的脸。她强忍着胃部条件反射的抽搐,用百洁布粗糙的那面,用力擦拭碗壁。凝固的酱汁极其顽固,像一层厚厚的、粘腻的胶,紧紧吸附在粗糙的陶瓷表面。她必须用尽全力,手臂上的肌肉紧绷,才能一点点刮掉。细小的米粒和食物残渣嵌在百洁布的纤维里,每一次摩擦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接着是炒锅。巨大的铁锅沉甸甸的,锅底和锅壁凝结着厚厚一层焦黑的、混合着油脂和糊化淀粉的硬壳。她需要先将锅斜靠在池边,用边缘已经磨损的金属铲费力地刮掉最顽固的焦块。“嚓…嚓…嚓…” 刺耳的刮擦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每一下都像是刮在神经上。刮下来的黑色焦块落入浑浊的水中,迅速溶解,将污水染得更黑。然后,她拿起那块沾满洗洁精的百洁布,用力擦洗锅壁。油垢太厚了,百洁布很快就被染得漆黑油腻,几乎失去了摩擦力。

“哗啦!”

一摞油腻腻的盘子被粗暴地丢进水池,浑浊的、带着油花和泡沫的脏水猛地溅起,泼了李晚星一脸!冰冷的、带着馊味的水珠顺着她的额角、脸颊流下,钻进脖颈。她猛地闭上眼,睫毛上挂着浑浊的水滴。

“眼睛长头顶上了?洗快点!磨磨蹭蹭的!” 负责配菜的小工阿强,一个同样瘦削、脸色蜡黄、眼神麻木的年轻人,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转身又去忙他的活计。他似乎对这种“误伤”毫不在意。

李晚星用胳膊蹭掉脸上的脏水,睁开眼,睫毛上还挂着油腻的水珠。她没说话,只是低下头,默默地拿起那摞盘子。盘子边缘沾着凝固的、暗红色的酱汁,散发着肉类脂肪冷却后的腥膻味。她拿起钢丝球。

这是对付顽固油污的最后武器。深绿色的、由无数根细密坚硬钢丝缠绕而成的球体,冰冷而狰狞。她将它浸入混着洗洁精的滚烫热水里——水温是她唯一能争取到的、对抗油污的微弱优势。热水能软化凝固的油脂。

然而,这热水也是双刃剑。她戴着破洞手套的双手,无数次浸入这滚烫的、混着强效化学洗洁精的水中。破洞处,滚烫的水流像无数根烧红的细针,精准而残忍地刺入指尖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而钢丝球,更是无情的刽子手。它粗糙坚硬的表面,即使在手套的阻隔下,每一次用力摩擦顽固油污时,都像无数根微小的钢针在反复刮擦、碾压着脆弱的皮肤。尤其是左手食指那个破洞的位置,没有手套保护的皮肤直接暴露在滚烫的化学溶液和钢丝球的摩擦下。

“嘶……”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左手食指传来,李晚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抬起手,在昏黄的灯光下查看。破洞边缘的橡胶已经被磨损得更大了,露出里面被烫得发红、又被钢丝球反复摩擦得破皮的指腹。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边缘微微发白、卷起,正渗着细小的血珠和透明的组织液。滚烫的、混着洗洁精的水正无情地渗透进去,像硫酸一样灼烧着暴露的神经末梢。

她下意识地想把手指缩回来,但水池里堆积如山的碗碟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在盯着她。王姐随时可能出现的咆哮声仿佛就在耳边。她咬紧牙关,将受伤的手指在同样肮脏油腻的围裙上用力蹭了蹭,试图抹掉那些刺激性的液体,然后,再次将手狠狠按进那滚烫浑浊、漂浮着油污的水中,紧紧攥住了冰冷的钢丝球!剧痛如同电流,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让她整个手臂都微微颤抖起来。她强迫自己忽略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更加用力地、近乎自虐般地擦洗着盘子上凝固的酱汁。

