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的余威仍在窗外肆虐，豆大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又急促的鼓点。
屋内，烛光早已熄灭，只余下几缕青烟和刺鼻的蜡油味，混杂着冷掉的饭菜气息，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
那场“温馨”的聚餐，在陈小雨撕碎的“全家福”一角和李国栋咬出的“救命”纸条后，
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暗流汹涌的尴尬草草收场。
李妍率先离开了餐桌。
她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帮忙收拾残羹冷炙，
只是面无表情地起身，径直走向位于走廊尽头、唯一亮着惨白节能灯的卫生间。
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弦上，透着一种竭力维持的疏离和压抑的烦躁。
客厅里，林晓梅正用一种刻意放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的声音安抚着李国栋：
“小孩子嘛，可能最近学习压力大，恶作剧呢…国栋你别往心里去，饺子肯定是不小心弄脏了…小雨！还不快跟李叔叔道歉？”
她的声音像一层薄薄的糖衣，
试图包裹住那枚尖锐的、写着“救命”的苦果。
陈小雨没有回应母亲的催促。
她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要将自己缩进无形的壳里。
李国栋的目光复杂地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那苍白的脸，翕动的嘴唇，以及那双盛满恐惧与委屈的眼睛，像烙印一样刻在他心里。
他疲惫地挥挥手，声音沙哑：
“…算了，晓梅，都累了，收拾收拾…休息吧。”
他需要空间，
需要冷静，
需要消化这接踵而至的诡异和寒意。
陈小雨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令人窒息的客厅。
她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那里是唯一安全的锚点。
她同样走向卫生间
——那个暂时可以隔绝一切目光和声音的狭小空间。
当陈小雨推开磨砂玻璃门时，李妍正站在洗手台前。
她双手撑着冰冷的陶瓷台面，微微弓着背，
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年轻却写满阴郁的脸。
镜子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轮廓，却模糊不了那双眼睛里深沉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水流哗哗作响，冲刷着她刚刚洗过的手，也冲刷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小雨的脚步顿在门口，像被钉住。
她没想到李妍还在里面。
狭小的空间因她的闯入瞬间变得更加逼仄，空气仿佛凝固了。
水流的噪音显得异常刺耳，掩盖了两人陡然加快的心跳。
李妍没有回头。
她依旧保持着撑住台面的姿势，
但镜子里那双眼睛，却精准地、缓慢地抬了起来，透过朦胧的水汽，
锁定了门口那个纤细、瑟缩的身影。
陈小雨被迫抬起头。
两双眼睛在镜中相遇。
没有言语。
李妍的目光像探照灯，冰冷、锐利、毫不掩饰地审视着镜中的女孩。
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信任的打量，像是在评估一件突然闯入自己领地的、充满未知威胁的物品。
她看到了陈小雨苍白的脸色，红肿的眼眶，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那深不见底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
这恐惧如此真实，如此浓烈，让李妍的心底也掠过一丝异样，
但旋即被更深的警惕覆盖
——这恐惧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撕了照片？
还是因为纸条被发现了？
或者…是别的、更可怕的原因？
她不信林晓梅那套“恶作剧”的说辞，一个字都不信。
眼前这个看似柔弱无害的女孩，
就像她那个温婉如水的母亲和外婆一样，身上笼罩着一层让她极度不适的迷雾。
陈小雨的目光则像受惊的小鹿，在镜中与李妍视线相撞的瞬间，猛地瑟缩了一下，
随即又强撑着迎上去。
那眼神里同样充满了审视，但更多的是警惕，
一种小动物面对强大掠食者时本能的防御姿态。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李妍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敌意和疏离感。
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排斥，仿佛她和她母亲、外婆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污染。
这敌意让她感到委屈，更让她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
她不是敌人，她也是被裹挟在这漩涡里的人！
可是，谁能相信？
谁敢相信？
李妍眼中那冰冷的质疑，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恐惧更深了，
不仅仅是对“家”里隐藏的东西，
也对这个“新姐姐”毫不留情的目光。
时间在哗哗的水声中仿佛被拉长、扭曲。
狭小的卫生间里，只有水流声是鲜活的背景音，
而镜中对视的两人，像两尊凝固的雕像，无声地进行着一场激烈的精神角力。
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粘稠感。
水汽在镜面上缓慢地凝结、滑落，像无声的眼泪。
李妍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面无表情地、近乎粗暴地关掉了水龙头。
水流声戛然而止，瞬间的安静放大了两人细微的呼吸声，显得格外突兀。
她扯过挂在旁边的一条干燥毛巾，动作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力道，
用力擦拭着自己每一根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镜中的陈小雨。
陈小雨被那关水的声音惊得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冰冷的门框上。
她垂下眼睑，不敢再看镜子里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微微颤抖着。
她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李妍擦干了手，将毛巾随手扔回架子上，动作带着一丝不耐。
她终于转过身，正面面对陈小雨。
她的身高比小雨高出不少，
此刻微微低着头，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让开。”
李妍的声音不高，
却冷得像冰窖里冻过的铁块，
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命令式的简洁。
陈小雨的身体又是一颤，几乎是本能地侧身，让开了门口狭窄的通道。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下巴几乎要抵到锁骨，
双手紧紧绞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李妍没有立刻离开。
她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小雨低垂的发顶，那脆弱的后颈线条暴露无遗。
她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锋，缓缓下移，扫过陈小雨单薄的肩膀，颤抖的手臂，
最后，落在了她紧握衣角的左手手腕上。
那里，在袖口边缘若隐若现的地方，
一道浅白色的、约莫两三厘米长的旧疤痕，静静地躺在细腻的皮肤上。
疤痕很细，颜色比周围的皮肤略浅，边缘有些模糊，显然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它并不狰狞，却像一道无声的烙印，刻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身上。
李妍的目光在那道疤痕上停留了足足有两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