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科技会议室临时改造的庆功场地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和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披萨、烤翅和啤酒的混合气味，与电子设备特有的淡淡臭氧味形成了奇特的组合。墙上还挂着“热烈庆祝星火科技专利诉讼胜利”的简陋横幅。
吴坤拿着啤酒瓶，满面红光，正站在一个椅子上，大声讲述着法庭上曜日集团律师哑口无言的精彩瞬间，引得周围的年轻员工们一阵阵哄笑和鼓掌。周伟则被几个研发部的同事围着，耐心地回答着他们关于技术细节的问题，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笑容。
林烨拿着半杯橙汁，穿梭在人群中。他依次走到每一个小团体前，与每一位员工碰杯，真诚地道一声“辛苦了”。他的笑容无可挑剔，感谢的话语也足够诚恳，但细心的人却能发现，他的眼神深处缺乏焦点，仿佛隔着一层薄雾在看这个世界。
“林总，这次真是太解气了！看以后谁还敢随便告我们！”一个年轻的程序员兴奋地对林烨说。
林烨回过神来，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是啊，但我们不能止步于此。这只是拿到了入场券，真正的比赛才刚刚开始。”他的语气很肯定，但听起来却像在重复一句练习过很多次的话。
另一边，市场部的一位女孩笑着说：“林总，下次发布会我们是不是能租个大点的场地了？这次好多媒体都没挤进来。”
“会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林烨点点头，笑容依旧，但目光已经飘向了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只有零星几点星光，对抗着城市的巨大光晕。
周伟注意到了林烨的心不在焉。他结束了和技术人员的讨论，拿着一罐可乐走到林烨身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
“烨哥，怎么了？官司赢了，曜日灰头土脸地撤了，大家都很高兴，你怎么看起来……魂不守舍的？”周伟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累了？这几天你压力最大。”
林烨深吸一口气，仿佛刚从深水中浮上来，环顾了一下热闹的会场，勉强笑了笑：“是有点累。但也不仅仅是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老吴在兴头上，别扫大家的兴。我们出去透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悄悄离开了喧闹的会议室，走上了公司空旷的露天阳台。晚风带着一丝凉意，瞬间吹散了屋内的燥热和喧嚣，只剩下远处城市交通永恒的白噪音。
“好了，这里没别人了。”周伟靠在栏杆上，“到底什么事？芯片设计出问题了？”
林烨没有立刻回答，他双手撑着栏杆，眺望着远方。专利战的胜利带来的短暂兴奋感已经消退，一种更深沉、更紧迫的压力重新占据了他的心神。
“官司赢了，是好事。”林烨终于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缥缈，“它扫清了我们前进路上的一个障碍，一个用规则和谎言堆砌起来的障碍。但也仅此而已。”
他转过身，看着周伟：“技术的竞争，才是根本。法庭的胜利无法直接让我们的算法更优化，无法让‘玄武-1.0’的功耗降低一毫瓦，也无法让它的算力提升一分。”
周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玄武-1.0’……遇到麻烦了？”
林烨点了点头，眉头紧锁：“嗯，瓶颈比我们预想的要顽固。模拟前端的噪声系数始终无法降到理想水平，它像一道屏障，限制了整个芯片接收信号的灵敏度。而数字部分的功耗，尤其是那个神经网络加速单元，一旦全速运行，功耗就飙升，发热量也惊人。我们之前预估的续航目标，恐怕很难达到。”
他用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在描绘那些看不见的电路和信号：“我们试图用各种方法去优化，调整布局，修改逻辑综合策略，甚至回溯检查算法……但效果甚微。就像……就像遇到了一个看不见的天花板。”
【超维记忆库】带来的未来知识提供了方向和关键灵感，但无法省略所有艰苦卓绝的试错过程。尤其是将理论设计转化为实际硅片时，需要应对无数物理层面的现实约束，这是最耗费心力和时间的。