时间在无尽的油腻和疼痛中缓慢爬行。水池里的“小山”似乎永无止境。刚洗完一批,前厅又传来“哗啦啦”的声响,更多的脏碗碟被粗暴地丢进另一个待洗的大盆里。李晚星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麻木地重复着捞起、刮擦、刷洗、冲洗、摞起的动作。汗水早已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瘦削的背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角和脸颊,痒痒的,她却腾不出手去擦。腰背因为长时间的弯腰而酸痛欲裂,仿佛被无数根钢针扎着。膝盖也因为一直站在冰冷油腻的地面上而阵阵发僵。

意识在持续的剧痛、疲惫和令人窒息的污浊气味中渐渐模糊。眼前晃动的只有油腻的碗碟、浑浊的脏水、刺鼻的泡沫和钢丝球上闪烁的冰冷金属光泽。耳边是水流的哗哗声、碗碟碰撞的哐当声、远处灶台隐约的轰鸣声,以及自己沉重压抑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地狱的一个时辰。水池里的“小山”终于被削平了一角。李晚星暂时停下手,扶着冰冷油腻的水池边缘,大口地喘着气,试图缓解腰背的剧痛和手指钻心的灼烧感。她抬起左手,想看看那个破洞下的伤口。

“啪嗒…啪嗒…”

沉重的拖鞋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压迫感。

王姐肥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洗碗槽旁。她刚睡了个回笼觉,头发更显油腻凌乱,嘴角叼着新点燃的香烟,肥厚的腮帮子又在一鼓一鼓地嚼着槟榔,深红色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下。她那双浑浊的三角眼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李晚星刚刚洗净、摞在一旁的碗碟堆,又扫过水池里剩下的污垢,最后,像毒蛇的信子,落在了李晚星扶着水池边缘、微微颤抖的左手,以及那破洞手套下隐约可见的红肿伤口上。

一丝毫不掩饰的、混合着鄙夷和快意的冷笑,在王姐肥厚的嘴角咧开。

“呵,” 她从鼻孔里喷出一股带着浓重烟味和槟榔气息的浊气,“怎么?千金大小姐的手,细皮嫩肉的,受不了这点油星子?”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扎向李晚星紧绷的神经,“才干了几天?就这副死样子?装给谁看呢?”

李晚星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猛地低下头,将受伤的左手藏到身后,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那块油腻的百洁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没有说话,只是咬紧了下唇,更加用力,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屈辱和愤怒像滚烫的岩浆,在胸腔里翻腾奔涌,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王姐的目光在她苍白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很享受这种无声的压制。她往前挪了挪肥硕的身体,油腻的拖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黏腻的声响。她伸出一根同样沾着油污和暗红色槟榔汁的粗短手指,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猫戏老鼠般的姿态,几乎要戳到李晚星低垂的额头上。

“嫌脏?嫌累?” 王姐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破锣被狠狠敲响,在油烟弥漫的厨房里炸开,“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省城是那么好混的?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真当老娘这里是收容所,养你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点心?” 唾沫星子混合着细碎的槟榔渣喷溅而出,有几滴甚至溅到了李晚星的脸颊上,带着腥甜和烟臭的混合气味。

李晚星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藏在身后的左手伤口,因为用力攥拳,传来更剧烈的撕裂痛楚。她死死地盯着浑浊水池里漂浮的油花和泡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用另一层尖锐的疼痛来对抗心中的屈辱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嘶吼。

王姐看着她隐忍颤抖的样子,嘴角的冷笑扩大,带着一种残忍的满足感。她突然抬起脚,踢了踢脚边那个装满了浑浊泔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馊味、表面漂浮着厚厚一层油花和食物残渣的巨大红色塑料桶。

“砰!” 桶身发出一声闷响,里面粘稠的液体晃荡着。

“看看!看看!” 王姐的声音充满了刻薄的讥讽,仿佛在展示一件了不起的战利品,“这就是你该待的地方!跟这些泔水一样!又脏又贱!” 她猛地弯下腰,那只油腻肥厚的手一把抓住泔水桶的边缘。桶里粘稠的液体因为晃动,散发出更加浓烈的酸腐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嫌洗碗脏?嫌活累?” 王姐狞笑着,浑浊的三角眼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老娘告诉你!这世上最脏最累的活,就是伺候人!就是像你这样没本事、没靠山、只能像蛆虫一样在泔水桶里刨食的贱命!” 她的话语如同最肮脏的污水,劈头盖脸地泼向李晚星。

“你不是娇贵吗?不是受不了吗?” 王姐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她猛地用力,将沉重的泔水桶往李晚星站立的方向一推!

