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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不高,却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胡龙象紧绷的心弦上。

他在森寒的灵压与那幽蓝魔焰散发的蚀骨寒意双重夹击之下,感觉自己就像风暴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撕成碎片。

希思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那双紫眸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重新锁定在胡龙象身上,这一次,目光不再是俯瞰蝼蚁的漠然,而是带着一种解剖血肉、洞察灵魂的冰冷锐利。

“天浪河,蚀骨河鲀。”希思黎的声音毫无起伏,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冰,“说。一字不漏。”

无形的灵压骤然加重。

胡龙象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被冻结,思维都变得迟滞,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在这筑基修士的恐怖威压之下,任何迟疑和谎言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他艰难地抬起头,肿胀疤痕遍布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恐惧混杂的神情,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波的颤抖:

“是,弟子胡八七,原是个采药的散修,在天浪河上游,采碎星兰…”他断断续续,仿佛回忆不堪回首的噩梦,“那夜雨很大,河水像疯了的凶兽,弟子被被王老三、赵疤瘌、李麻子三人围住,抢了仅有的几块灵石…”

胡龙象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知是伪装还是真实的恨意被勾起:“他们,嫌少骂弟子贱命,把弟子扔进了河里…”

“河水冷像铁块砸下来,呛得肺要炸开”他眼中流露出溺水者真实的绝望,“挣扎没力气。”

“然后后腰下面”胡龙象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恐惧和痛苦,“炸了,像像烧红的烙铁砸进了骨头里。借着闪电弟子看到了那条鱼。尺把长,滚圆,满身恶心的疙瘩,死鱼眼,背上一根惨白的骨刺深深扎进弟子身体里。”

“蚀骨蚀骨河鲀。”他嘶声喊出这个名字,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那剧痛再次袭来,“弟子知道完了,死定了,毒入髓见血封喉无药可救”

胡龙象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不解与一种诡异的麻木:“热,好热,又冰,像滚沸的毒油在在血管里烧,骨头、肉都都在叫、在化。开弟子想喊,喊不出只有气泡往往上冒,全身抽筋扭在一起,喘不上气,又冷又痛。”

他垂下头,看着自己布满疤痕的手,语气变得空洞而迷茫:“后来不知道了黑全是黑像沉进了最深的海底石头往下掉”

“再醒在河滩上,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冷痛,全身都都烂了,肿得不像人”胡龙象猛地抬头,疤痕扭曲的脸上是巨大的困惑与恐惧交织。

“弟子没死?被蚀骨河鲀扎穿了居然没死?”

“弟子不知道,不知道啊。”他嘶哑地重复着,将那份源自生命最深处的茫然与恐惧演绎得淋漓尽致,“醒来就成了这副鬼样子,血滴进河里,鱼就翻了白肚…”

希思黎静静地听着,紫水晶般的瞳孔深处,流光隐现,如同深渊在无声推演。胡龙象的描述,痛苦、恐惧、茫然,细节真实,与他所知蚀骨河鲀毒性发作的情形完全吻合,唯独这“不死”的结局,是最大的异数。

“河滩…之后?”希思黎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容置疑地追问,“身体异变,毒血外显,三月试丹不死反进…此间种种,你自身,毫无所觉?无有异感?”

这问题直指核心。

胡龙象心脏狂跳,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一咬舌尖,剧痛和血腥味瞬间压下了翻腾的心绪,脸上依旧是那副茫然痛苦夹杂着卑微困惑的神情。

“异感,有…有。”他急促地喘息着,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痛,时时刻刻都在痛。骨头里像插着那根毒刺一直在烧。还有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弟子试过运转练气诀,想疗伤,逼出点毒…”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可灵力一引动那痛那冷还有血肉里像有有无数小虫在啃在钻反而更凶了。像像火上浇油。弟子弟子只能忍着熬着每次吞吞丹丸更是更是像像死过一次”

“至于修为”胡龙象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荒谬的苦涩,“弟子只觉每次从丹毒发作熬过来,像被剥掉一层皮,全身空空荡荡,又好像经脉骨头被被那毒火硬生生烧得结实了一点,力气恢复得快了一点点,弟子只当是熬炼得命硬了些,从不敢想能突破。”

他垂下头,声音低微下去,充满了自弃:“弟子这破烂身子,这深入骨髓的毒,早就是个活死人了,能喘气已是老天爷瞎了眼。”

