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市的暑气还没完全褪去。
九月的校园，依旧被一股闷热笼罩着。教学楼外的香樟树叶子发黄，一只蝉在树干上有气无力地叫着，仿佛不知道夏天其实已经走了。
但在校园里，属于学生的热情正如这迟来的秋老虎一般——炽热、狂奔、躁动不安。
在云海市第十一中学高中部**的教学楼里，课间铃声一响，高一（3）班的教室立刻沸腾了起来。
最后一排围了一圈男生，兴奋的嗓门盖过了楼道的喧闹。
“小凯，你这机子新买的？”一个瘦高个男生凑过去，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台放在课桌上的手机。
金属银边反着光，屏幕里正在加载刚下载好的手游。
启动速度惊人的快。
“昨天刚到。”被唤作小凯的男生故作镇定地答道，语气不紧不慢，可眼角余光早在关注周围人的反应。
他故意用指尖抚了抚机身的边框，亮银的外壳在光下折射出冷冷的光。
“哇靠，这不是三星c系列的顶配？我表哥在手机店卖都要两千六七呢！你这台多少买的？”另一个男生询问道。
“1580。”小凯轻描淡写地吐出数字，然后不动声色地补了一句：“这是学生内部价，东升出的货，有票，两年保修，出了问题，直接去东升售后。”
“靠，这也太牛了吧……”一群人瞬间炸了，语气中夹杂着惊叹、羡慕。
“你是托谁买的？我们能不能也搞到？”一个胖胖的男生急着问，“我这手机卡得不行了，打开图片像放ppt。”
“我发你联系方式。”小凯边说边把手机晃了晃，“人家现在搞校园推广，有活动有优惠呢。”
这时候，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插了一句，小声嘀咕着：“我妈前几天还说不给我换，说现在手机诈骗太多。我要是跟她说东升在卖，她会给我买吗？”
“你妈不给你买，你奶奶肯定会给你买。”另一个男生笑道，“你奶奶最疼你了。”
“东升超市入口有一排专柜，之前我看到有人买手机，没想到还有校园渠道。”
这时，一个高一女生手里抱着物理书，从男生堆边路过时插了句话。
她话音一落，几个男生立刻看向她，其中一个立马问：“东升真的在卖手机吗？”
“真的呀，我爸上次也想给我买一台呢，说价格比国信电器便宜一千多。”女生回答道。
“哎哎哎，我中专的表哥也说最近同学都在买这手机，他班主任也托关系搞了一台，现在都用上了。”
人群中又有人插话，“他们中专学校管得松，能带手机上课，听说学校老师都抢着换新款呢。”
“可我舅舅说，买手机还是要买行货，外面的买的不好，可能是翻新手机。”又一个声音冒出来，他是一个比较妈宝的男生，张口闭口都是家长灌输的观念。
“翻你个头啊。”小凯瞪了他一眼，“我跟你讲，送来的时候还带保修卡的，序列号查得出来，全新的。你要不信，来去东升店里查一查，全都有记录。”
男生沉默了几秒，接不上话了。
“唉……”高瘦的男生叹了口气，“你们说我要是和我妈说，别人都有新手机了，她会不会就给我换了？”
“你得会说。”一个胖男生笑得贼兮兮的，“我昨天跟我爷爷打电话说，全班一半人都在换，她还说，‘哎哟，那你也不能落后，明天就给我钱。’”
人群笑成一团。
“小凯，你的手机借我看一下呗。”
这时，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对小凯说道。
小凯把手机递了过去。
男生们都看着女生。
女生是班花陈蕊。
只见她用白皙纤细的手拿着手机，然后把玩着手机。
陈蕊时不时和小凯讨论一下功能，请教手机的用法。
可把男生们羡慕坏了。
高瘦男生心想：我要是有一部新手机就好了。
另一个男生低下头，悄悄看着自己屏幕都花掉的小灵通。
直到校园的喇叭响起了上课铃声。
……
云海职教中心后门的小巷里，热浪裹挟着油烟味扑面而来。
沿街的小摊支着铁皮炉，油锅“哧啦”直响，豆腐干、火腿片、金针菇在铁签子上滋啦作响，香味浓烈地弥散开来。
一群穿着校服改短袖、裤脚卷到小腿的学生蹲在路边，蹲姿豪放。
有的甚至赤着上身，背上有着各种吓人的纹身。
他们手里端着一次性塑料碗，嘴里咬着辣得直哼哼的炸串。
“祥哥，机子还有吗？”
一个头发染成酒红色的中专男生，凑过来询问道。
