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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沉,千家口这个位于临安城郊的繁华小镇,也渐渐安静下来。会英楼,镇上最大最气派的酒楼,此刻正是晚市最热闹的时候。一楼大堂里人声鼎沸,猜拳行令声不绝于耳。

济公领着五个心思各异的人,晃晃悠悠地走进了会英楼。跑堂的伙计眼尖,一眼就看出走在最前面的和尚衣衫褴褛,是个穷僧,脸上便带了几分怠慢,只是随意招呼了一声。可当他看到后面跟着的杨猛、陈孝、柴元禄、杜振英四人时,虽然他们都穿着便服,但那挺拔的身姿和眉宇间的气度,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伙计立刻换上一副殷勤的笑脸,快步迎上前:“哎哟!几位爷,里面请!里面请!是上楼雅座,还是就在大堂?”

济公抢着说:“有雅座吗?给和尚我来个清净点的!”

跑堂的陪着笑:“对不住您呐,大师父,雅座就一间,刚进去三位客人,已经点菜开吃了。您几位要不……上楼?楼上也清静!”

济公把破扇子一摇:“不上楼!和尚我就看上那雅座了!你去跟里面那三位说说,让他们挪个地方,酒钱算我的!”

跑堂的一脸为难:“这……这恐怕不合规矩吧?人家正吃着呢……”

济公嘿嘿一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你甭管了,和尚我自有道理!”说着,他也不等跑堂的阻拦,一掀雅座的门帘,就钻了进去。

雅座里,果然坐着三个汉子,看样子像是刚结拜的兄弟,正推杯换盏,喝得热火朝天。大哥做东,请两位新结拜的兄弟。忽然见一个邋里邋遢的穷和尚闯进来,三人都是一愣。

济公嬉皮笑脸地凑过去:“三位施主,吃好喝好哇!这顿酒,和尚我请了!我再让伙计给你们加几个好菜!”

那三人面面相觑。大哥心想:“这和尚莫非是我这两位兄弟的朋友?”那两位兄弟也想:“这和尚难道是大哥认识的?”三人都怕怠慢了对方的朋友,连忙起身客气道:“哎呀,大师父太客气了!不必破费,要不……一起坐下喝点?”

济公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吃你们的,和尚我外面还有朋友。”说完,他转身就退了出去,留下雅座里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哥疑惑地问:“二位贤弟,这和尚是你们哪座庙里的朋友?”

二人齐声摇头:“不认识啊!我们还以为是兄长您的熟人呢!”

三人相视苦笑,都觉着这和尚行事古怪。重新落座时,那大哥刚碰到椅子,突然“哎呦”一声跳了起来,捂着屁股叫道:“什么东西扎了我一下?”

另外两人也觉得这雅座透着邪性,连忙喊跑堂的:“伙计!这屋子怎么回事?快给我们换到外间去!”

跑堂的赶紧进来,一边赔不是,一边帮他们把酒菜挪到了外面大堂。济公在门口瞅着,见他们出来,立刻对杨猛等人一招手:“妥了!雅座腾出来了!咱们进去!”

六人进了雅座,重新点了一桌酒菜。几杯酒下肚,柴元禄、杜振英心里惦记着捉拿华云龙的事,有些坐立不安。傅有德则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等着济公说的那个“大喊一声跑来”的财星。杨猛、陈孝更是心急如焚,惦记着通顺店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客人王忠。

就在这时,忽听酒楼门外传来一阵洪亮的说话声,语调奇特,像是在对暗号:“合字并赤字,啃撒窑儿,把合字赤字窑儿英找孙。”(这是绿林黑话,大意可能是:兄弟并伙计,探查客栈,把兄弟伙计客栈的英雄找出来。)

话音未落,只见门帘一挑,走进来三个风尘仆仆的汉子。这三个人,正是济公等人苦等多时的目标——华云龙,以及他的两个结拜兄弟,“圣手白狼”陈亮和“霹雳火”雷鸣!