“哗啦——!!!”

桶身倾倒!里面粘稠、滚烫(因为混入了部分热水)、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泔水混合物,如同决堤的污秽洪流,猛地倾泻而出!

李晚星根本来不及躲闪!

粘稠、滚烫、散发着刺鼻酸腐馊味的浑浊液体,混合着油花、烂菜叶、饭粒、骨头渣滓和各种难以名状的腐烂物,狠狠地泼溅在她的脚上、小腿上!一部分甚至溅到了她围裙的下摆和手臂上!

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裤子和破旧的布鞋,瞬间灼伤了皮肤!那浓烈到极致的、如同尸体腐败般的恶臭,如同无数只肮脏的手,猛地扼住了她的咽喉,直冲天灵盖!

“呃…呕——!” 剧烈的恶心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李晚星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胆汁疯狂上涌,灼烧着喉咙,带来火辣辣的剧痛和满口的苦涩腥气。眼泪和鼻涕瞬间不受控制地涌出,狼狈地糊满了她苍白的脸颊。

脚下,是冰冷油腻的地面混合着滚烫粘稠的泔水,形成一片滑腻污秽的泥沼。

“装!接着给老娘装!” 王姐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晚星狼狈呕吐的样子,脸上横肉抖动,充满了施虐般的快意。她肥厚的嘴唇咧开,露出焦黄发黑的牙齿,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审判:

“这活你干不了就趁早给老娘滚蛋!省城不缺你这种哭哭啼啼、装模作样的废物!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想找口馊饭吃的乡下妹,多得是!滚!”

“滚”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晚星嗡嗡作响的耳膜上。干呕带来的窒息感和屈辱感,几乎将她淹没。脚上和小腿上传来被泔水灼伤的刺痛,混合着那令人窒息的恶臭,不断冲击着她的神经。滚蛋?离开这里?她能去哪里?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连一张能蜷缩的破纸板都没有!省城巨大的霓虹灯牌下,是比这泔水更冰冷、更无情的深渊。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

这个念头,像母亲咳血时死死攥着她手腕的冰冷触感,瞬间刺穿了所有的屈辱和恶心。

李晚星猛地停止了干呕。她抬起手臂,用那同样沾着油污和泔水的、肮脏不堪的袖子,狠狠地、用力地抹掉脸上的泪水、鼻涕和污渍。动作粗鲁得近乎自残。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直起腰。身体还在因为剧烈的呕吐反应而微微颤抖,但她的背脊,却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挺得笔直。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自己腿上和脚上那一片狼藉的污秽。

她抬起眼。那双因为干呕而布满血丝、眼角还挂着泪痕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深沉的黑暗。那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石油,仿佛能吞噬掉王姐那张肥硕、刻薄、写满鄙夷的脸。

她就用这样一双眼睛,平静地、毫无情绪地,看了王姐一眼。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哀求,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麻木,和一种深埋于死寂之下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王姐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同于预期的目光看得微微一怔。那死寂的眼神,让她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安,像被冰冷的蛇信子舔了一下。她下意识地避开了那目光,肥厚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再骂几句,却一时找不到更恶毒的词。

李晚星没有再理会王姐。她默默地转过身,拖着被泔水浸透、冰冷滑腻的裤腿和布鞋,一步一滑地走向洗碗槽旁边那个同样肮脏的水龙头。她拧开冷水阀。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啦啦地冲下。她蹲下身,将沾满污秽的小腿和双脚伸到水流下。冰冷的水冲刷着皮肤上的粘稠物和灼痛感,也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她面无表情,仿佛在冲洗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肮脏的工具。冲掉大块的污物后,她拿起那块沾满洗洁精、同样肮脏不堪的百洁布,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擦拭着裤腿和鞋面上的污渍,仿佛要将那屈辱的印记连同皮肤一起擦掉。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站回洗碗槽前。水池里还堆着小半座油腻的“小山”。她重新戴上那只破洞的、里面伤口还在灼痛的手套,拿起冰冷的钢丝球,浸入那依旧滚烫浑浊的洗涤水中。

“滋啦……” 伤口再次被滚烫的化学溶液浸泡,钻心的剧痛让她整个手臂的肌肉都痉挛了一下。她只是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用力地、近乎疯狂地擦洗起下一只沾满凝固油污的盘子!动作幅度之大,力量之猛,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愤怒和绝望,都发泄在手中的盘子和那顽固的油垢上!

