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卫局医院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混着空气中漂浮的源石粉尘味,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陈晖洁靠在清创室外的走廊墙上,靴子碾着地面的消毒棉,耳边是伤员的低吟与仪器的“滴滴”声。她刚处理完外城区的火并骚乱,制服领口还沾着尘土,指节上的擦伤没来得及处理,渗着细小的血珠。
“陈Sir,星熊警司的缝合快结束了,就是肋骨裂了两根,一般人得躺半个月,但星熊警司的体质,估计没两天就好了。”护士走来汇报。
“谢谢。”
“应该的。”
陈晖洁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手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节奏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回头,看见那位龙门万人之上的总督此刻正站在走廊尽头,深灰色的正装一尘不染,那双总是半眯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了平日的慵懒,只剩深不见底的锐利。
“晖洁。”魏彦吾冲陈晖洁招手。
“总督。”陈晖洁起身走了过去。
“这又不是办公室……”魏彦吾摇头。
“这是公共场合。”陈晖洁有些固执。
魏彦吾没说话,只是示意她到那边阳台上谈话。
他目光扫过清创室紧闭的门,门内传来星熊压抑的痛哼,又落在走廊公告栏上——那张“近卫局招募志愿者”的通知,边角被人撕得卷边,空白处还被人用炭笔涂了个歪歪扭扭的“感染者滚出龙门”。
“诗怀雅那边我看过了,胳膊被弹片划了道口子,正闹着要出院,说要把整合运动的老窝掀了。”阳台上,魏彦吾的声音像浸过陈茶的老木头,沙哑却字字有分量,“但晖洁,你该知道龙门的安稳,从不是靠武器就能守住的。现在比抓凶手更棘手的,是散掉的人心。”
他抬手,不远处的护卫立刻递上一个嵌着龙门纹章的平板。
魏彦吾指尖在屏幕上一划,递到陈晖洁面前——本地最大的民生媒体“龙门晚报”的推送标题刺得人眼睛疼:“独家爆料:外城爆炸实为近卫局‘清洗’,百名感染者无一生还”。配图里,几个被雇来的帮派分子头缠绷带,对着镜头声泪俱下,其中一个正是昨天在警戒线外煽动骚乱的菲林男人,他怀里抱着个假的婴儿襁褓,哭嚎着“孩子他娘被近卫局的铳打死了”。
而评论区里,“驱逐感染者”“近卫局草菅人命”的言论已经刷成了一片红色。
“怎么还有人信这些谣言的?”陈晖洁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这些人摸透了龙门的命门。”魏彦吾的手杖在平板边缘轻点,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我们都吧事情想的太监打了,刚才收到的消息东城区商户宁愿请保镖也不愿意相信近卫局,西城区家家闭户——这些人的目的,是把‘近卫局’和‘恐惧’绑在一起。”他抬眼望向窗外,近卫局的侦察机的阴影在楼宇间滑过,“我怀疑整合运动也只是被推到前台的棋子,只要龙门一乱,下次来的说不定就是乌萨斯的‘维和舰队’。他们要的从不是感染者的命,是龙门这片土地的控制权。”
陈晖洁的指节攥得发白,眼眸里怒火几乎要溢出来,她抬手一拳砸在墙上,震得墙皮簌簌落下,指节的擦伤被磨破,血珠渗得更凶:“我现在就带人手去把那些造谣的帮派分子抓回来!把他们的供词、爆炸现场的监控、整合运动遗留的炸药残骸全公之于众——我不信龙门人会被这种谎言蒙骗!”
