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瓦当在月色下泛着青冷的铁光，像一排排扣紧的獠牙。
霍锦立在廊下，指尖还残留空间药园的土腥与灵泉的凉。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三声之后，府墙外传来第一支响箭的锐啸。
“北狄太子，幽冥楼，龙涎玉……”
她低声复诵，像在咀嚼一串带毒的咒。身后，萧夜爵的披风从她肩头滑落，男人伸手替她拢住，指尖碰到她颈侧脉动，触到一片冰凉。
“锦儿，复功草怎么办？”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压不住颤。
她回头，看见他眼底血丝纵横——那是内力尽失后，连日寒毒与焦虑共同熬出的残红。
“放心。”她踮脚，唇贴着他耳廓，用气音说，“草在，我就在；草亡——”
她顿了顿，没往下说，只伸手在他后腰轻轻一捏——那是他们年前练剑，彼此提醒“背后交给你”的暗号。
萧夜爵垂眸，忽然笑了：“那便草亡人疯，我陪你一起疯。”
府外，马蹄踏碎霜花， 北狄太子拓跋烈提刀立于巷口，银狐大氅被夜风掀起，像一面猎猎作响的叛旗。他抬手，幽冥楼十二名“魍”级杀手散成半月，轻功踏瓦，竟无一片瓦响。
“龙涎玉，复功草，得之，则可废中原武林十年。”
拓跋烈用北狄语低笑，嗓音黏湿，像舌底舔过血腥。
府内，西跨院小厨房忽然亮起一盏油灯。
灯芯“啪”地爆了个灯花，照出霍景域冷白的侧脸。少年将军把长刀横在膝上，刀背绑了一条红绸——那是苏轻晚昨夜悄悄系上的，她说：“系上吧，图个囍。”
此刻红绸被血溅湿，成了暗褐。
苏轻晚立在他身侧，指尖捏着三枚“惊鸿羽”——惊鸿阁独门暗器，形如柳叶，薄可透光。
“来了。”
她轻声道，耳尖微动，听见瓦上尘埃被鞋底碾碎的细声。
下一瞬，屋顶“喀啦”一声裂洞，黑衣人倒垂而下，弯钩闪乌光。
霍景域反手一刀，红绸翻飞，刀锋卷出半月血弧；苏轻晚旋身掠起，青裙绽成一朵倒开的莲，指尖“惊鸿羽”连环射出，瓦面顿时绽开三朵血梅。
血珠溅到窗棂，映出屋内情景——
萧夜爵盘膝坐在绣墩上，掌心死死攥着那枚仅剩半寸的龙涎玉佩碎片。碎片边缘割进掌纹，血沿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只抬眼，看霍锦。
她正把最后一勺灵泉浇在复功草根须上。
空间药园震荡，黑纹自叶脉蔓延，像毒蛛吐丝。
“灵气不足……”
霍锦咬破自己指尖，血珠滚落，滴在龙涎玉残片。
嗡——
残片发出一声极细的哀鸣，青光勉强撑开一线，复功草垂死的花苞又颤颤挺起。
萧夜爵忽然伸手，握住她腕子，把她的手拉到唇边，舌尖一卷，吮去那滴血。
“别浪费，”他声音哑得不成调，“你的血，比玉贵。”
霍锦眼眶一烫，却没时间矫情，反手把玉佩碎片塞进他掌心：“握紧了，用你的体温暖它，暖到花开。”
“好。”
男人笑，唇角沾了她的血，像含一枚朱砂印，按下生死契
同一刻，京城西巷，顾府废园。顾昭宁立于枯井旁，素衣单薄，掌心托着一盏“摄魂灯”——灯罩用少女肩胛骨磨制，透光处隐现血丝。
灯焰幽蓝，照出她眼底癫狂。
“萧夜爵，你弃我，那便毁你。”
她低笑，指尖掐诀，灯火猛地一窜，映出井底——
井底，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名黑衣人，皆是萧景渊豢养的“黑煞门”死士，此刻却双目暴突，口角涎血，竟被活活吸干魂魄，成了“摄魂灯”的灯油。
“去吧，带着我的恨，去将军府，把龙涎玉抢回来。”
她抬手，灯芯爆出一团蓝焰，焰里竟浮现一张模糊人脸——
人脸五官扭曲，赫然是早前被天机阁俘虏、又被她偷偷换走的“东宫内奸”。
内奸的魂魄在火中无声嘶吼，化作一缕黑烟，飘向夜空。
顾昭宁望着黑烟方向，轻声呢喃：
“霍锦，你救得了所有人，可救得了他吗？”
将军府的瓦房下面 ，幽冥楼杀手以“血鸦阵”压顶，十二人变二十四，二十四变四十八——每人披人皮面具，面具上绘北狄图腾，血墨未干，在月光下蠕动如活。
霍景域一刀劈开面前面具，却见裂缝里竟是一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对方模仿的，正是他。
