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几乎是爬回自己的窝棚的。
下水道的恶臭渗透进他的旧西装，，而且两次撞击导致的面料破损宣告了这件衣服再也不能穿了，除非他穿着出去扮乞丐。那把“小蟋蟀”脉冲步枪的后坐力比王叔描述的还要恐怖，他现在整个右肩都是一片青紫，每次呼吸都带来一阵钝痛。
“这玩意应该叫‘小犀牛’才对...”他嘟囔着撕掉已经烂掉的衣服，站在下水口把自己身上简单擦拭干净。
窝棚狭小的空间里，李豫盯着墙上破旧的电子钟。还款倒计时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距离首次还款日还剩1天19小时42分。”
但这次，焦虑中混入了一丝奇异的感觉。他的脑插芯片里存着一个匿名账户的密钥，里面躺着三千黑钱。足够还上最低还款额，让他暂时保住自己的腰子。
不过王叔的警告言犹在耳：这笔钱不洗白，直接使用等于自投罗网。税务局那帮猎犬对意外收入有着近乎变态的嗅觉。
“妈的，赚黑钱已经够难了，花出去还要再交一笔保护费。”李豫一边骂一边瘫倒在床上，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身上还压满了各种账单。
就在他几乎要进入梦乡时，一阵刺耳的敲门声猛地将他拽回现实。
“学无忧基金合作医疗部，上门体检服务！”一个过于欢快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金属门板传来。
李豫一个激灵坐起来，心脏狂跳。他完全忘了还款提醒里说的“17小时后上门体检”这回事。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机——他浑身酸痛，眼里全是血丝，身上还带着下水道的味道和与生化兽搏斗的痕迹。
“等一下！”他慌忙套上一条相对干净的长裤，犹豫了一下是否要穿上衣，最后还是决定光着上身去开门——反正也是要脱的。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都穿着洁白的医疗制服，高的那个推着一台闪着银光的移动医疗站，矮的那个拿着电子平板，脸上挂着职业性微笑。
“李豫先生？”矮个医疗员看了一眼平板，又看了一眼李豫，“根据您与学无忧基金的贷款协议第7条第3款，我们来进行定期健康评估。”
李豫侧身让他们进来，两个医疗员挤进狭小的窝棚，空间顿时显得捉襟见肘。高个医疗员熟练地展开半机械化的身躯，各种探头和感应器从宽大的医疗制服里伸展开来，活像一只机械章鱼。
“请放轻松，李先生，这只是例行检查。”矮个医疗员的声音甜得发腻，仿佛在跟一个五岁孩子说话，“我们需要确保您的‘资产’状况良好。”
李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在电子眼不会暴露这个动作。“资产”，多么委婉的说法，指的是他那身可能被拿去抵债的器官和组织。
“请先站在我身前。”高个医疗员指示道。
李豫照做了。一道蓝光从他头顶扫到脚底，反复三次。各种探头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矮个医疗员手中的屏幕上滚动着数据。
“身高178厘米，体重65公斤，bmI指数20.5，体脂率15%...”矮个医疗员念着数据，一边在平板上记录，“基础代谢率良好，骨骼密度正常...”
突然，扫描仪发出了一声不寻常的“嘀嘀”声。
“右肩大面积淤血，近期肌肉组织损伤，”高个医疗员瞥了李豫一眼，“怎么回事？”
“呃，健身时不小心...”李豫编了个自己都不信的理由。
医疗员没追问，只是在平板上标注了一下：“建议避免过度体力活动，保护好身体资产。”
接下来是指纹、虹膜和dNA采样。当采集针扎进李豫指尖时，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一点点不适，为了您的资产安全。”矮个医疗员微笑着说，那表情让李豫想往他脸上来一拳。
然后是全面的血液检测。机械臂精准地找到李豫的静脉，抽走了好几管血液。仪器几乎立即开始分析，屏幕上滚动着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胆固醇水平、血糖浓度、白细胞计数...