说来话长。那华云龙自那日在临安城与王通分手后,按照约定,来到千家口的通顺店等候。他装作一个普通的镖师,住在后院的上房。昨夜,他独自在房中吃完晚饭,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神不宁,坐卧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发似人揪,肉似勾打”是形容心惊肉跳的感觉。)他越想越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便叫来店伙计结算了房钱,吩咐道:“若是有个西川来的,叫王通的人找我,你就告诉他我先走一步了,让他回西川老家相见。”说完,他连夜离开了通顺店。

此时已是初更时分(晚上七点到九点),月色朦胧,星光点点。华云龙出了村子,沿着官道走了五六里地,路边出现一片黑压压的树林。他正行走间,忽听林中传来一声断喝,跳出一个手持钢刀的蒙面大汉,拦住了去路!那大汉声若洪钟,念了几句歪诗:

“自幼生来心性鲁,好学枪棒懒读书。漂蓬四海免民祸,浪荡江湖临草庐。遇见良善俺要救,专把贪官恶霸诛。我人到处居方寸,哪管皇王法有无!”

念完诗,大刀一横,喝道:“呔!对面走路的!识相的留下买路财,爷爷饶你不死!”

华云龙先是一惊,随即听这切口(黑话)有些熟悉,便试探着回了一句:“对面的可是合字(兄弟)?”

那拦路之人闻言哈哈大笑:“我是济字(可能指济困扶危之意,或是一种特定帮派代号)!”

华云龙一愣:“你不是绿林中的合字么?”

那人道:“啥合字不合字,爷爷一概不懂!看刀!”说着,举刀就砍!

华云龙连忙拔刀招架。借着月光,他仔细一看对方身形,觉得有些眼熟,再一看那挥刀的架势,猛然想起一人!他连忙把刀收回鞘内,喊道:“且慢!来的可是雷二弟?”

那拦路大汉闻言也收住刀,扯下面巾,露出一张赤红的脸膛,一部虬髯如同烈火!他惊喜地叫道:“哎呀!果然是华二哥!你怎么半夜三更跑到这儿来了?”

此人正是“霹雳火”雷鸣!他原是镇江府丹阳县人,也是绿林中有名的人物,与“圣手白狼”陈亮是结拜兄弟。一年多前,雷鸣与陈亮分手,最近他去陈家堡找陈亮,得知陈亮已去了临安。雷鸣不放心,便一路追到临安来找他。刚才在树林里,他看见华云龙独自夜行,以为是条“肥鱼”(有钱的过客),便跳出来想“做一票”(抢劫),没想到竟是旧相识!

二人相见,分外“亲热”,互相行礼后,坐在路边叙旧。华云龙便把如何从江西到临安,如何结识杨明,又如何犯下命案、盗窃相府等事(当然,他隐去了乌竹庵采花杀人的最龌龊一节)说了一遍。最后他叹道:“如今临安城是待不下去了,正想回西川避风头。”

雷鸣听完,问道:“华二哥,你刚才念的那诗,是你自己做的?”

华云龙道:“不是,是杨明大哥做的。对了,雷二弟,你在临安可见到陈亮陈三弟?我正要找他呢。”

雷鸣说:“我就是来找他的!还没见着。二哥,我看你也别急着回西川。跟我一起去临安找陈亮,咱们兄弟三人聚一聚,在临安城玩上一个月,再一起回江西,岂不快活?”

华云龙本就是个没甚主见、贪图享乐之人,被雷鸣这么一怂恿,又动了心,心想有这俩兄弟在身边,倒也安全些。便点头道:“既然二弟盛情,那我就跟你走一遭!”

二人结伴,继续往临安方向走。没走多远,忽然从路边另一片树林里又转出一个人,拦在路中!二人定睛一看,不禁喜出望外!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要找的“圣手白狼”陈亮!