“如果我们无法在短期内突破这个瓶颈，”林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燎原’计划就得推迟。或者，我们就得发布一个性能打折、续航缩水的产品。但这等于自毁长城。巨象和曜日，还有其他虎视眈眈的对手，绝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周伟沉默了片刻，他能感受到林烨肩上沉重的压力。作为技术总监，他深知林烨描述的困境有多么棘手。这不是靠加班和激情就能解决的，它需要灵感，需要突破性的思路。
“算法层面呢？有没有可能通过软件优化，来补偿硬件性能的不足？”周伟提出一个思路。
“我想过。”林烨摇头，“但‘玄武-1.0’的设计目标就是硬件级加速，将最底层的运算固化下来，从而解放主处理器，大幅提升效率和降低整体功耗。如果现在倒回去依赖软件补偿，那设计这款芯片的意义就失去了一大半。而且，软件优化也有其极限。”
两人陷入了沉默，只有夜风从耳边吹过。
“也许……我们需要换个思路？”周伟试探性地说，“暂时跳出那些仿真数据和波形图。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最好的灵感有时来自技术之外。”
林烨微微一怔，周伟的话触动了他。他最近确实完全沉浸在代码、电路和报表的世界里，像一只困在迷宫里的老鼠，反复撞击着同一面墙。
“技术之外……”他喃喃自语，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灯火阑珊的城市。那些灯光下，是人们最真实的生活。
就在这时，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张姐（吴坤的妻子）发来的一条语音消息。他下意识地点开，外放出来。
手机里传出的是吴坤小女儿丫丫稚嫩而兴奋的声音：“林烨叔叔！爸爸说你打官司赢了大坏蛋！你好厉害呀！你答应过我，等我学会骑自行车，就给我做一个能用想的魔法头箍的，不许耍赖哦！”
语音后面，是张姐带着笑意的解释：“坤哥喝多了，在跟丫头吹牛呢。丫头就惦记着她的魔法头箍，非让我发消息提醒你。不好意思啊林烨，没打扰你吧？”
林烨听着这段充满生活气息的语音，看着远处居民楼里星星点点的灯光，忽然间，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
小孩子不在乎功耗是1毫安还是2毫安，也不在乎噪声系数是多少db，她在乎的是“想法”能不能直接变成“魔法”。
我们是不是太执着于在原有架构里修修补补，追求极致的参数，而忽略了更根本的“交互”本身？
“魔法头箍……直接用想的……”林烨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他猛地抓住周伟的胳膊，“老周！我们可能一直在一个错误的方向上努力！”
“错误的方向？”周伟愕然。
“我们一直在追求用更精细的算法去‘解读’脑电信号，把它当成一种需要破译的复杂密码。但也许，我们应该换个角度！”林烨的语速越来越快，思路变得异常清晰，“我们不应该让大脑来适应机器，而是让机器去适应大脑！”
“让机器……适应大脑？”
“对！我们能不能设计一种更‘自然’的交互范式？一种不需要用户进行极度精神集中、不需要‘想’着某个特定指令的范式？比如……一种基于注意力平滑转移和意图模糊匹配的机制？就像……就像我们平时漫无目的的遐想，机器也能捕捉到那种思维流动的‘趋势’，而不是精确的‘指令’！”
林烨越说越兴奋，他在阳台上来回踱步：“如果是这样，我们对AFE的噪声要求或许可以降低，因为我们需要捕捉的不是极度微弱的特定信号，而是更宏观的信号模式变化！而功耗，或许我们可以引入一种异步触发和动态功耗调节机制，大部分时间芯片处于极低功耗的‘监听’模式，只有检测到明确的思维‘趋势’时，才唤醒高性能计算单元进行工作……”
这个灵感，并非直接来自于【超维记忆库】，而是库中的海量知识在现实问题和生活点滴的触发下，融合、碰撞出的全新火花。它跳出了原有的思维定式。
周伟听着林烨近乎狂热的阐述，先是困惑，随即眼中也渐渐放出光来。他是技术专家，立刻意识到这个思路的颠覆性和可行性。
“异步触发……动态功耗调节……模糊意图匹配……天哪，烨哥！这……这或许真的能行！这可能会彻底改变我们的人机交互逻辑！”周伟激动地说，“这需要重新设计一部分芯片架构，特别是状态机和控制逻辑，但比起死磕噪声和功耗，这条路可能更开阔！”
“没错！”林烨用力一挥拳，多日来的阴霾和疲惫仿佛一扫而空，“走！回实验室！我们现在就开始重新建模！”
“现在？”周伟看了一眼手表，又回头看了看还在热闹进行的庆功宴。
“就现在！”林烨的眼神无比锐利，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庆功宴已经结束了。对我们来说，新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两人相视一笑，毫不犹豫地转身，将身后的喧嚣和灯火通明的城市抛在脑后，大步走向那间安静却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