罗云殿内,只有幽蓝骨焰扭曲跳跃的嘶嘶声,以及巨型丹炉内沉闷如远古巨兽心跳的低鸣,惨绿的光芒在希思黎那张完美冰冷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使得那紫水晶般的眼眸更加深邃莫测。

胡龙象的叙述,痛苦、茫然、卑微,将自身置于纯粹的、被剧毒折磨的“幸”存者位置。

每一个细节都浸透着底层散修挣扎的绝望与偶然性,仿佛他能在蚀骨之毒和无数丹毒下存活并突破,只是无数次濒死折磨下,身体被硬生生“熬炼”出来的一丝韧性,是纯粹的痛苦积累带来的副产品。

希思黎沉默着。无形的灵压如同冰冷的潮水,在殿内缓缓流淌,每一次起伏都重重拍打在胡龙象的心防之上,考验着他每一丝伪装的稳固。那紫眸中的审视并未因胡龙象的“坦白”而减弱分毫,反而更加幽深。

胡龙象低垂着头颅,身体保持着卑微的佝偻。

良久,希思黎那薄如刀锋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剧毒淬身,涅盘不死…虽为蝼蚁之躯,倒也有几分造化弄人的意思。”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金石般的平板冷漠,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判,“此等体质,于丹道一途,万中无一。”

他不再看胡龙象,仿佛已经得出了最终的结论。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李天赐,声音淡漠:“根骨如何?测过否?”

李天赐一个激灵,如同从噩梦中惊醒,连忙深深躬身:“回禀师叔。入宗时以测灵石验过,灵力驳杂微弱,土属灵光,黯淡如风中残烛,显是资质极差,练气一层已是侥幸…”

“再测。”希思黎吐出两个字,不容置疑。

“是。”李天赐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从腰间储物袋中取出一物。并非当初在长乐集招贤时所用的粗糙石盘,而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如墨、表面光滑如镜的玉石。玉石中心,一个浅浅的掌印凹槽,边缘铭刻着细密繁复的银色符文,隐隐有流光转动,散发出远比石盘精纯玄奥的气息——这是“玄阴测灵玉”,能更精准地探查灵根属性与灵力本源。

李天赐双手捧着测灵玉,小心翼翼地奉到胡龙象面前,眼神复杂。

胡龙象的心脏再次沉了下去。希思黎并未完全相信。

他缓缓抬起左手,那布满深褐暗紫疤痕、指节僵硬变形的手掌,在惨绿与幽蓝交织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丑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丹田黑点传来的本能躁动,将手掌稳稳地按向那冰冷的掌印凹槽。

“嗡…”

玄阴测灵玉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震颤,漆黑的玉面上,骤然亮起光芒。

然而,那光芒微弱、驳杂、暗淡,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烛,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光芒并非单一色泽,而是混杂着极其微弱的土黄、水蓝、火红、以及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淡金。四种灵光交织在一起,彼此冲突、消磨,使得整体的亮度更加微弱不堪。其中,那土黄色的光芒稍强一丝,却也如同蒙尘的劣质玉石,毫无通透之感。

四灵根。最差、最驳杂、几乎断绝道途的伪灵根。

光芒持续了不足两息,便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消失,只留下漆黑冰冷的玉面,映照着胡龙象那张布满疤痕、死寂麻木的脸。

李天赐看着测灵玉的反应,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混杂着鄙夷与怜悯的神色。

这等根骨,能活着已是奇迹,能在剧毒折磨下熬到练气三层,恐怕真是那蚀骨河鲀之毒带来的某种诡异“淬炼”效果了。但这淬炼,终究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希思黎的目光扫过漆黑沉寂的测灵玉,又落回胡龙象身上。

那双深紫的眸子里,最后一丝审视的锐利也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掌控感,如同猎鹰确认了爪下猎物再无反抗之力,也再无成长威胁后的绝对放松。

四灵根,如果没有机缘,没有充足的丹药,炼气三层已是极限,没有筑基的可能,便意味着永远无法真正威胁到他的地位,这具奇异的抗毒之躯,价值便只剩下一个——试药。成为他丹炉前最耐烧、也最趁手的“柴薪”。

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在希思黎那樱粉色的薄唇边漾开,转瞬即逝。

“四灵驳杂,微若萤火。”他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如同最终的宣判,“道途已绝,唯余此身尚堪一用。”

