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夜色如墨。
陈辉特意换上了一身笔挺的警服,帽檐下的国徽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着冷硬的光。
他步履沉稳,径直走向周双喜家那栋在镇上也算体面的二层小楼。警服在此刻不仅是身份,更是一种无声的威慑和立场的转变。
敲响周家大门时,里面传来一阵慌乱细碎的脚步声。门开了条缝,露出周双喜老婆那张惊惶失措的脸。看到门口站着的、一身警服的陈辉,她的脸色“唰”地一下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姑妈,”陈辉语气平淡,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我找姑父,公事。”他刻意强调了“公事”二字。
门被彻底拉开,周双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仅仅一天时间,他仿佛老了十岁,眼窝深陷,脸色灰败,头发也乱糟糟的。看到陈辉这身打扮,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强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辉……陈公安来了?快,快进来坐。”
陈辉没有推辞,迈步走进周家客厅。客厅里装修不错,沙发茶几一应俱全,但此刻却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死寂中。周双喜老婆手忙脚乱地去倒茶,手抖得厉害,茶杯磕碰声格外刺耳。
“不用麻烦了,姑妈。”陈辉抬手制止,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没有坐,就站在客厅中央,警服笔挺,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双喜,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姑父,我是代表派出所,来正式通知你几件事情。”
周双喜的心猛地一沉,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第一,”陈辉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如同宣判,“周定业因涉嫌故意纵火,烧毁罗华平家大量粮食,证据确凿,且态度恶劣,拒绝配合调查。现已被依法刑事拘留!下一步,我们将整理卷宗,报送检察院批准逮捕!根据初步认定的损失和情节,他面临的刑期,不会短!”
“刑事拘留?!逮捕?!”周双喜老婆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烫得她惊呼一声,茶杯也“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顾不上收拾,惊恐地看着陈辉,又看向摇摇欲坠的丈夫。
周双喜只觉得眼前发黑,踉跄着扶住了沙发靠背,才没瘫倒。儿子真的被抓了,还要坐牢?!这个认知让他彻底慌了神。
“第二,”陈辉无视周双喜夫妇的反应,继续用毫无波澜的、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今天下午,依照你的报案,我们依法传讯了罗明,请他到派出所接受询问。”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双喜惊恐的眼睛,说出的话却让周双喜的心沉到了谷底:“询问结果显示,他并无异常行为需要处理。”
陈辉的声音微微压低,但其中蕴含的份量却更重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而且,上面的领导对此案非常关注,要求秉公办理。我,以及派出所,在这件事情上,已经无能为力了。”他特意强调了“秉公办理”和“无能为力”,彻底断了周双喜想找关系通融的念想。
“怎么……怎么会突然这样?”周双喜脸色煞白,声音干涩,带着强烈的不敢置信和恐慌。他本以为报案能给罗明施压,没想到反而引来了更高层的关注!
“这件事的根源,”陈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直刺周双喜,“就在于您去年撞了罗华平,然后逃逸的那件事!”他不再使用模糊的“旧事”,而是直接点明了核心!
“我……我什么时候撞过罗华平?”周双喜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抬头,下意识地矢口否认,眼神闪烁不定。
“撞没撞,您自己心里最清楚。”陈辉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职业性审视的弧度,语气冰冷,“在我面前,就不用说这些了。您要明白一个道理:只要国家想查,政府下决心要查,就没有什么是查不到的!永远不要怀疑国家机关的能力和决心!”他这番话掷地有声,既是陈述事实,也是对周双喜的严厉警告。
“辉辉啊,”周双喜老婆哭丧着脸,带着不解和埋怨,“这事……这事怎么会闹到连国家都出手管了?哎哟……”她似乎觉得“国家管”是件天大的、无法理解的事情。
陈辉扭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周双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为什么会弄到今天这个无法收拾的地步?姑爷,这个问题,恐怕得问您自己了。”
“我就说吧!当初就不该让定业去送那1500块钱!”周双喜老婆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猛地一巴掌拍在周双喜背上,带着哭腔埋怨,“要不然哪会出后面这么多事啊!现在好了,儿子被抓了,人家还要跟我们拼命……”周双喜被拍得一个趔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浓重的懊悔和苦涩,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陈辉看着这对夫妻互相埋怨、甩锅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无语和荒谬。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说透,让他们彻底认清现实:
“姑妈,姑爷,事不能这么看。”陈辉的语气恢复了冷静分析,“根源不在那1500块钱送不送。根源在于,当初姑爷您撞了人,就不该走!”
他直视周双喜,条理清晰地剖析道:“如果当时您没逃逸,及时把罗华平送医,抢救及时,可能根本花不了后来那么多钱!而且,那辆车(他刻意没提夏利,但意思明确)有保险!该走保险走保险,该赔偿赔偿,一切都按规矩来!您这一走,性质就完全变了!就成了肇事逃逸!这才是后面所有问题的祸根!”
“再然后,”陈辉的目光转向周双喜老婆,带着一丝无奈,“定业把那1500块钱当作‘彩礼’,去逼迫罗娟,这才是火上浇油!把罗家最后一点希望和尊严都践踏了!”
他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带着警察对恶性事件的批判:“后面定业还不收敛,仗着家里有点关系,带人去罗家打砸了好几次!前几天更是变本加厉,放火烧了人家活命的稻谷!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是什么?!做人做事,要留一线!你们把罗家逼得家破人亡的边缘,现在反过来指望人家不报复?可能吗?!”
最后,陈辉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提醒,目光扫过两人:“那个罗明,现在就是铁了心要报仇。你们出门……自己注意点安全。”这绝非危言耸听。
“啊?!”周双喜老婆吓得尖叫起来,“这……这你们派出所不管吗?!就看着他行凶?!”
“我们没管吗?”陈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质疑的愠怒和彻底撇清关系的冰冷,“您一报警说可能被威胁,我们是不是立刻依法传讯了罗明?是不是进行了详细询问?程序上,我们该做的都做了!还要我们怎么样?!”
他盯着惊恐的周双喜夫妇,一字一顿地强调:
“派出所,不是我家开的!更不是为你们周家开的!”
“上面的领导说了,周定业纵火案性质恶劣,要严查!连带着之前的旧事,都要查清楚!这是命令!我能怎么办?!”
“我能做的,就是把话带到,把路指给你们:道歉!赔偿!求谅解!这是唯一的活路!听不听,在你们自己!”
说完,陈辉不再看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周双喜夫妇,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周家。警服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即将崩溃的绝望。
周双喜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耳边反复回响着陈辉最后那几句话:“上面的领导要查……旧事要查清楚……纵火案性质恶劣……唯一的活路……”他猛然想到了了11年前,可能因为偷了一只鸭子吃了被判死刑枪决,可能因为只是口头花花被判死刑................
一切都让他那么恐惧。
他突然像疯了一样爬起来,冲进卧室,翻箱倒柜,把所有的存折、现金都翻了出来,又对着吓傻了的老婆嘶吼:
“去!去大哥二哥家!去借!把能借的都借来!!天亮之前,必须凑够钱!凑够能让罗明闭嘴的钱!凑够能买定业一条命的钱!快去啊!!!”
他知道,再没有任何侥幸了。陈辉的“无能为力”和“上面要查”,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倾家荡产,磕头认错,是他唯一的选择。否则,不仅儿子要坐穿牢底,他自己那桩“旧事”也必将大白于天下,到时候,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