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
这两个字像幽灵一样，在李豫脑插的通知栏里闪烁着红光。
他正仔细权衡着其中的风险。
他的身体变异情况，广厦总部那边，通过零的报告，应该已经有所了解，尽管零之前的评估是“风险可控，变异程度轻微”。这意味着，公司层面可能已经将他归档，但暂时还未将他列为必须立刻控制的“高价值实验体”。这次体检是泰山金融要求的，数据大概率会留在医疗中心和泰山金融内部，与广厦的生物科技部门未必会直接共享。
更重要的是，他对自身能量的控制力，相比前往火星之前的自己，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得自《如来神掌》的冥想法，让他初步找到了引导体内能量的“频率”。自由军的科研人员无法调动他体内的能量，一方面是他们不得其法，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潜意识里的抗拒和身体本能的保护。
现在，他更有意识地掌握了这种引导。他相信，只要不是dYb或盘古那种巨头的顶级生物实验室出手，一家主要为金融公司服务的、侧重于资产评估而非深度科研的医疗机构，应该很难探测到他能量核心的真正秘密。他们更关注的，是器官的健康程度、组织的强度、基因的稳定性这些“硬件”指标。
风险，似乎暂时可控。
而不去的后果，却清晰得可怕——泰山金融的回收小队。那些冷血的、装备精良的公司狗，可不会像海盗或者自由军那样，还给你周旋谈判的机会。他们会像清理垃圾一样，将他直接“分解”成一件件可以标价出售的“资产”。
两相比较，他没有选择。
他们再次搭乘悬浮地铁，穿过层层叠叠的城市结构，前往位于天宇市的“康健”医疗中心。越是靠近目的地，窗外的景象就越是“干净”和“有序”。违章建筑消失了，杂乱的霓虹灯牌被统一规格的全息指示牌取代，街道上行人稀少，且大多行色匆匆，穿着体面。空气中那股下城区特有的混合臭味，也被一种淡淡的、人工合成的清新剂味道所覆盖。
这里是与李豫熟悉的那个混乱、肮脏却又充满生命力的下层区截然不同的世界。一种规整的、冰冷的、用信用点堆砌出来的“优越”环境。
“康健”医疗中心就坐落在这片区域的中心。它是一栋纯白色的、流线型设计的建筑，外观简洁而优雅，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天空城永恒的人造天光，静默中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昂贵气息。
与李豫想象中医院应有的喧闹不同，医疗中心入口处异常安静，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几个穿着同样纯白制服、面容姣好却毫无表情的接待人员，如同精致的人偶般站在光可鉴人的大厅内。
偶尔有一两个穿着考究的人，在私人悬浮车的接送下，无声地滑入地下停车场专用的VIp通道。真正从正门进入的，寥寥无几，而且大多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窘迫，甚至是一丝绝望。
李豫想起皮特陈曾对他说过的“天空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看不起病”。这句话在此刻得到了最直观的体现。能踏足这里的，要么是精英权贵，要么就是像李豫这样，被债务逼到墙角、不得不来此接受“资产评估”的“优质客户”候选人。
“你们在这里等我。”李豫在自动滑开的玻璃大门前停下脚步，对林依和李二说道。
林依看着他，点了点头，没有坚持。她拉着李二的脚爪，默默地退到大门旁边一个不显眼的装饰柱旁，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李豫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钱胖子提供的舒适太空织物外套，迈步走进了那片纯白的光晕之中。
内部的空气更加冰冷，带着一股消毒水和某种昂贵香氛混合的、令人不适的味道。脚下是柔软而吸音的地毯，踩上去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一个穿着白色套裙、妆容精致的女性仿生人接待员迎了上来，脸上挂着标准化的、毫无温度的微笑。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她的声音甜美，却如同合成音般缺乏起伏。
李豫直接调出脑插中泰山金融发来的通知，将那个带有加密标识的体检预约码投射到对方面前。
仿生人接待员的电子眼扫描了一下代码，脸上的微笑弧度没有丝毫变化：“李豫先生，欢迎光临康健医疗中心。您的全面身体健康状况评估已预约，请随我来。”
她转身，迈着精准如同尺子量过的步伐，引领着李豫走向建筑深处。走廊两侧是一个个紧闭的房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微弱的指示灯显示着“使用中”或“空闲”。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