“维生素d不足，建议多晒太阳。”矮个医疗员评论道，“等等，这是什么？”
屏幕上跳出了一个红色标记。
“检测到微量生化污染物，类型...未知变种3型？”高个医疗员皱起眉头，“李先生，请您解释一下，为什么体内会有下水道生化变异体的生物标记？”
李豫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完了，这下露馅了。他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解释，脑中的芯片飞速运转却想不出一个合理的借口。
没想到矮个医疗员突然笑了起来：“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上周的地下管网泄漏事件影响的吧？广厦物业发了通知的，说可能有一些污染物进入了供水系统。”
李豫愣了一秒，随即猛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我喝了自来水！”
两个医疗员交换了一个眼神，高个在平板上输入了什么：“我们会备注这一点，建议您接下来一周只饮用瓶装水。广厦集团旗下‘清泉’品牌正在促销，我可以帮您下单？”
“不、不用了...”李豫虚弱地拒绝。
接下来的检查更加让人不安。超声扫描探测了他的每一个主要器官，特别仔细地检查了肝脏和肾脏——最值钱的部分。李豫躺在狭小的扫描床上，感觉自己像一头待宰的牲口，被评估着哪块肉最肥美。
“肝脏状态良好，少许脂肪浸润，不影响功能价值...”矮个医疗员喃喃自语，仿佛在评估一件商品。
“双肾形态正常，肾小球滤过率优秀...很好，很好...”
李豫忍不住吐槽：“使用者会给我的器官评价吗？”他模仿起矮个子的甜甜的声音，“亲，这个腰子五星好评哦。”
医疗员就像没听出其中的讽刺一样，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的评估系统确实有一套标准化的评级体系，但不会以星级形式呈现。”
李豫无语望天——或者说望向他低矮的天花板。
检查进行到脑部扫描时，出现了点小麻烦。李豫那老旧的“拓荒者-x”芯片似乎干扰了精密仪器的读数。
“抱歉，您的神经接口型号太老了，会产生信号干扰。”高个医疗员皱眉，“我们需要直接连接进行检测。”
不等李豫同意，医疗员已经将一根数据线接入了李豫后颈的芯片接口。一瞬间，李豫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什么东西侵入，那种感觉既陌生又令人不安。
“正在读取芯片健康数据...运行日志...错误记录...”矮个医疗员念着屏幕上的信息，“芯片型号：拓荒者-x，运行时间：7年4个月...错误计数：1,247次...最近一次错误：3小时前...”
李豫紧张得手心出汗。如果医疗员仔细查看日志，很可能会发现他今晚使用脉冲步枪的记录——那东西的后坐力模式很有辨识度。
幸运的是，医疗员似乎只关心芯片本身是否影响大脑功能：“芯片运行稳定，尽管错误率高，但未检测到神经组织损伤。建议升级到更新型号以确保‘资产’的长期价值。”
最后是全身骨密度扫描和关节灵活性测试。当李豫按照指示做各种奇怪动作时，他忍不住想：这到底是在评估他的健康，还是在检查一辆二手车的性能？
全部检查持续了将近两小时。最后，矮个医疗员递给李豫一份长达十页的“身体资产评估报告”。
“总体来看，您的资产状况良好，估值约为50-55万信用点，与您的贷款额度相当。”医疗员微笑着说，“请继续保持，避免任何可能损害资产价值的行为。”
李豫盯着那份报告，感觉既荒谬又愤怒。他的身体，他存在的容器，被简化为一个个数字和估值。肝脏：12万信用点；心脏：9万；肾脏：每只8万；骨骼系统：7万；甚至他的角膜也被估价为5000信用点一只——当然，电子眼不值钱，备注写着“需扣除置换成本”。
“有什么问题吗？”见李豫脸色不好，医疗员关切地问。
“我在想，”李豫慢吞吞地说，“如果我把自己拆开来卖，是不是比整体卖值钱？听说黑市上器官都是分开交易的。”
医疗员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李先生，这种想法非常危险。根据贷款协议第4条第8款，任何故意损害资产价值的行为都将立即触发全额还款条款，并可能面临刑事起诉。”
“开个玩笑而已。”李豫干笑两声，心里却在盘算那三千黑钱能保住哪部分器官。
送走医疗员后，李豫瘫倒在床上，身心俱疲。他的脑插芯片弹出一条新消息：“学无忧基金提示您：您的身体资产评估已完成，估值良好。请继续保持，按时还款，避免任何高风险活动。”
李豫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大声吐槽：“高风险活动？老子刚才差点被生化兽开膛破肚，而你们担心的是我的‘资产’会贬值？这他妈什么世道！”
窝棚外，天空城的霓虹灯依旧闪烁，勾勒出一个科技高度发达却又冰冷无情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连你的血肉之躯都不再完全属于自己，而是明码标价的抵押品。
李豫拿起那份身体评估报告，瞥了一眼最后的总估值：525,000信用点。比他欠的债还多两万五。
“看来我还挺值钱。”他苦笑着，把报告扔到角落。
医疗员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依然在耳边：“李先生，请保护好您的身体。那不是您的财产，那是银行的财产。”
“去你妈的银行财产，”李豫对着天花板竖起中指，“老子迟早要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