钢丝球摩擦着陶瓷,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在死寂下来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姐看着那个瘦小却挺直了脊背、沉默着疯狂擦洗的背影,肥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她最终只是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像是对这无声反抗的轻蔑,又像是对自己刚才那丝不安的掩饰。她扭动着肥硕的腰肢,“啪嗒、啪嗒”地踩着拖鞋,转身离开了这个散发着恶臭的角落。

李晚星没有回头。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只肮脏的盘子,手中冰冷的钢丝球,还有左手食指上那永无止境的、如同地狱业火般灼烧的剧痛。汗水混合着之前未干的脏水,沿着她的额角、鬓角不断滑落,流进脖颈。她毫无所觉。

时间,在油污、汗水、剧痛和无声的嘶吼中,继续缓慢地、沉重地向前爬行。水池里的“小山”一点点变矮,又被新的“山峰”填补。午市的高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前厅的喧嚣、跑堂伙计声嘶力竭的叫喊、锅勺猛烈撞击的“锵锵”声、油锅沸腾的“滋滋”声……各种噪音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声浪,狠狠冲击着狭小厨房的每一寸空间,也冲击着李晚星早已麻木的神经。脏碗碟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向她的角落,仿佛永无止境。

巨大的黑铁炒锅被再次送了过来。锅壁沾满了深褐色的、混合着酱油、油脂和焦糊淀粉的厚重污垢,散发着浓烈的焦糊味和油腻气息。锅底更是凝结了一层坚硬如铁的黑色焦痂。

李晚星面无表情地拿起边缘已经卷刃的金属铲。手臂因为持续劳作和高强度用力而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她咬着牙,将锅斜靠在池边,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刮着锅底!

“嚓!嚓!嚓!”

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如同绝望的呐喊,在油烟和噪音的轰鸣中顽强地穿透出来。每一次刮擦,都伴随着手臂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左手食指伤口被牵动带来的尖锐剧痛。汗水如同小溪般从她的额头、鬓角、后颈不断涌出,浸透了里衣和外面那件油腻的围裙,紧贴在皮肤上,冰冷而粘腻。

终于,最难啃的锅底焦痂被刮掉了大半。她放下沉重的金属铲,拿起冰冷的钢丝球。滚烫的热水混合着刺鼻的洗洁精再次包裹住她的双手。剧痛瞬间加剧!她闷哼一声,身体因为疼痛而猛地绷紧,微微颤抖。但她没有停下,只是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钢丝球,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丝嵌进自己的掌骨里!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擦洗着锅壁上残余的顽固油污!

粗糙的钢丝无情地摩擦着皮肤,透过手套的破洞,反复蹂躏着那个已经红肿破皮、甚至开始渗血的伤口。每一次摩擦,都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搅动!钻心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顺着指尖的神经,一路疯狂地窜向手臂、肩膀,最终狠狠撞击着她的大脑!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开始模糊、飘散。

“嗡——”

“吱嘎——”

“锵!锵!锵!”

