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佑推开车门时，手机还在震动。他没看屏幕，直接关机塞进外套内袋。
茶室在巷子深处，招牌是手写的毛笔字，灯光昏黄，门口蹲着一只老猫。
他进门时，孙连城已经坐在靠窗位置，面前摆着一杯凉透的龙井。
“你来得比我想象快。”孙连城抬头，声音压得很低，
“我刚收到办公厅通知，明天司务会临时加了议题。”
祁天佑坐下，从内袋取出牛皮笔记本，翻到第七页。
纸张边缘有些磨损，但字迹清晰。
他把本子推过去，指尖停在一行标注“A级”的记录上。
孙连城扫了一眼，眉头微皱：
“这个时间点……和上周那个被否的环评项目，差不到两小时。”
“对。”祁天佑端起服务员刚上的热茶，吹了口气，
“有人想用‘基层负担重’当挡箭牌，其实怕的是督查组查到账本。”
孙连城沉默片刻，把笔记本合上。
“王建国今天中午找了三个处长吃饭，饭桌上说你这套机制‘理想主义’，
还提了什么‘政策落地要考虑现实弹性’。”
祁天佑轻笑一声，放下茶杯。
“弹性？他们上次搞的那个高耗能项目，环评报告里连pm2.5数据都是抄十年前的。”
“问题是，”孙连城往前倾身，
“他已经拉了几个中立派在观望。
要是明天会上突然提暂缓试点，再配上一份‘风险评估报告’，哪怕只是建议性质，
也会拖节奏。”
祁天佑没说话，掏出备用机开机。
信号刚恢复，一条加密消息跳出来：
【非公开简报打印三次，最后一次22:15，三号会议室旁临时办公室】。
他看完，删掉记录，重新锁屏。
“他知道我拿到了备案支持。”祁天佑低声说，
“所以他要抢时间，在纪检标签生效前制造既成事实，
让上面觉得这事争议太大，得再研究。”
孙连城点头：“舆论一旦形成，就算后面澄清，也会留下‘执行有阻力’的印象。”
“那就别让他造势。”祁天佑打开笔记本背面夹层，抽出一份文件复印件，
“我已经拟好了《舆情预判与应对建议》，里面列了他们会用的五类质疑，每条都配了回应口径和数据支撑。
你现在拿走，以‘光明区基层反馈’名义，找两个平时不站队的领导秘书，悄悄放案头。”
孙连城接过文件，快速翻了一遍。
“这数据……是你昨天连夜补的？”
“不止。”祁天佑从包里调出平板，划开一张图表，
“我把东郊化工园技改投入、失业率波动、信访量变化做了动态关联模型。
只要他们敢提‘影响就业’，我们就甩这张图，
过去半年转型企业新增岗位三千七百个，比关停前高出百分之二十二。”
孙连城盯着屏幕，嘴角慢慢扬起。“行，我这就安排。
顺便提醒几个熟人，别被人当枪使。”
祁天佑点头，收起设备。
两人又聊了十分钟，确认所有环节无漏洞。孙连城起身离开前，低声问：
“真不怕他们反咬你搞信息操控？”
“规则之内，谁都能发材料。”祁天佑看着他，“我只是让该看到的人，提前看到事实。”
孙连城笑了笑，转身走出茶室。
门铃响过之后，祁天佑没动。
他重新打开笔记本，在第七条记录下方补了一句：
【副部长与山水系接触频次增加，或有意介入环保审批权争夺】。
然后他拨了个未存号码。
电话接通，他只说一句：“材料别外传，原件今晚必须销毁。”
挂断后，他等了十五分钟。
系统日志更新提示弹出：
【编号hJ-2024-0937简报标记为‘误印作废’，纸质件已回收】。
祁天佑闭眼靠向椅背。
他知道王建国现在一定在想办法找新弹药。
但对方不会想到，那份所谓的“内部风向研判”，
早在三天前就被反向植入了错误数据源，
祁天佑通过一个借调干部的邮箱，
往王建国常用的信息池里塞了几份看似权威、实则参数错位的分析报告。
只要他引用，就是自爆。
手机再次亮起。
这次是办公厅老同学的回复：
【材料已录入明日议程附件，九项指标全录，加盖公章】。
祁天佑回了句“谢了”，顺手把对话记录清除。
他叫来服务员续水，顺便问：
“刚才那位先生走的时候，有没有被人跟着？”
“没有。”服务员摇头，“他打车走的，车牌我也记了，你要吗？”
祁天佑摆手。“不用。你们这儿最近装监控了吗？”
“年初就装了，后厨和门口都有。”
他点头，给了个微笑。
服务员走后，他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写下新标题：
“下一步：如何让反对者成为执行者？”
笔尖顿了顿，又添一句：“王建国，可用。”
外面街道安静，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茶室玻璃映出他侧脸轮廓，眼神沉静。
他忽然想起半小时前那条预警，
境外资产申报平台的登录记录。
赵立冬的妻子最近动作频繁，可能察觉到了什么。
但这不是眼下最紧的事。
眼下要紧的是，明天会上，当有人试图用“调研”拖延试点时，
那份来自光明区的九项指标报告，会像一把刀，插进所有借口的喉咙。
他喝了口茶，温度刚好。
手机震动。
是技术信源的单向通道。
消息只有八个字：【打印机房，已清空】。
祁天佑看完，拆下SIm卡，用指甲掰断。
然后他重新开机，登录内网公文系统，搜索“跨区域环保监管试点”。
页面跳出三条待阅通知。
其中一条来自政策研究室：
【请相关负责人于明日上午九点前提交配套实施细则草案】。
他点开附件模板，开始敲字。
第一行写着：
总则第一条 本机制适用于跨行政边界污染源联合处置情形……
敲到第五条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服务员。
是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节奏，稳，但略显迟疑。
祁天佑没抬头，手指继续在键盘上移动。
门被推开，一个穿灰格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公文包。
“祁……祁处？”那人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能进来坐会儿吗？”
祁天佑停下打字，缓缓转过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