话音未落,希思黎宽大的紫袍袖口随意一拂。

呼。

一道乌光,一色泽深青、边缘磨损、透着古老枯寂气息的玉简,还有三个巴掌大小、通体赤红、封口处烙印着小小丹炉印记的玉瓶,凭空出现,如同被无形之手托着,稳稳地落在胡龙象脚下冰冷的暗红石板之上。

“《木息生机法》。”希思黎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取草木精粹,养肉身生机,于你残躯,或可续命。”

“瓶中气血丹,每日一粒,助长灵力。”他顿了顿,紫眸深处掠过一丝掌控者特有的漠然,“加紧修炼。练气八层,是你唯一的价值所在,哪个时候可以试试九转还魂煞的药力。”

说完,他不再看胡龙象一眼,如同丢弃了一件已无价值的工具,那高大的紫袍身影缓缓转回,重新面向那尊吞吐着九色毒焰、烟霞缭绕的庞然青铜丹炉。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丹炉前飘过的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

沉重的灵压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但罗云殿内那幽蓝骨焰散发的蚀骨寒意依旧弥漫。

胡龙象僵立在原地,脚下是冰冷的石板、乌黑的令牌、枯寂的卷轴、殷红的玉瓶。他低垂着头,巨大的兜帽阴影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庞。

李天赐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内衫。他看向胡龙象的眼神,只剩下一种看“特殊器物”的复杂情绪——忌惮其毒,怜悯其命,更夹杂着一丝掌控其生死的微妙快意。

“走。”李天赐的声音恢复了管事的冷漠,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低声喝道。

胡龙象的身体似乎这才从极度的僵硬中恢复一丝活气。他极其缓慢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腐朽的迟滞,弯下腰。布满疤痕、指节僵硬变形的手指,先是捡起了那块乌沉沉的令牌——入手冰凉刺骨,非金非木,正面刻着一个向下吞噬的狰狞丹炉,背面则是一个扭曲的“试”字。接着,他拿起了那深青色《木息生机法》玉简,以及那三个沉甸甸的赤红玉瓶。

他捧着这些东西,动作依旧僵硬麻木,如同提线木偶,缓缓转过身。巨大的兜帽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阴影始终笼罩着他的面容。

胡龙象垂下眼帘,拖着沉重而虚浮的脚步,跟着李天赐,一步一步,没入罗云殿那巨大门扉投下的、更加深邃的黑暗之中。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无声滑拢,隔绝了那妖异的幽蓝与森然的惨绿,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灵压与蚀骨的寒毒。

李天赐在栈道前停下脚步,转过身。他死白的脸上,之前的惊惧已彻底平复,重新覆上了那层属于试丹峰管事弟子的、看透生死的冷漠。只是看向胡龙象的眼神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忌惮、审视,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疏离。

“胡八七,”他的声音干涩平板,如同锈铁摩擦,“希师叔法旨已下,你的造化…哼,算是到了。”那声“哼”里,听不出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木息生机法》与气血丹,好生利用,努力提升修为,否则你连做‘丹材’的资格都将失去,化骨涧下,不过多一滩污血烂肉。”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下方那如同蜂巢般密密麻麻、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窟群落,其中一个位置更高、洞口稍显规整,但依旧透着阴森的石窟:“那间,归你了。每日辰时,试丹台,老规矩,试验丹药药性,不得有误。若敢误了时辰…”李天赐嘴角极其轻微地扯了一下,露出一个令人心头发寒的弧度,“后果,你清楚。”

说完,他不再多言,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山壁阴影的鬼魅,几个闪烁便消失在通往更高处、守卫森严区域的栈道尽头。留下胡龙象独自一人,站在呼啸的山风与浓烈的死亡气息之中。

胡龙象沉默地站着,手中紧握着那冰冷的乌木令牌、枯寂的玉简和温热的玉瓶。山风吹拂着他破烂的粗布衣衫,露出底下新旧叠加、颜色诡异如打翻调色盘的疤痕。

他缓缓抬起头,巨大兜帽的阴影下,视线扫过这片绝望的炼狱。

下方,那些如同墓穴般的石窟中,隐隐传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远处试丹台的方向,似乎又响起了新的、凄厉绝望的惨嚎,很快又戛然而止,被风声吞没。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李天赐所指的那个稍高的石窟。洞口黑黢黢的,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嘴。他没有立刻动身,而是极其缓慢地抬起左手,他低头,凝视着掌心,仿佛要透过这丑陋的皮囊,看到丹田深处那幽邃的、此刻正传递着微弱餍足感的黑点。