厨房里巨大的噪音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膜隔绝开了,变得遥远而模糊。

唯有指尖那清晰无比的、如同凌迟般的剧痛,成为她意识世界里唯一真实的存在。这剧痛像一把锋利的刻刀,在她麻木的灵魂深处,一刀一刀,刻下屈辱的印记,也刻下冰冷的恨意。每一次剧痛的冲击,都让那深埋于死寂之下的、名为“李晚星”的某种东西,变得更加坚硬,更加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又是几个世纪。午市的喧嚣浪潮终于开始退去。前厅的吵闹声渐渐平息,灶台的火力也调小了,只剩下余温在散发着慵懒的热气。厨房里的噪音分贝降低了不少,只剩下水管滴水的“嗒…嗒…”声,显得格外清晰。

堆积如山的脏碗碟暂时被清空了。李晚星终于停下了机械的动作。她扶着冰冷油腻的水池边缘,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汗水浸透了她的全身,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角和脖颈,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腰背更是僵硬得像一块锈死的铁板。最难以忍受的,还是左手食指。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脱下那只破洞的橡胶手套。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剥离一层粘连在伤口上的皮。

当手套终于被褪下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洗洁精的化学气味弥漫开来。

指尖暴露在浑浊的光线下。伤口比她想象的更严重。原本只是破皮红肿的地方,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滚烫的化学溶液中和被钢丝球反复摩擦,此刻已经皮开肉绽!翻卷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边缘红肿发亮,正不断地渗出淡黄色的组织液和丝丝缕缕的鲜血。伤口周围的皮肤被烫得发皱、发白,一直蔓延到指关节,整根食指红肿得像个胡萝卜,皮肤紧绷发亮,轻轻一动就传来钻心的刺痛。指甲缝里,更是被黑褐色的油污和洗洁精残留物塞得满满当当,像嵌入了无数根肮脏的刺。

李晚星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手指,眼神依旧死寂,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这血肉模糊的伤口,长在别人身上。她只是默默地走到水龙头下,拧开冰冷的自来水。水流冲刷着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刺骨的寒意。她面无表情地忍受着,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抠挖着指甲缝里嵌满的油污黑垢。粗糙的动作牵动着伤口,鲜血混着组织液流得更多了,滴落在油腻的水池里,迅速被浑浊的污水稀释、吞噬。

清洗完伤口(如果这算清洗的话),她甚至没有找一块干净的布包扎——这里也没有干净的布。她只是将那只破洞的手套重新戴上,任由粗糙的橡胶内衬再次摩擦着暴露的伤口。剧痛再次袭来,她只是微微皱了下眉,便转身走向角落那堆需要清洗的、同样沾满油污的抹布……

下午和晚市的轮番轰炸,不过是凌晨和午市的重复与叠加。油腻的碗碟,顽固的焦锅,滚烫的脏水,刺鼻的洗洁精,冰冷的钢丝球……永无止境。王姐刻薄的辱骂声依旧会像毒蛇的信子,时不时地舔舐过来。阿强和其他伙计依旧会粗暴地将脏碗碟丢进水池,溅起肮脏的水花。李晚星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沉默地、近乎麻木地承受着一切。身体早已超越了疲惫的极限,全凭一股冰冷的意志在强行驱动。左手食指的伤口在反复的浸泡、摩擦和污物侵蚀下,疼痛感开始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持续的、如同脉搏般跳动的灼热感。她知道,这绝不是好兆头。

深夜,接近凌晨一点。最后一波醉醺醺的食客终于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前厅的灯熄灭了大半。厨房里,巨大的灶火彻底熄灭,只剩下残余的温热。喧嚣了一天的“好味来”餐馆,终于像一头疲惫不堪的巨兽,暂时陷入了沉睡。空气里弥漫着油烟、剩菜、洗洁精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更加沉滞粘稠。

“行了!收工了!死妹仔,把最后的抹布洗完!再把地拖一遍!弄干净点!别想着偷懒!” 王姐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丢下最后一句命令,便扭动着肥硕的身体,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向餐馆深处她那间相对“干净”的小屋。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瞬间将李晚星吞没。她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都在往外渗着酸水,每一寸肌肉都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她几乎是拖着身体,完成了最后几块抹布的清洗和拧干。然后,拿起那把沉重、拖布头同样油腻不堪的拖把,浸入浑浊的拖地水里,开始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拖着厨房油腻湿滑的地面。每一次推动拖把,都耗费着她仅存的一丝力气。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厨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昏暗的灯光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一切。死寂重新降临,只有水管深处偶尔传来一声水滴的“嗒”响,如同垂死的叹息。

