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佑指尖悬在手机上方，屏幕还亮着未接来电的记录。
他没回拨，而是先拆下SIm卡，用打火机烧了半分钟，再把卡槽擦干净重新装上。
三分钟后，他从抽屉深处取出一部老式翻盖手机，拨通号码。
“现在不是谁说得响的问题，是风往哪吹的问题。”
高育良的声音低得几乎贴着耳膜，
“环保要成突破口，你手上那个低碳产业园，得变成样板。”
祁天佑点头，虽知对方看不见，但他习惯性用中指推了推眼镜框。
他顺手关掉办公室所有电子设备，连空调外机的嗡鸣都掐断了。
窗帘拉严，灯也不开，只靠桌角一盏台灯照出巴掌大的光圈。
他翻开牛皮笔记本，在扉页下一页写下三行字：
1. 政策风口已明；
2. 赵家传统产业依赖高耗能；
3. 打环保=打经济命脉。
合上本子时，指节压出一道浅痕。
这不是调整方向，是划线站队。
他盯着墙上那幅手写条幅，
“干部要下地，政策要见血”，
忽然笑了。这风，终于来了。
第二天早会，王建国端着保温杯走进会议室，茶盖磕在桌上发出清脆一声。
“咱们搞经济的，不能光看指标漂亮。”他慢悠悠开口，
“京州那边搞环保一票否决，企业搬走两个化工厂，直接少了一千八百个岗位。
老百姓不关心碳排放，他们关心饭碗。”
没人接话。
几位处长低头翻材料，有人悄悄瞥向祁天佑。
祁天佑没抬头，只轻轻把笔帽拧回钢笔。
“王主任提醒得对，我们确实不能片面看问题。”他说完便合上文件夹，语气像在认错。
但散会后，他没回工位，而是去了打印室。
下午两点十七分，一份名为《环保产业经济拉动效应评估报告》的pdF通过内网群发至全体司处级干部邮箱。
标题简洁有力：“环保不是负担，是新动能”。
附件包含近三年全国十二个试点地区Gdp增速、税收贡献率、绿色产业链就业人数对比表，
并引用国务院最新文件指出：“绿色发展已成为区域经济增长的核心驱动力”。
邮件发送两小时后，财务司副处长在茶水间碰到王建国。
“祁那边数据挺硬啊，”他说，
“我刚查了，京西矿区关停后引进的新能源材料项目，
去年产值比原化工厂高两倍，纳税多了六成。”
王建国搅着杯底残渣：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可别把改革当成刷政绩。”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脚步声。
林华华抱着档案盒经过，听见后停下，淡淡道：
“根据《财政专项资金管理办法》第三十二条，
改革试点项目适用绿色通道机制，除非你们想质疑上级决策？”
她没等回应就走了。
王建国脸色变了变，把剩下的茶倒进盆栽里。
第三天上午十点，部门碰头会例行召开。
议题刚转到资金分配，祁天佑主动开口：
“关于环保与产业关系的讨论很有必要。
我昨晚又核了一遍数据，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京州试点区环保投入每增加1亿元，带动上下游新增产值4.7亿，新增就业岗位超三千。”
他将图表投影上墙。
一张柱状图清晰显示：
传统制造业投资回报周期平均为五年以上，而绿色转型项目普遍在两年内实现盈利。
另一张热力图则标注出污染治理投入与地方财政收入增长的相关性系数达0.83。
“这些数据来源都可以追溯。”祁天佑指着右下角的小字，
“国家统计局公开年报、工信部产业监测平台、财政部专项审计报告。”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规划司一位老同志推了推眼镜：
“这么说，环保不只是减排，还能造血？”
“讲真，我不是反对传统产业，我是反对用二十年前的方式搞产业。”祁天佑语气平和，
“转型不是放弃，是升级。
就像当年乡镇企业淘汰小煤窑，阵痛过后才有真正的工业化。”
王建国低头翻着手里的文件，手指停在某一页边缘微微发颤。
他原本准备了一份“过度环保影响就业”的调研提纲，打算下周提交党组会议讨论。
但现在，那份提纲躺在抽屉最底层，连打印都没敢打。
当天下午，祁天佑收到技术组密报：
王建国的私人邮箱在过去十二小时内频繁访问境外环保组织网站，
搜索关键词包括“绿色壁垒”“碳关税风险”。
另有一条异常轨迹显示，其司机曾于昨夜驶入赵瑞龙名下一家空壳公司注册地所在的写字楼地下车库。
祁天佑看完信息，顺手删掉记录。
他打开电脑，调出《京州低碳产业园二期规划建议稿》，开始逐条批注。
“东郊老化工园区土地修复预算需追加百分之十五，地下水治理部分建议引入央企联合体模式；
配套人才公寓建设可申请保障性租赁住房专项债；
电力扩容应提前对接电网公司智能调度系统……”
他写到一半，停下笔，抬头看向窗外。暮色渐沉，整栋大楼只剩他这一层还亮着灯。
远处城市灯火如星河铺展，其中几处闪烁不定，那是尚未完成电网改造的老工业区。
他摘下眼镜，用袖口轻擦镜片。
重新戴上时，目光落在条幅上。
风已经吹起来了。
祁天佑打开抽屉，取出一枚翡翠扳指套在右手小指，
又从保险柜中拿出一份密封档案袋。
他撕开封口，抽出一张A4纸，上面印着“汉东省矿产资源审批权限分布图”，
红色标记密密麻麻集中在赵立冬分管领域。
他拿起红笔，在图右侧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
“环保督查+金融监管+土地审计，三位一体，同步推进。”
笔尖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
“建议优先启动京西废弃矿区生态补偿机制试点，立项名称暂定‘青山计划’。”
写完，他将纸张扫描存档，原件投入碎纸机。机器运转声响起时，手机震动。
新消息来自孙连城：
【工人安置协议签完了，三百七十六人全部接受转岗培训。新园区施工队明天进场。】
祁天佑回复：【盯住过渡期社保衔接，别让一个人掉队。】
放下手机，他站起身活动肩颈。
办公桌上摊开着《建议稿》，其中一页被荧光笔标出重点段落：
“建立绿色产业准入负面清单，严禁高污染产能借‘技改’名义异地转移。”
他走到饮水机前接水，热水流进玻璃杯发出持续的哗响。
走廊尽头传来电梯开门声，接着是脚步由远及近。门把手转动了一下，停住，又退回去。
祁天佑端着水杯回到桌前，打开内网邮箱。
一封加密邮件正在收件箱闪烁，发件人标识为空白，标题只有三个字：
【云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