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堡里头，岁月静好，说得就是牛德现在这日子。
自打不周山那惊天动地的一撞之后，洪荒大地跟被犁过八百遍似的，总算慢慢消停下来。外头是天高一尺，水深万丈，人族那帮小崽子们吭哧吭哧从废墟里往外爬，开始他们筚路蓝缕的创业史。而牛德，咱牛真人，则缩在他那耗尽了心血、融了先天戊土精气的终极苟命地堡里，美滋滋地享受劫后余生的安宁。
地堡不大，但胜在安全。阵法一关，别说神识探查，连只耗子打洞都得绕道。角落里堆着些零零碎碎的“奖励”，什么扶桑树枯枝、落日碎片投影、不周山碎石纪念版…都是系统那儿薅来的羊毛，没啥大用，看着图一乐呵。
麒小瑞，那头越发圆润的土麒麟，正趴在他脚边打呼噜，肚皮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牛德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掰扯来的灵草，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它的鼻孔，心里盘算着这趟巫妖大劫下来，自己是亏了还是赚了。
“唉，功德是蹭了点边角料，功法也精进了，第三层大成，还白嫖了个‘阴阳遁’跑路神技…就是这欢乐值，花得跟流水似的，布阵挖洞哪样不要钱？”牛德内视着系统面板上那勉强回涨到五位数的欢乐值，有点肉疼，“地堡是好，就是宅久了，也挺闷得慌…”
他打了个哈欠，琢磨着是不是该出去溜达一圈，看看人族小姑娘…啊不，是看看洪荒新气象，顺便找点无伤大雅的小乐子，补充点欢乐值库存。
正想着呢，冷不丁一个激灵。
不是系统那“叮”的一声——那玩意儿虽然神出鬼没，但好歹有个预告。这是一种更纯粹、更直接、更让他牛皮发紧的感应！
一股庞大、威严、带着轮回沉沦气息的意念，毫无征兆地穿透了他自诩固若金汤的地堡层层阵法，跟回家似的，精准地落在他那对刚刚因为无聊而耷拉下来的牛耳朵边。
牛德：“！！！”
他浑身牛毛瞬间炸起，堪比刺猬成精！麒小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气息惊醒，嗷呜一嗓子缩到他屁股后面，瑟瑟发抖。
那意念凝聚，化作一道似虚似实的法旨，散发着幽幽暗暗的光芒，上面用大道神文写着几行字。字不多，但每一个都重若千钧，砸得牛德心肝脾肺肾一起乱颤。
“地府…特聘…流程优化顾问…牛德…即刻上任…”
落款是平心娘娘的法印印记，那轮回的气息做不得假。
牛德的脸，唰一下就白了，比外面飘过的游魂还白。
“不、不是吧…阿sir…”他嘴唇哆嗦着，差点没把心里话秃噜出来，“这、这巫妖量劫都打完了，天地都清静了，怎么还带秋后算账…啊不是，是秋后征召的啊？娘娘您老人家是不是搞错了？地府…地府那摊子事不是早整完了吗？KpI运行良好，鬼差们干劲十足…”
他试图催眠自己，但法旨上那“即刻上任”四个字，像四把冰冷的小刀子，戳破了他所有的侥幸。
就在这时，那该死的、毫无眼力见的系统，它“叮”了！
【检测到关键剧情人物·平心娘娘的强制征召令！触发隐藏紧急任务：地府服务升级计划！】
【任务描述：巫妖大战，生灵涂炭，亡魂数量指数级暴涨！现有地府KpI制度虽维持基本运转，但已引发大规模魂魄怨念及鬼差职业倦怠！平心娘娘深感忧虑，特召回宿主这位‘杰出管理人才’，对地府流程进行二次优化，提升服务品质，缓解怨气危机。】
【任务目标：初步调研地府现状，并向平心娘娘提交优化方案思路。】
【任务奖励：欢乐值+5000，地府贡献点+100（可于地府宝库兑换物品），随机奇葩奖励一份。】
【任务失败惩罚：体验‘灵魂排队一千年，且被无数插队鬼踩脸’VR沉浸式套餐一份。】
牛德看着那任务惩罚描述，眼前一黑，仿佛已经看到无数青面獠牙的鬼魂从他脸上呼啸而过的场景…
“我…我去年买了个表啊！”牛德内心发出土拨鼠般的尖叫，“这特么是惩罚吗？这简直是酷刑！惨无人道的酷刑！比下油锅还狠！”
他恨不得当场躺地上装死。但平心娘娘的法旨还在那飘着呢，那轮回的威压明明白白告诉他：装死？真让你死一死信不信？
“贫道…贫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牛德哭丧着脸，比死了三天还难看。他依依不舍地看了眼自己温暖舒适的地堡，又踹了脚还在发抖的麒小瑞，“别嚎了！看家！要是家里少了根草，老子回来扒了你的皮做靴子！”
麒小瑞委屈地“呜咽”一声，把大脑袋埋进爪子底下。
牛德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把那想骂娘的冲动压下去。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因为宅了很久有些皱巴巴的道袍，试图维持最后一丝“得道真牛”的风度。
“罢了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娘娘召见，那是看得起我牛某人…”他自我安慰着，虽然这安慰苍白得连他自己都不信，“说不定…说不定就是走个过场？问两句话就放我回来？”
他颤抖着伸出蹄子…哦不，是手，触碰了一下那道法旨。