李晚星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像跋涉过万里泥沼的旅人,挪向厨房角落那个唯一的、被油烟熏得黑黄的水槽上方。那里,钉着一面小小的、边缘锈迹斑斑的方形镜子。这面镜子,是后厨唯一能映出人形的东西,是王姐用来偶尔整理她那油腻发髻的“奢侈品”。

她需要洗把脸。冰冷的水,或许能让她从这无边的麻木和疲惫中,获得一丝短暂的、虚假的清醒。

她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流淌出来。她伸出双手,掬起一捧冷水,用力地泼在自己脸上。冰冷的刺激让她混沌的意识有了一丝清明。水流顺着她瘦削的脸颊、下巴不断滴落。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那面锈迹斑斑的镜子。

昏暗浑浊的灯光下,镜面被厚厚的油烟覆盖,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锈蚀的边缘如同丑陋的疤痕,扭曲着镜中的影像。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脸颊深陷,颧骨高高凸起,像两座突兀的山丘。眼窝深陷,里面镶嵌着两颗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疲惫和死寂空洞的眼珠,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枯黄毛躁的头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嘴唇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甚至有几处裂开渗出血丝。

这是一张被生活彻底榨干了生气、只剩下麻木躯壳的脸。是李晚星的脸。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下移,掠过镜中那空洞的眼神、干裂的嘴唇……最终,定格在镜中影像的脖颈上。

昏黄模糊的光线下,在那苍白瘦削的脖颈侧面,靠近锁骨上方一点的位置……

赫然出现了几块硬币大小的、边缘模糊的……黑斑。

那黑斑的颜色很深,像是晕染开的墨迹,又像是皮肤下面透出的淤青,在苍白的皮肤底色上显得格外刺眼、诡异。它们不规则地分布着,像是被某种无形的、肮脏的印章盖上去的印记。

李晚星的动作瞬间凝固了。她掬着第二捧水的双手,僵在半空中。冰冷的水顺着她的指缝滴滴答答地落下,砸在油腻的水池里。

她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镜中自己脖颈上的那几块黑斑。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那是什么?

她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真实的脖颈。角度有些别扭。她急切地抬起右手——那只同样沾着油污、指甲缝里嵌满黑垢的手,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迟疑,缓缓地、轻轻地触摸向自己脖颈侧面那块最明显的黑斑所在的位置。

指尖的触感传来。皮肤依旧是皮肤,没有凸起,没有溃烂。但那块区域的皮肤,摸起来似乎……比周围的皮肤要粗糙一点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油烟浸透了的油腻感?

不是污垢!她刚才用冷水用力洗过脸和脖子了!

一个冰冷的名字,带着地狱般的寒意,猛地撞进她的脑海:油烟斑。

在村里,听那些去城里工厂打过工的人闲聊时提到过。那些在常年油烟弥漫、环境恶劣的厨房或工厂里干活的人,时间久了,皮肤,尤其是暴露在外的脸部和颈部,会被油烟熏染,形成洗不掉的、如同胎记般的黑色污斑。像是一种烙印,一种标记,标记着你属于这肮脏油腻的底层,属于这不见天日的深渊。

油烟斑……

李晚星的手指,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般,猛地从脖颈上弹开!她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收缩到极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之前被泔水泼到时颤抖得更厉害!

镜子里,那张苍白瘦削、布满油污的脸上,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种东西——一种近乎崩溃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这黑斑……它不仅仅长在她的脖子上!

它像一个恶毒的诅咒,一个肮脏的烙印!狠狠地烙在了她身上!烙在了她曾经是“林晚星”的那个灵魂上!它在无声地宣告着:那个南洋庄园里,被阳光亲吻、被椰浆咖喱香气萦绕、穿着干净白裙的小女孩,已经彻底死了!被这省城西站后街油腻腻的厨房,被这无尽的脏碗碟,被这滚烫的洗洁精水,被这冰冷的钢丝球,被这浓烈的油烟和刻薄的辱骂……一点一点地,吞噬殆尽!

现在活着的,只剩下一个脖颈上带着肮脏油烟烙印的、名叫李晚星的洗碗工。一个挣扎在泔水桶边缘的、卑微如尘的贱命!