她的声音带着少年般的执拗,当年在近卫局里,她就是凭着这股“凡事要讲个公道”的劲,从同期生里脱颖而出。
“抓得完吗?”魏彦吾的声音打断她,没有温度,却像冰锥戳破怒火,“今天抓十个,明天就有百个跳出来——造谣的成本是一碗粥,你的警力成本是龙门的安稳。”他收回目光,手杖顿在地面,声响短促而有分量,“三年前流感,你带着医疗队守在感染区,七天没合眼,最后是感染者自己把造谣的混混绑到你面前。记着,人心不是靠供词换的,是靠脚踩出来的。”他的眼尾微垂,遮住眸底情绪,“外城感染者恨近卫局,亲近帮派,不是恨你我,是恨‘无人撑腰’;民众怕感染者,不是怕源石病,是怕‘无序’。你要做的,是给他们一个‘序’。”
清创室的门恰在此时打开,星熊撑着拐杖走出来、
“长官……”
“肋骨裂了就躺好,近卫局的盾牌,不是用来逞能的。”他语气平淡,却让星熊乖乖安分。转头看向陈晖洁时,他已恢复惯有的疏离,“罗德岛那边我已经联系他们了,抑制剂和物资明天会运到外城。你去牵头,设三个医疗点——近卫局的人配铳不卸保险,只维持秩序;罗德岛的人负责治疗,不分感染者与否。”他顿了顿,补充道,“出了事,我担着。但你记住,你的任务是‘稳’,不是‘赢’。”
陈晖洁愣住了,眼眸里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明。
她想起三年前流感时,那些感染者老人握着她的手说“谢谢你没像别人一样躲着我们”的场景,想起刚才在巷子里,医生护着霜星时那句“难道外城区所有的感染者都有罪吗”。
她用力点头。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不是靠嘴解释,是靠脚走到他们身边,靠手帮他们解决问题。我现在就去找阿米娅,医疗点明天一早就建起来——就算挨骂、被扔石头,我也要把这件事做成。”
魏彦吾没再说话,转身便走。檀木手杖敲击地面的声响始终均匀,没有半分拖沓,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
陈晖洁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老近卫说过,当年魏彦吾孤身入乌萨斯军营谈判,回来时肩上中了三刀,却依旧挺直脊背。
她握紧拳头,指节的伤口刺痛,却让她无比清醒——魏彦吾要的从不是“澄清谣言”,是借这场乱局,把近卫局的根,扎进外城的泥土里。
同一时间,林家老宅的阁楼里,煤油灯的光晕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暖黄的光斑。
空气中飘着陈年黄酒的醇香,混着旧书的纸墨味,与外城区的硝烟味判若两个世界。
林舸瑞坐在临窗的藤椅上,面前的木桌上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的黄酒还冒着热气。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褂,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他和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汉子,背景是刚建起的龙门码头。
楼梯上传来“吱呀”的声响,林雨霞踩着高跟鞋上来,淡紫色的卷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疲惫。
她看见父亲的背影,脚步顿了顿,声音放轻:“爸,外城乱成一锅粥了,您怎么还在这喝酒?”
林舸瑞没回头,只是抬手把空碗往她那边推了推,粗瓷碗与木桌碰撞,发出闷响:“乱局里才好筛沙子——那些只敢收保护费的废物,留着也是占地方。”
林雨霞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眉头却皱得更紧:“‘玉拳’那些人头目全死了,下面的小弟开始抢地盘,流民也在趁火打劫。魏彦吾已经让近卫局全员出动了,再这么下去,林家之前这多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丫头,你还不明白吗,龙门不需要两个皇帝。”林舸瑞转过头,指尖摩挲着碗沿的缺口,那是当年和魏彦吾比酒时摔的,“那些帮派,白天当‘玉拳’,晚上倒腾市政厅批给他们感染者物资给黑市出口,魏彦吾早想动他们,只是碍着我鼠王的这块牌子。现在有人替我们撕了这牌子,倒省了功夫。”他呷了口酒,“龙门的地下不能是臭水沟,得是泄洪渠——以前我不能清,后来想清没那个实力,现在,机会来了。”
林雨霞放下碗,猛地抬头,眼眸里满是惊愕:“您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我等了十二年。”林舸瑞把照片按在桌上,指腹划过照片里的码头,“当年跟着魏老头来龙门,感染者扛的钢筋比谁都多,领的粮和谁都一样。后来魏彦吾接了总督印,要‘地上清’;我成了鼠王,要‘地下稳’——可龙门从来不是两半的。”他的目光扫过窗外,灯火在他瞳孔里跳动,“地上要脸,地下要饭,这不是秩序,是窟窿。现在窟窿被炸开了,正好填上。”
他把手里的老照片推到林雨霞面前:“你看这张照片,当年我们建码头,感染者和非感染者一起扛钢筋,一起吃窝头,没人觉得谁比谁低一等。现在呢?感染者躲在阴暗的巷子里,非感染者怕他们怕得要死,这不是龙门该有的样子。”
林雨霞看着照片上年轻的父亲,突然明白了什么:“您是说,这次爆炸,是您……”
“不是我,但我早等着这步棋。”林舸瑞摇了摇头,“整合运动想搅浑水,魏彦吾想借机把近卫局插进外城,我呢?”他笑了笑,皱纹里都是岁月的沉渣,“我想让外城区的人,也能走在主城区的路灯底下。”他端起碗,对着窗外的灯火举了举,“那些帮派头目死了,下面的人要么抢地盘,要么慌了神——你去把慌的人收过来,抢地盘的,按老规矩办。”
“可魏彦吾不会同意林家又一次地下势力全收了的。”林雨霞提醒道,“他不是一直防着您吗?”
“他这次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林舸瑞放下碗,声音里带着老伙计般的熟稔,“魏彦吾要的是龙门安稳,我给的是地下太平——他管地上的律,我管地下的规,从来都不冲突。”他看向林雨霞,眼神里没有期许,只有交底,“你不用当‘鼠王’,也不用当林家继承人。你要做的,是让外城的感染者能买上平价药,让地下的渠道能走干净货——让以后没人再觉得,龙门的光,照不到巷子里。”
林雨霞握着碗的手紧了紧,眼眸里闪过挣扎,随即被坚定取代。
“好,外城的乱局,我来收拾。”
林舸瑞满意地点点头,又给她倒了碗酒,但林雨霞从一开始就没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