下一刻，天旋地转。
熟悉的、阴冷彻骨的、充斥着无尽怨魂哀嚎的地府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
幽冥地府。
黄泉路还是那条黄泉路，但明显拓宽了不少，估计是鬼流量太大，不拓宽不行。可即便如此，此刻这条路上依旧是…鬼山鬼海！
牛德差点没被眼前的景象给冲一跟头。
无数半透明的、表情麻木或狰狞的魂魄，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摩肩接踵，一眼望不到头。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着，怨气几乎凝结成了实质性的灰色雾气，弥漫在空气中，吸一口都感觉元神发凉。鬼差们数量倒是多了不少，一个个穿着制式的鬼差服，拿着锁链哭丧棒，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嗓子都喊劈了。
“前面的快点儿！别磨蹭！赶着投胎呢！”
“说你呢！那个缺胳膊的！别插队！再插队送你去刀山地狱一日游！”
“哎哟喂…这得排到猴年马月啊…我生前也没造这么大孽啊…”一个老鬼唉声叹气。
“知足吧你，没看那边投诉箱都堆成山了？”旁边一个缺心眼的鬼魂指了指不远处。
牛德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好家伙！一个巨大的、造型奇特的箱子——依稀能看出点他当年随手设计的风格——此刻已经被各种材质的投诉信塞得满满当当，溢出来的信件在地上堆了小山高，两个负责看守箱子的鬼差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信堆里，都快被埋了。
奈何桥倒是加固了，看起来结实了不少，但上面挤满了魂魄，依旧被踩得吱呀作响，让人担心它会不会下一秒就塌了。桥头，孟婆的摊位也扩大了，摆着十几个大桶，好几个“孟婆”（估计是 expanded workforce）机械地舀着汤碗，面无表情地递给过往的魂魄。那汤水的颜色和气味…嗯，依旧很感人，像是馊了的刷锅水混合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味道。魂魄们喝下去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然后更加迷糊地被鬼差推搡着往前走。
整个地府，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你说它没效率吧，鬼差们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勾魂、引路、审判、灌汤、推入轮回井…一套流程在高压下居然显得异常“流畅”；你说它有效率吧，那冲天的怨气、鬼差麻木的眼神、魂魄的哀嚎抱怨，无不昭示着这“效率”背后的代价。
牛德甚至看到几个鬼差一边干活一边偷偷抹眼泪——鬼知道鬼是怎么流出眼泪的——嘴里还念念叨叨：“007…真是007啊…连装死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KpI…又是KpI…这个月差评率再超标，老子下个月的香火钱又没了…”
“投诉？又是投诉！那群刁魂！老子辛辛苦苦勾他回来，他还投诉我态度不好？！有本事你自己死回来啊！”
牛德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藏进鬼群里。他认出来了，有些鬼差的面孔还挺熟悉，正是当年他推行KpI制度时的“第一批受益者”。那眼神里积攒的怨念，隔老远都能感觉到，冰锥子似的刺人。
“完犊子…”牛德心里咯噔一下，“这哪是地府，这简直是社畜地狱…还是我亲手参与打造的…”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无良资本家，回来视察他那血汗工厂了。关键是，这工厂的工人们（鬼差们）好像都认得他这张欠揍的脸。
果然，没等他悄咪咪挪动几步，附近几个正在维持秩序的鬼差目光唰地一下就聚焦了过来。
那眼神…先是一愣，随即是难以置信，紧接着是火山爆发般的愤怒和怨念！如果目光能杀人，牛德估计自己已经被凌迟处死八百回了。
一个看着资历颇老、鬼脸憔悴的鬼差，把手里的锁链捏得嘎吱作响，阴恻恻地开口，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敬爱的牛总监吗？哦，不对，听说高升了？现在是…牛顾问？”
他特意把“顾问”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嘲讽。
“您老人家…这是休假结束了？回来继续‘优化’我们这些苦命鬼了？”老鬼差身边，另一个年轻点的鬼差也忍不住阴阳怪气，“托您的福，咱们这KpI可是‘高效’得很呐！兄弟们都快干得魂飞魄散了！”
周围的鬼差们虽然没敢围过来，但那齐刷刷投射过来的、充满负面情绪的目光，几乎让牛德窒息。连带着那些排队的魂魄，也好奇地看向这个突然出现、似乎引起了鬼差公愤的青袍道士。