“不……”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李晚星干裂的嘴唇间艰难地逸出。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猛地抬起双手,不是去擦脸上的水,而是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那即将冲口而出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和崩溃的嚎哭,死死地堵在了喉咙深处!身体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剧烈地痉挛着,像风中即将折断的芦苇。

不能哭!不能出声!王姐就在里面!被她听到,只会招来更恶毒的嘲讽和羞辱!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背,牙齿深陷进皮肉里,直到尝到浓烈的血腥味!用这新的、尖锐的疼痛,来对抗那灭顶般的绝望和恐惧!

就在这时,她的右手食指,那枚曾经在“卖身契”上按下鲜红指印的食指,在混乱中触碰到了脖颈上那块最明显的黑斑。指尖传来油腻粗糙的触感。而那枚指印留下的、早已干涸凝固、却仿佛已渗入皮肤的暗红色印泥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诡异地、刺目地与脖颈上那新烙下的、肮脏的油烟黑斑……重叠在了一起。

红与黑。契约与烙印。屈辱的起点与堕落的印记。

李晚星的身体猛地僵住!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捂着嘴的右手。食指上,那暗红的印泥痕迹,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

然后,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面锈迹斑斑的、模糊扭曲的镜子。镜中,那个脖颈带着黑斑、眼神死寂、满脸油污的瘦小身影,也在静静地看着她。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的死寂之后,李晚星缓缓地放下了捂着嘴的、沾着血痕和泪水的双手。她站直了身体。背脊依旧挺直,却带着一种被彻底压垮后又强行支撑起来的、脆弱的僵硬。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脖颈上的黑斑,眼神里那灭顶的恐惧和绝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更死寂的东西。像寒潭底部沉淀了万年的淤泥。

她面无表情地关掉了水龙头。冰冷的水声戛然而止。

厨房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浓得化不开的油烟味。

她转过身,不再看那面镜子。拖着沉重如同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厨房角落那张用塑料筐和破木板拼凑的、散发着馊味的“床”。

每走一步,脚下油腻的地面都发出粘腻的声响。左手食指的伤口依旧在灼痛地跳动着,脖颈上那块被油烟烙下的黑斑,仿佛也在隐隐发烫。

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重重地倒在那堆硬纸壳和破棉絮上。冰冷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疲惫不堪的身体。她没有盖任何东西——也没有东西可盖。

黑暗中,她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头顶那片被油烟熏染得漆黑、如同凝固污血般的天花板。

省城的夜,冰冷而漫长。复仇之路的起点,被浸泡在永无止境的油腻深渊里,刻上了第一个肮脏而屈辱的烙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这个念头,在绝望的深渊底部,闪烁着冰冷而微弱的光。她将带着脖颈上的黑斑和指尖的烙印,沉入这无边的黑暗,等待着……下一个凌晨四点的来临。