他们来到了一个编号为“E3”的房间门口。仿生人接待员停下脚步，房门无声滑开。
“请您进入第一准备室，更换检查服，并等待引导。祝您体检顺利。”说完，她微微躬身，然后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将李豫独自留在了门口。
李豫走进房间。这里同样是一片纯白，只有一张简单的金属椅，和一个嵌在墙壁里的储物柜。柜门上亮着指示灯，他按照提示打开，里面是一套灰白色的、质地粗糙的无纺布检查服。
他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那套仿佛一次性纸巾般的检查服，就像是被剥去了所有社会属性，准备被送上流水线检测的牲口。
刚换好衣服，房间另一侧的门便自动滑开了。一个穿着白色医用外套、戴着口罩和护目镜、完全看不清面容的医护人员站在那里，只是对他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李豫沉默地跟上。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就像一件物品，被推送往一个个不同的检测舱室。
他被要求站上一个不断发出不同频率能量波纹的金属平台，扫描骨骼密度和肌肉纤维结构。
就在进行深层骨骼与神经系统扫描时，异状发生了。当高精度扫描仪的能量束聚焦于他的脊柱时，仪器发出了与之前平稳运行截然不同的、一阵轻微但持续的嗡鸣警报。操作仪器的医护人员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低头快速查看控制屏上瀑布般流下的数据。
李豫的心猛地一提。他知道那是什么——寄生在他脊柱上的“虫后”。莎拉说过，聚落的设备无法完全解析，只能确认其处于“共生”状态。难道这里的设备能发现异常？
然而，医护人员的反应并非疑惑，反而带着一种发现了“预料之外但可以归类”的释然。他调整了几个参数，重新进行扫描，那嗡鸣声随即减弱了，但并未完全消失。
“检测到高强度、生物-金属复合结构，深度整合于中枢神经系统及脊柱，能量信号特征未录入标准义体数据库。”医护人员用一种平淡的、记录事实的口吻对着麦克风说道，声音在安静的检测室内清晰可闻，“初步判断为某种未公开发布或定制款高级原型脊柱义体。”
他甚至在记录间隙，抬头隔着护目镜看了李豫一眼，语气带着一丝职业性的提醒：“这种级别的深度改造，虽然能极大提升性能，但伴随的排异反应和神经侵蚀风险同样巨大。这会对你身体的长期稳定性价值，造成不可预估的负面影响。建议你在考虑任何进一步强化前，进行更全面的风险评估。”
李豫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沉默着，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接下来，他又被塞进一个狭窄的、发出低沉嗡鸣的圆柱形仪器，感受着某种力场穿透身体，探测内脏的形态和活力。
他的手臂被冰冷的机械臂固定，抽取了不止一管血液，样本被迅速送入墙壁上的传递口消失不见。
他的皮肤被不同强度的能量束和物理探针测试耐受度，从轻微的刺痛到足以让普通人起水泡的灼热。
他甚至被要求进入一个充满特殊雾气的房间，呼吸那种带着金属甜味的气体，以测试肺部和代谢系统的极限。
除了背后的小插曲外，整个过程高效、冰冷、且完全非人化。那些操作的医护人员如同机器人，除了必要的指令，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李豫配合着，同时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体内的能量流，将它们约束在丹田深处，如同蛰伏的潜龙，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理活动，避免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被探测到。
他强大的感官让他能隐约捕捉到一些检测数据的反馈。当高能射线枪模拟的能量束照射在他手臂皮肤上时，他“听”到了仪器反馈的微弱噪音——那并非组织碳化的尖锐警报，而是一种类似于撞击在高密度复合材料上的、沉闷而稳定的低频回响。当测试肌肉力量时，他刻意压制了大部分力量，但仪器显示的数值依旧让操作的医护人员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检测终于结束了。他被带到了一个相对宽敞些的“结果等候室”。这里不再是纯粹的白色，墙壁是柔和的米色，甚至还有一张看起来还算舒适的沙发。
一名看起来像是人类医生、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电子平板。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职业化的、略带疏离的温和。