牛德额角冷汗唰就下来了。他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狼窝的小羊羔，虽然这群狼理论上归他管…但显然，狼们很想啃他两口。
“呵…呵呵…诸位…诸位同僚辛苦了…”牛德干笑着，拱了拱手，脚步悄悄往轮回殿方向挪，“贫道…贫道也是奉命而来，奉命而来…娘娘召见，不敢怠慢，先走一步，先走一步…”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后那冰冷的、充满杀气的目光如芒在背。
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冲到轮回殿外，那威严沉重的大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牛德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慌乱的脚步踩到的道袍下摆，又深吸了好几口阴冷的空气，才壮起胆子，颤声通报：
“贫道牛德…奉娘娘法旨…前来报到…”
声音都在发飘。
殿门无声无息地开启，里面是更深沉的幽暗与轮回法则交织的威严气息。
牛德硬着头皮走进去，没敢抬头，直接一个标准的五体投地大礼：“小妖牛德，拜见平心娘娘！娘娘圣寿无疆！”
高台之上，平心娘娘的身影笼罩在朦胧的轮回神光中，看不真切面容，但那股宁静又浩瀚的力量，让牛德元神都在颤抖。他能感觉到，娘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怂包心思。
片刻的寂静，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平和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牛顾问，不必多礼。起身吧。”
牛德这才敢稍微抬起头，但依旧躬着身子，不敢直视。
“地府现状，汝一路行来，应已目睹。”平心娘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汝昔日所立KpI之制，于非常之时，确显其效，维系轮回不致崩溃。”
牛德心里刚升起一丝“难道要表扬我？”的侥幸，就听到娘娘话锋微微一转。
“然，刚不可久，严苛难继。如今魂魄激增，怨气冲天，鬼差疲敝，投诉如潮。长此以往，非轮回之福，亦非众生之愿。”
牛德的心又提了起来。
“汝之才，虽奇诡，却常能另辟蹊径。”平心娘娘的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无奈？“此番召汝归来，便是要借汝之‘巧思’，对此番乱象，再行‘优化’。须知，轮回非是炼狱，亦需…‘服务’之念。”
娘娘特意在“服务”二字上，稍稍加重了一丝语气。
牛德心里叫苦不迭。优化？服务？这玩意儿在洪荒地府怎么搞？前世那些客服、微笑服务、快速通道…能搬到这鬼地方来？怕不是要被这些怨气冲天的鬼魂和累死累活的鬼差生吞活剥了？
但他敢说不吗？他不敢。看看殿外那些鬼差的眼神，再看看头顶上平心娘娘那虽然温和但绝对能一巴掌拍死他的威压，以及系统面板里那个“被鬼踩脸一千年”的恐怖惩罚…
牛德把心一横，脖子一梗，硬着头皮，用尽可能显得诚恳又专业的语气道：
“谨遵娘娘法旨！娘娘圣明，洞察秋毫！地府现状，确需引入…呃…‘服务理念’，提升魂魄…‘用户体验’…贫道不才，定当竭尽全力，深入调研，科学分析，定拿出一套…那个…行之有效的优化方案来！必不辜负娘娘信任！”
他说得自己都快信了。
平心娘娘似乎微微颔首（牛德不太确定，那光芒太朦胧了）。
“善。”
一道乌光落下，落入牛德手中。是一面黑色的玉牌，触手冰凉，上面刻着“地府特聘流程优化顾问”几个大道神文，背面是平心娘娘的法印。比上次那块木头牌子高级多了，但牛德觉得这玩意儿烫手得很。
“此乃汝之凭证，持此玉牌，地府各处，皆可去得。便于汝…‘深入调研’。”平心娘娘的声音淡淡传来，“望汝…早日有所成。”
牛德握着那冰冷的玉牌，感觉自己接过的不是权力，而是一个烧红的烙铁。
“是！贫道…这就去调研！这就去！”
他再次行礼，几乎是弓着身子退出了轮回殿。
直到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牛德才猛地直起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后背的道袍都快被冷汗浸透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块黑黢黢的玉牌，又抬头望了望眼前那鬼山鬼海、怨气冲天的地府盛景，耳边是无穷无尽的哀嚎和鬼差们声嘶力竭的吆喝。
“服务…优化…”牛德哭丧着脸，喃喃自语，“这特么从哪儿开始啊…难道真要去问那些鬼‘亲，给个五星好评呗’？”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愤怒的鬼差和魂魄们追得满地府乱窜的未来了。
“造孽啊……”一声长长的、充满了绝望的叹息，淹没在了地府无尽的嘈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