磨铁读书推荐阅读:萌娃修仙:我的姐姐是个老妖怪太子女儿身?九千岁助我当女帝抄家后,第一美人被权臣强取豪夺舰娘:异界来者变身综漫少女只想变强不软弱!荒村血祭轻熟末世空间:重生后被疯批娇宠了穿书之逆转乾坤综刀剑:都是挚友我怎么就海王了拐个总裁做驸马顶级绿茶穿越成了豪门里的真千金冷情糙汉一开窍,娇软知青扛不住地府公务员她恃美行凶冷艳总裁的贴身狂兵秦风李秋雪穿书七零?不怕!咱到哪都能潇洒幻兽飞雪传穿书霸总文,我竟是王妈女明星美又娇,刑警队长宠折腰姑奶奶喜乐的幸福生活四合院:万倍经验暴击,众禽慌了禹雪缠欢系统修仙:团宠废物小师妹无敌了谁家正经爹妈会玩强制爱啊80小夫妻:你上大学,我摆摊成婚当晚,我被病娇反派强取豪夺太师祖在下,孽徒桀桀桀!我靠鸡蛋开局,全世界都是我粉丝三生有幸只因遇见你天选小炮灰,我作死你们漂亮老婆请回家娇媳妇宠又甜:腹黑糙汉心尖尖40k,但随身携带讲话器黑神话:吾为天命狼魔帝记忆曝光,七大女帝悔断肠我将万界商城大陆打造成洪荒电影世界抱得美鬼归全家独宠养女?我将满门逐出家谱薄爷,退你婚的小祖宗又掉马甲了满门仙风道骨,小师妹嗨到入土作精媳妇,随军养娃的日常生崽疼哭,豪门老公日日哄妻抱娃柯南:我能用模拟器也很柯学吧抗战之血战山河软糯小花妖,被书生捡回家娇养了逼她替嫁?福运全被真千金带走啦快穿:恶毒女配成了男主的心尖宠四合院:小宝的幸福生活HP之她为什么会进斯莱特林?发疯娱乐圈,你颠我也颠
磨铁读书搜藏榜:重生军婚之宠爱三千:开局仨崽新科状元郎家的小福妻她有冥帝撑腰,没事不要找她作妖小透明的影后之旅穿越了,成为了全家的宠儿从迪迦开始的无限之旅寻金夜行者魔修仙界空洞骑士:圣巢戮途捕风捉凶让你演恶毒女配不是窝囊废界灵幻世嫁良缘快穿结束,回到原世界只想摆烂!湮火者,将赐予你终结!绝世凶徒海贼:全新旅程嫁狐猎户家的夫郎从天降她是,怦然惊欢诡途觅仙美强惨的首富老公是恋爱脑弃女归来她惊艳了世界盗墓:换了号,怎么还被找上门jojo:DIO兄妹的不妙冒险云龙十三子之七剑与双龙君渡浮虚变身从古代开始灵气复苏萌妻不乖:大叔撩上瘾星穹铁道:双生同源翘然有你精灵宝可梦之黑暗世界的小智漂亮宝妈靠十八般武艺教全网做人纨绔公主她躺赢了百日成仙嘿哈,快穿一霸横扫天下上什么班?回家种田!铠甲:我左手黑暗帝皇,右手修罗换来的短命夫君,要靠我用异能救霸住不放,金丝雀每天都在拒绝我是警察,别再给我阴间技能了抄家后,第一美人被权臣强取豪夺人在宝可梦,开局碰瓷霸主级耿鬼名门贵医宝可梦:开局一只上将巨钳蟹!我和离当晚,九皇叔激动得一夜未眠秦大小姐的爱哭包四合院:重生获得超级金手指大唐:实习生穿越竟成临川公主!
磨铁读书最新小说:四合院根据地的红小鬼两界穿:吾以中二之名,重定秩序修真之多宝葫芦背靠大理寺发放手工活刑侦档案:情迷真相原神:烈风,但白月光剧本玄牝之门1金王帝国您的外卖到了快穿:软萌娇夫被反派女神捡走了亮剑:用无限物资建设根据地港岛:从60年代开始称霸商界四合院之从保卫科长开始四合院:忽悠加截胡,众美归心金兰厌胜劫完美仙路东南亚军阀混战重生1990这一世逆转乾坤岚影日记:致九个人的世界多了一道乖了一辈子,重生后,她不装了太初:开局获得太初锻体决我竟是水怪不能修炼?那就换个修炼体系!洪荒第3001位魔神东京:开局神选,三天制霸铃兰科研兴国:投胎是门技术活中国灵异地标真实地点灵异故事集快穿之反派的饲养指南步步惊天重生五八:从长白山打猎开始崛起全息建城:重生后被偏执城主娇养全球公认:陆爷是妻奴你不要的疯批病娇,乖巧且恋爱脑御兽:开局截胡天命龙女帝我把生存游戏玩成了养成神印:魔族长公主只想谋朝篡位修仙充值一千亿,天才都是我小弟系统返现,极品恶女靠养崽暴富!准提:孔宣求你别刷我了必须犯规的游戏梨花犯罪手册指挥使,案发现场禁止调情!我吞!我吞吞吞!我吞吞吞吞吞!穿成星际恶雌,兽夫们跪求我别走四合院:重生归来,开局爆锤众禽女配娇憨撩人,男主秒变恋爱脑超感应用读心术:听见陛下吐槽后我躺赢了荒村辣媳两界倒卖,我仙武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