少年手腕一滞，敌刀已掠至喉前，“惊鸿”骤响，苏轻晚以身为轴，青裙旋成圆月，三枚羽刃贴着他颈侧飞过，割断敌手半张面具，也割开一道血线。
血珠溅到她睫毛，她眨也不眨，轻声道：
“霍小将军，别发呆，我陪你死，可不陪你输。”
院墙外拓跋烈提刀跃上墙头，刀名“斩阙”，重九斤九两，北狄王庭镇国之器。
刀未落，杀意已让墙下腊梅尽数脱落。
萧夜爵推开窗，披风被刀气掀起，露出内里素白中衣。
他抬眼，与赫兰颂隔空对视。 一个内力尽失，一个蓄势待发；
一个掌心龙涎玉将碎，一个刀背龙涎纹正亮。
拓跋烈以中原话缓声道： “太子殿下，交出残玉，我留你全尸。”
萧夜爵低笑，掌心合拢，玉片边缘更深地割进肉里。
“想要？自己来取。” 他忽然抬手，把玉片高高抛起——
玉片在月下划出一道青弧，像一颗逆飞的流星。
拓跋烈瞳孔骤缩，本能掠身去夺。 就在指尖即将触玉的一瞬，暗处一缕剑光斜刺——
霍锦自空间闪出，太极剑“揽雀尾”化圆，剑背贴上玉片，轻轻一拨。
玉片改变轨迹，落回她掌中， 她借力打力，剑圆未收，已带着玉片旋身落地，足尖一点，掠向药园入口。
“拓跋烈，玉在我手，你敢来拿吗？”
女子声音清冽，混着夜风，像薄刃贴耳。
空间药园内，复功草花苞垂危，黑纹已爬至花萼。
霍锦把玉片按进根旁土壤，双手合十，十指交扣，抵在额心。
“再撑一撑，就一会儿……” 她低声哀求，像在哄一个濒死的孩子。
忽然，掌心一热—— 萧夜爵的血，顺着她指缝，一滴滴落在玉片。
血与玉相触，竟发出“嗤”一声轻响，一缕赤金火纹自玉片裂缝炸开，沿着黑纹一路灼烧。
黑纹被火纹逼退，复功草花苞颤颤，终于“啪”地绽开一线白。花香幽微，却让整个空间为之一亮。
霍锦怔住，下一瞬，整个人被拉进一个带血的怀抱。
萧夜爵不知何时已进来，掌心伤口翻卷，血仍未止，他却笑得疏狂：
“我以血为契，换你花开——”“霍锦，我若内力能回，第一件事——”
他低头，吻落在她发顶，声音低哑却亮得像刀：
“便是娶你，昭告天下，再不许任何人夺你一寸光。”
空间外，腊梅枝忽然无风自动。
一盏蓝灯，幽幽飘入院中。
灯罩里，那张内奸的魂脸已扭曲成漩涡，嘴巴大张，竟发出顾昭宁的声音——
“萧夜爵，霍锦，礼物到了。”
蓝灯轰然炸裂，一缕黑烟直扑药园入口。
黑烟所过之处，灵泉瞬间结冰，药园里的灵心草、醒魂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复功草刚绽的白瓣，边缘泛起死灰。
霍锦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黑烟里，竟裹着半枚龙涎玉佩碎片，正是顾昭宁早前从东宫盗走的那一半！
两片残玉在空中相吸，发出“叮”一声脆响，即将合璧。
可合璧瞬间，黑烟爆开，竟化作一道空间裂缝，裂缝里，一只苍白手掌伸出，五指成爪，直抓复功草——
“不——！”
霍锦拔剑，却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萧夜爵忽然伸手，一把抓住那只苍白手掌。
他掌心伤口未愈，血顺着对方指缝流淌。
男人抬眼，眸底映出裂缝深处的黑暗，声音低而稳：
“想要草，先问过我。”
裂缝里，顾昭宁的笑声远远传来，带着刻骨癫狂——
“萧夜爵，你握得住我的手，可握得住你自己的命吗？”
笑声未落，裂缝猛地扩大，竟将萧景墨整条手臂吞入！
姜清鸢眼睁睁看着他被拖向裂缝，指节因用力泛白，却仍死死攥着那只手，像攥住最后一寸光。
“清鸢——”
他回头，对她笑，血沿齿列染红薄唇：
“别哭，我答应过你，草在，我就在。”
下一瞬，男人整个人被裂缝吞没。
裂缝闭合，只掉下一片染血的龙涎玉碎片。
碎片落地，发出“叮”一声轻响。
复功草花瓣，在这一声里，彻底凋零。 空间寂静，灵泉结冰。
霍锦跪在地上，指尖颤抖，去捡那片血玉。
玉片割破她指腹，血珠滚落，却再无人替她吮去。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细的呜咽，像幼兽被抛弃的第一声啼哭。
“萧夜爵……”
无人应答。
只有顾昭宁的笑声，远远近近，回荡在结冰的药园——
“得不到，就毁掉。”
“霍锦，你救得了所有人，可救得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