罗云殿内,那滴毒血引燃的幽蓝魔焰,那吞噬“焚脉锻骨丹”霸烈火毒时的贪婪…还有希思黎眼中那熔岩般的占有欲…。

无声的念头,如同毒藤在冰冷的心湖底悄然滋长、蔓延。

他不再停留,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属于他的、更高处的“囚笼”。脚步踏在冰冷的栈道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很快便被呼啸的山风和无尽的痛苦呻吟彻底淹没。

石窟内,石壁上凝结的黑色粘稠水珠滴滴答答,在死寂中发出单调而瘆人的声响。

胡龙象褪下那件破旧的深灰斗篷,露出里面同样浆洗发白、布满补丁的粗布短褐。他将乌木令牌随手丢在角落的枯草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他盘膝坐在那厚实却冰凉的枯草垫上,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霉斑的石壁。

他没有急于查看那《木息生机法》或是吞服气血丹。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

意念艰难地穿透依旧残留的丹毒刺痛和蚀骨河鲀带来的骨髓深处的阴寒灼烧感,最终艰难地抵达了脐下三寸的丹田气海。

那里,景象已与三月前截然不同。

最初那个纯粹吞噬一切的、虚无缥缈的小黑点,此刻已彻底凝实。它悬浮在破碎丹田的中央,大小并未增长多少,依旧只有针尖般细微,但其形态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点,而是一枚通体浑圆、幽邃到极致的微小墨玉。表面光滑流转着一种非金非石、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奇异质感。边缘处,不再是虚无的模糊,而是异常清晰、锐利,如同最完美的切割。一层极其微弱、却无比凝练的幽光,如同呼吸般在其表面明灭流转。

这便是那无尽吞噬的具象化。是蚀骨河鲀本源剧毒、是金斑腐血丹的腐蚀、是七步化髓散的阴寒、是百虫噬心蛊的钻噬、是焚脉锻骨丹的霸烈之火…是这三个月来所有狂暴剧毒最终沉淀、提纯、淬炼出的核心。

胡龙象的意念小心翼翼地靠近这枚幽邃的“墨玉毒种”。一种奇异的联系瞬间建立。他清晰地“感知”到,这枚毒种此刻传递出的并非满足的平静,而是一种…意犹未尽的、细微的饥渴感。尤其是对罗云殿中那盏被他的毒血引燃的幽蓝骨焰,以及希思黎那庞大丹炉逸散出的精纯丹毒气息,毒种传递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的吸引与渴望。

“墨玉毒种…”胡龙象在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个骤然浮现的称谓。它不再是简单的“黑点”,而是他这具“先天毒体”在无尽毒劫中淬炼出的、吞噬万毒以滋养自身的核心本源。

他缓缓睁开眼,拿起一个赤红的玉瓶。拔掉塞子,一股浓郁到化不开、带着奇异甜腥的草药血气扑面而来,冲淡了石窟内的霉腐气息。

瓶内,三粒龙眼大小的丹药静静躺着。丹体圆润,呈现出一种极其纯粹、饱满、近乎妖异的琥珀红色泽,表面隐隐有细微的流光氤氲,仿佛凝固的活物精血。

气血丹。底层修士梦寐以求的修炼资粮,能快速补充气血,壮大灵力本源。

他没有犹豫,倒出一粒。琥珀红的丹丸在布满疤痕的掌心滚动,温润微沉。他仰头,将其送入口中。

丹药入口,并未立刻化开,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一股精纯而磅礴的暖流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带着浓郁的草木精粹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的甜腥血气。这暖流迅速扩散,融入四肢百骸。

与之前吞服那些剧毒丹丸带来的毁灭性冲击截然不同,这股暖流温和而沛然,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龟裂的大地逢遇甘霖。那些因丹毒侵蚀和自身剧毒折磨而始终处于隐痛、疲惫状态的血肉筋骨,此刻贪婪地汲取着这股暖流,发出细微的、舒畅的呻吟。丝丝缕缕精纯的灵力被快速剥离出来,汇入经脉,流向丹田。

胡龙象立刻运转起最基础的练气诀,引导着这股新生的灵力。丹田内,那枚幽邃的墨玉毒种微微一颤,表面流转的幽光似乎稍稍明亮了一丝。它并未主动去吞噬这股温和的气血之力,反而传递出一种…近乎“嫌弃”的微弱排斥感,任由这股力量融入胡龙象自身的气海之中。

气海内,原本因突破练气三层而略显空荡的灵力,在这股精纯气血丹的滋养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凝实。如同干涸的溪流注入了活水,重新变得充盈起来。