原来,陈亮自从上次在灵隐寺被济公用开水浇头、菜刀落发吓跑之后,就一直躲在临安城一个偏僻的小店里。华云龙在临安干的那些事,他大多都知道。后来听说济公奉命出京捉拿华云龙,陈亮本想给华云龙报信,让他远走高飞。没想到今晚在这里,竟意外遇见了华云龙和雷鸣!

三位“难兄难弟”意外重逢,真是“喜不自胜”,互相见礼后,索性坐在路边,各自诉说分别后的经历。一直聊到天光放亮,陈亮说:“咱们别在这儿干说了。前面就是千家口,先去洗个澡,吃点东西,再从长计议。”

于是,三人一同来到千家口,找了家澡堂沐浴更衣,又吃了些早点,喝了茶。磨蹭到中午时分,三人觉得腹中饥饿,便信步来到这会英楼喝酒。

上楼前,华云龙毕竟做贼心虚,低声提醒道:“二位贤弟,留神点,看看有没有‘翅子窑的鹦爪孙’(指官府的鹰犬、捕快)。”

他们万万没想到,他们要躲的“鹰犬”,和他们要提防的“克星”,此刻正坐在他们隔壁的雅座里!

三人上了楼,见环境干净,便点了些冷荤菜肴、干鲜果品和上好的黄酒,吩咐跑堂的挑好的上,不怕花钱。酒菜很快上齐,三兄弟开怀畅饮。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雷鸣拍着胸脯对华云龙说:“二哥,你放心!临安城没什么了不起!就算有办案的来,有兄弟我顶着!来一个我拿一个,来两个我拿一双!”

陈亮一听,连忙劝阻:“雷二哥,你可别大意!现在临安城来了个济公长老,带着两个班头,专门要捉拿华二哥!那和尚厉害得很,能掐会算,神通广大!”

雷鸣一听,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蹾,哈哈大笑:“陈三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一个穷和尚就把你吓成这样?不是我吹牛,就算来二百官兵,也休想捉住华二哥!”

陈亮急道:“兄长你是不知道!那济公法术高强,用手一指,就能让人动弹不得!”

雷鸣闻言勃然大怒,霍地站起来,拍着桌子吼道:“陈老三!你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和尚要是不来便罢,他要是敢来,我第一个宰了他!要不这样,你俩在这儿等着,我现在就独闯临安城,去灵隐寺把那秃驴的脑袋砍下来,给二哥出气!”

陈亮吓得赶紧拉他坐下:“雷二哥!你小声点!这话可说不得!那济公能掐会算,你这一说,没准他就算到了,马上找上门来!到时候咱们三个谁都跑不了!”

华云龙也皱着眉头劝道:“二位贤弟,喝酒就喝酒,少说两句。幸亏这酒楼里没外人,要是被人听去,传到官府耳朵里,又是麻烦!”

雷鸣几杯烈酒下肚,血气上涌,哪里听得进劝?他梗着脖子嚷道:“华二哥,你怕那和尚,我雷鸣可不怕!……”

他的大话还没说完,就听楼梯口传来一个懒洋洋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好贼!和尚我就是来拿华云龙的!今天你们三个,一个都跑不了!”

雅座里的三人闻声,如同晴天霹雳,脸色骤变!华云龙手中的酒杯“啪”地掉在桌上,酒水四溅。陈亮惊得目瞪口呆。雷鸣则又惊又怒,“唰”地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摸腰间的刀柄!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济公!原来,济公在隔壁雅座,早已通过绿林黑话和他们的高声谈论,确认了华云龙三人的身份。他假装出来方便,走到楼梯口,正好听见雷鸣在那里大放厥词。和尚心中暗笑,便顺势接了话茬,要上楼会会这三个狂妄的贼寇!

一场针尖对麦芒的冲突,眼看就要在这会英楼的二楼爆发!是济公神通广大,一举擒获三贼?还是华云龙三人凭借武艺,杀出重围?整个酒楼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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