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梅摔上卫生间的门板，隔绝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空气，却关不住那阵撕扯五脏六腑的干呕声。
那声音尖锐、痛苦，带着一种强弩之末的虚脱，像钝器一下下刮擦着李国栋紧绷的神经。
他站在阳台门口，身体如同一尊被寒风冻僵的石像，指尖残留着方才几乎要捏碎她手腕的力道，
此刻却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麻木。
夜风卷着深秋的寒意扑进来，吹不散他眼底凝聚的阴霾。
看她的样子，不会是怀孕了吧？到底是真的还是演戏？是怕我问她关于女儿的事吗
我倒要看看戏怎么演？，
那点可悲的、对所谓完整家庭最后一丝泡沫般的幻想，在刚才她煞白着脸冲向卫生间、在听到这明显是生理性而非情绪性呕吐的瞬间，彻底破灭了。
门板后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带着水声的喘息。
李国栋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一眼坐在沙发上，手里无意识绞着一条旧毛线的张淑芬。
老太太半垂着眼睑，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有嘴角那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悲悯的弧度，泄露了某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许久，卫生间的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林晓梅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挪了出来。
她的脸色是骇人的灰白，嘴唇毫无血色，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鬓角。
精心修饰过的妆容早已被泪水、汗水揉花，眼线晕开，在眼下拖出两道狼狈的黑痕。
她虚弱地抬眼，撞上李国栋深潭般的目光，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像被那目光里的寒意刺伤。
“国…国栋…”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我…我可能是吃坏东西了…刚才那阵难受劲儿，真是…”
她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虚弱得如同秋日里最后一片枯叶，挂在惨淡的脸上，只显得更加可怜和刻意。
李国栋终于动了。
他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近她，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林晓梅绷紧的心弦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没有伸手扶她，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一寸寸刮过她苍白憔悴的脸，
最终定格在她微微颤抖的嘴唇上。
“吃坏东西？”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比刚才的怒吼更让人心头发紧，
“晓梅，我们晚上吃的是一样的东西。我没事，妈没事，孩子们也没事。”
他的目光扫过沙发上的张淑芬，老太太适时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印证。
林晓梅的瞳孔猛地一缩，手指紧紧抠住门框的木头边缘，指节泛白。
“我…我肠胃本来就弱，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试图辩解，声音却越来越低，底气全无。
“是肠胃弱，”
李国栋微微倾身，靠近她耳边，冰冷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还是…‘意外’的反应来得太快、太猛了点？嗯？”
林晓梅浑身剧震，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后退一步，
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惊惶失措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被戳穿的恐惧：
“你…你胡说什么！李国栋，你什么意思！我难受成这样，你不但不关心，还…还这样污蔑我？！”
“污蔑？”
李国栋嘴角扯开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里是彻底的失望和冰冷，
“关心？你告诉我，该不该关心她为什么在吃‘坏东西’后，吐得像是要把胃都翻出来？该不该关心，为什么她的反应，更像是我在医书上看到的……早孕反应？”
“你！”
林晓梅的脸瞬间涨红，羞愤和恐惧交织，让她几乎失语。
她猛地推开李国栋试图靠近的手臂——尽管那动作更像是虚张声势的推拒，
“李国栋！你混蛋！我为你怀孩子，你就这样对我？我…我不舒服，我要休息！”
她几乎是尖叫着，踉跄着，带着一种崩溃般的姿态，冲回了主卧（张淑芬的房间），再次重重摔上了门。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时发出的“嘀嗒”声，清晰得刺耳。
李国栋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方才强行压制的怒火和被欺骗的屈辱在血管里奔涌。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寒冰。
张淑芬这时才慢慢放下手中的毛线，缓缓站起身，
走到李国栋身边，动作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国栋僵硬的手臂，掌心带着一丝不正常的微凉。
“国栋啊…”
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
“晓梅她…年纪轻，性子是急了点，不懂事。女人怀身子，情绪是反复无常的，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心里苦啊…”
老太太的声音温和平缓，仿佛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但话语的内容，却像是一把更锋利的刀，精准地插在李国栋的疑虑之上
——她只字不提“意外”的真假，只强调怀孕情绪的“无常”，甚至替林晓梅铺垫好了“不懂事”、“心里苦”的台阶。
这看似劝和的言语，听在李国栋耳中，无异于变相的确认和开脱。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带着张淑芬那只放在他手臂上的手，都变得像毒蛇般冰冷黏腻。
他猛地抽回手臂，力道之大让张淑芬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妈！”
李国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您休息吧！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说完，再也不看张淑芬瞬间变得晦暗不明的脸色，
转身大步走向阳台，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空间，让冰冷的夜风吹醒他混乱的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