胡龙象心中了然。这气血丹,对墨玉毒种而言,如同清水之于饕餮,毫无吸引力。它的目标,是那些蕴含毁灭性能量的剧毒。这温和的气血之力,正是用来修复、滋养、壮大他自身这具“炉鼎”的。

他放下玉瓶,拿起那深青色、透着古老枯寂气息的玉简——《木息生机法》,贴在额前。

脑海里出现一个卷轴,某种坚韧的古老兽皮鞣制而成,呈现出深沉的青褐色。上面以深褐近黑的墨迹,书写着密密麻麻、古拙苍劲的篆文。字迹间,还夹杂着一些简练传神、描绘着草木生长、根须蔓延、藤蔓缠绕的图样,以及人体盘坐、经脉中流淌着青碧色气流的行功路线图。

一股浓郁而精纯、带着岁月沉淀感的草木清气,随着卷轴的展开弥漫开来,让石窟内腐朽的气息都为之一清。

胡龙象凝神阅读开篇总纲: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木之道,蕴生机而化腐朽…取天地草木之精粹,纳乙木青华之灵息…循经导脉,滋养百骸,如春雨润物,似古木逢春…生机不绝,则外邪难侵,内损可愈…丹毒蚀体,如跗骨之蛆,唯以蓬勃生机对冲、消磨、化育…此法非攻伐之术,乃固本培元、延命续伤之基…”

文字古朴,意境深远。这《木息生机法》的核心,便是引导修炼者感应、吸纳天地间游离的草木精粹之气(乙木青华),以其蕴含的磅礴生命之力,滋养修复肉身创伤,对抗消磨侵入体内的丹毒等“外邪”,达到固本培元、延命续伤的目的。对于时刻被剧毒侵蚀、肉身如同破败漏屋的胡龙象而言,此法无异于雪中送炭。

他仔细研读着具体的行功路线和观想要诀。法门并不算太过繁复玄奥,其精妙之处在于对“乙木青华”的细微感应与引导,以及对自身生机脉络的精准把握。其中几幅行功图,更是清晰标注了如何引导青华之气重点冲刷那些容易被丹毒淤塞、侵蚀的脆弱经脉节点。

胡龙象闭上双眼,按照卷轴所述,摒弃杂念,心神沉静,尝试去感应。他并非木灵根修士,对草木精气的感应天生迟钝。然而,或许是身处山野,或许是这试丹峰上虽寸草不生,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远方山林飘荡而来的稀薄气息,又或许是那枚墨玉毒种的存在,让他对能量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

渐渐地,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新、充满盎然生机的气息,如同初春时节破土而出的嫩芽尖上凝聚的露珠,被他从周遭混杂着药毒与腐臭的空气中剥离出来。那气息清凉、湿润、带着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胡龙象立刻按照《木息生机法》的导引路线,小心翼翼地尝试引动这丝微弱的青碧气息。意念如同最轻柔的丝线,缠绕上这缕生机,缓缓将其纳入体内。

“嘶…”

当这缕清凉的乙木青华之气,沿着特定的经脉路线开始运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瞬间弥漫开来。如同久旱的沙漠旅人饮下了第一口清泉。那些被蚀骨河鲀剧毒日夜灼烧的骨髓深处,那些被各种丹毒反复侵蚀、如同被砂纸打磨的经脉内壁,此刻仿佛被这清凉的生命之水温柔地包裹、浸润、抚慰…虽然无法根除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剧痛,却带来了一丝前所未有的、久违的清凉与舒缓。

他猛然想起希思黎赐予功法时那句冰冷的话:“于你残躯,或可续命。”这《木息生机法》…绝不仅仅是续命那么简单。它能修复肉身,抵抗丹毒侵蚀,更能…滋养他这具“毒炉”,让承载墨玉毒种的“炉鼎”更加坚韧。甚至…间接提升毒种吞噬、转化剧毒的效率?

一丝冰冷的明悟,如同闪电划破胡龙象死寂的心湖。

希思黎…这位高高在上的筑基丹师,赐下此功,绝非慈悲。他看中的,是自己这具能扛住剧毒的“炉鼎”价值。《木息生机法》和气血丹,就是用来保养、强化这件“工具”的。为了让这件“工具”能承受更烈的“火”,去试更毒的“丹”,最终…成为他丹炉前最耐烧的那块柴,助他炼出…更上一层楼的丹药?

这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胡龙象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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