“早卖完了。”祥哥嘴角还沾着辣椒油，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用纸擦了下手，一屁股坐在摩托车后座上，“你动作太慢，我上午一发图，六台直接秒没。”
“操，真后悔上节课没回你信息。”酒红发男生恨恨地捶了自己脑门一下，“听说比国信电器便宜一千？”
“关键是带两年保修。”祥哥把手机亮了出来，滑开相册，指着照片说，“这个三星c288，国信卖2680，咱这边1580，还送各种配件。”
“真的假的？你这不会是拆封翻新机吧？”
旁边一个戴鸭舌帽的男生嘴硬，眼神却直勾勾盯着图。
“你去东升看看就知道了。”祥哥不屑地撇了下嘴，“人家是东升超市出货，柜台开的票，售后直接去服务台登记，售后是有保障的，你见过哪家翻新机敢给这种保障？”
“我奶奶明天要去东升买东西。”
染红发的男生立马跟了一句，拍了拍口袋，“等她明天去，我让她帮我带一台。”
“呸，你好意思让老太太帮你买手机？”
鸭舌帽男生笑骂了一句。
“咋了？我奶疼我。”染红发男生理直气壮。
周围一阵哄笑。
笑声中，也掺着真实的羡慕和躁动。
“祥哥，我也要搞一台。”
这时，一个穿着吊带校服裙、短发干练的女学生冷不丁地开口。
她盘腿坐在地上，脸颊还沾着蒜蓉辣酱，一边喝着冰红茶一边翻看手机。
“你也想买？”鸭舌帽男生故作惊讶。
“我堂哥说东升的货，就是可以信任的货。”女生抬眼扫了周围一圈，“你们以为只有你们懂吗？”
“牛逼牛逼。”祥哥竖起大拇指，“行，那我今晚再去拿几台，你们想要的先把订金给我。”
“得转多少？”女学生问。
“先交三百，明天晚上统一面交。”祥哥熟练地翻出本子，“我现在登记一下型号和颜色。”
……
龙口镇老街的夜，潮湿、闷热。
家家户户的窗子都敞开着，一台台老旧电扇嗡嗡作响，吹动着屋檐下的藤蔓，以及晾晒了一整天的破毛巾。
刘子豪窝在老式藤椅里，手里的老款诺基亚滑盖机屏幕昏黄，但仍努力地从群里翻照片，一张张展示给坐在灶台前的奶奶看。
“奶奶你快看！”
他声音又低又急，像是生怕被别人听见，又怕奶奶一口回绝，“我同学小凯今天就拿到了，照片都发给我了。你看这部三星c288，银边的，带原装耳机，屏幕上贴膜都没撕。”
奶奶没搭话，锅里的水咕嘟嘟地响着，她正一边把泡了一晚上的玉米倒进去，一边用筷子在锅底捞几块红薯。
“东升超市，东升你去过吧？”刘子豪继续劝，“你不是还说他家的东西，比街上的好嘛，还更便宜，他们现在卖手机了！”
老太太皱着眉抬起头，头发花白，脸上满是褶皱，但眼睛依旧清亮，“怎么能这么便宜……不会是骗人吧？”
“不是不是！”刘子豪急了，几乎要站起来，“我同学他爸去超市问过了，真的！有柜台，有收据，还有展示样机，贴着大大的‘两年保修’标志，我同学就当场试了一台。”
“……那真要买啊？”奶奶声音软下来，但还是有些迟疑，“你那台手机也能用啊。”
“奶奶，”刘子豪突然没了耐心，语调变得哀求，“这都2008年了，谁还用那破手机啊？同学们都有新手机、能看qq空间、能上网，我没有智能机，连老师布置在群里的作业都看不到，老师布置个任务我还得借别人手机看。再说，我也不是乱花钱，这对我读书也有帮助……”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又从鞋柜下翻出一个蓝色卡通储蓄罐，“我上次过年没花的压岁钱，还有四百多。你就再帮我凑一点点，我就买这个。我不买别的了，不打游戏，就用来学习。”
老太太咬着后槽牙没说话，锅里的水沸得厉害，她伸手把火调小，锅盖压上，“唉。”
屋里顿时静了几秒，只有墙上的挂钟“哒哒哒”响。
“那行吧……”老太太终于开口，“我明早跟你去东升看看。要是真和你说的那样，奶奶就陪你买。”
“真的吗？”刘子豪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里像亮了一盏灯。
老太太看着孙子开心的模样，“别高兴太早，要是你买玩游戏，我们就退掉，我记得东升超市是可以无理由退货的。”
“我知道，我知道。”刘子豪抱着储蓄罐回屋，忍不住在床上滚了两圈，嘴里念叨：“我也要有手机了，终于有新手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