“李豫先生，您好。您的全面身体健康状况评估报告已经初步生成。”医生开门见山，语气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根据检测数据，您的身体状况……非常……有‘价值’。”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平板上，开始逐项陈述，语气如同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实验报告：
“骨骼密度超出标准值287%，接近军用重型外骨骼支撑框架水平。”
“肌肉纤维结构与密度异常，静态力量预估为标准值的15到20倍，动态爆发力无法精确测算，但已远超常规义体强化极限。”
“皮肤及皮下组织韧性极高。根据抗性测试数据推算，您的表皮及真皮层，可以承受军用现役制式高能射线枪的上百次持续射击而不会出现功能性破损。”
“主要脏器体积无明显变化，但细胞活性及结构强度大幅提升，对毒素、辐射及物理冲击的耐受度极高，预估寿命……远超普通人类范畴。”
“新陈代谢速率依旧处于异常高位，但能量转化效率极高，未发现明显的组织损耗或过度衰老迹象。”
“基因序列存在多处无法识别的非编码区段，与已知普通人类的基因图谱或常见变异模式均不匹配，稳定性……待长期观察。”
医生每念出一项数据，李豫的心就沉下去一分。这些冷冰冰的数字，将他身体异变的程度，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他不再是人，至少，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人。他是一个……怪物。一头数据异常漂亮的怪物。
医生终于抬起头，看向李豫，那职业化的温和面具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和……评估。
“综合以上数据，李豫先生，”医生的语气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带上了一种对待“高价值物品”的谨慎和热切，“您的身体……评估价值极高。”
他操作了一下平板，将屏幕转向李豫。
上面显示着一个复杂的评估界面，最下方有几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基于当前市场供需关系及技术折价，初步估值如下：】
【拆解价值（器官、组织单独出售，不含大脑及脊髓）：约-
信用点。】
【整体研究价值（基于独特性基因序列及生理结构，作为完整样本）：预估 - 信用点（具体价值需由专业生物科技公司进一步评估确认）。】
五百万！
三到五亿！
即使李豫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串零的时候，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瞬。他这条命，原来这么值钱？在这串天文数字面前，他那五十万的学贷，简直像个可笑的零头。
医生仔细观察着李豫的表情，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震惊、恐惧或者贪婪。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深沉的、化不开的平静。
“李豫先生，”医生放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诱劝的意味，“基于您的‘优质客户’资质，我们‘康健’医疗中心，以及我们的合作伙伴泰山金融，非常希望能与您建立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如果您未来有任何……嗯，‘资产优化’方面的考虑，比如，有计划地出售部分非必要器官，或者愿意接受一些非侵入性的周期性研究项目，我们都可以为您提供远超市场平均水平的价格，并且确保过程的绝对安全和……无痛。”
他脸上那职业化的微笑，此刻在李豫眼中，变得无比狰狞。这哪里是医生，这分明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级的人体器官贩子。
李豫缓缓站起身，检查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的皮肤。
“报告可以给我了吗？我对我们公司的保密科技无权处置，这次前来体检只是为了应付还款需求。”他回答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漫不经心的将身体异状推给自家公司。
医生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他很快恢复了专业态度，将一份加密的数据芯片递给李豫：“当然，这是您的体检报告副本。已经同步发送至泰山金融系统。您的账户临时管控已解除，可以正常进行还款操作。”
李豫接过那枚小小的芯片，感觉它重逾千斤。
他没有再看那个医生一眼，转身走向出口。
纯白的自动门在他身后滑闭，将那个冰冷估值的世界隔绝开来。他沿着来时的路，快步走向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