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又到了一天上工的时间了，海晏糕坊的院子里就已经站满了人。新招的十五名工人穿着统一的浅蓝色工装，手里捧着林小满之前连夜写的《海晏糕坊制作规范》，纸张边缘还带着淡淡的墨香。老工人们则站在他们对面，小周娘的袖口沾着点面粉，张师傅的额头上还带着烤炉熏出的红晕，每个人脸上都透着几分郑重。
“今天开始，为期七天的培训。”林小满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声音清亮如晨露，“老带新，手把手教。七天后考核，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咱也不亏待，按天算工钱，绝不拖欠。但有一条，学不会硬留的，咱不接这茬。”
赵铁柱穿着件干净的劳动布褂子，手里拿着根竹制教鞭，往旁边的黑板上一拍：“都看好了！这黑板上的是揉面三要素：水七分，面三分，力道要匀不能偏！谁要是记不住，我这教鞭可不认人！”他说着，竹鞭在黑板上划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站在前排的新工人往后缩了缩脖子。
培训第一天从揉面开始。小周娘拉着小凤走到揉面台前，台面上撒着层薄薄的面粉，像落了层细雪。“揉面讲究‘三光’，盆光、面光、手光。”小周娘抓起三斤面团，手腕轻轻一转，面团就在案板上“啪嗒”作响，转得像朵盛开的白莲花，“你看，掌心要虚，指尖要实，力道从腰上发，不是光用胳膊使劲。”
小凤学着她的样子抓起面团，脸憋得通红，面团却像块顽石，要么粘在案板上扯不下来，要么捏在手里成了团烂泥。她急得鼻尖冒汗，额前的碎发都粘在了脸上。“别急。”小周娘拿起根筷子，在她手背上轻轻敲了敲，“你这是用蛮劲呢。想想给孩子拍嗝的劲儿，柔中带刚，知道不？”
她握着小凤的手，一点点教她转腕、加力、收劲。面团在两人掌心慢慢变得光滑，像块温润的玉。小凤的胳膊酸得像灌了铅，可看着面团渐渐听话，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周娘，我好像摸着点门道了！”
另一边，张师傅正教大柱控制烤箱温度。他掀开烤箱门，一股热浪“腾”地涌出来，把两人的头发都吹得微微晃动。“看这火苗，蓝中带黄是正好。”张师傅指着炉膛里跳动的火焰，“烤饼干要‘急火快攻’，上下火180度，八分钟就得翻个面；烤蛋糕得‘文火慢炖’，160度烤够二十五分钟，差一点都不行。”
大柱拿着个小本子，铅笔在纸上飞快地画着，把温度和时间记成了一个个小表格。“张师傅，要是停电了咋办？”他忽然抬头问，眼里带着在部队养成的严谨，“海岛时不时断电，总不能让一炉糕废了。”
张师傅愣了一下，随即拍着他的肩膀笑了：“问得好！咱早有准备。”他领着大柱走到墙角，那是防水油布底下包裹好的备用柴油发电机，“这是备用的柴油发电机，烧起来火力稳，就是得守着，累点，但是能保证生产力。”大柱赶紧把“ 备用发电机”五个字记在本子上，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印痕。
包装区的老马媳妇更是细致。她教两个新女工叠礼盒时，连折痕的角度都用尺子量着：“看见没？这角得是90度，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顾客拿到手里，第一眼瞧的就是体面，咱不能让人家觉得咱糙。”她拿起一张包装纸，手指翻飞间，转眼就叠出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边角挺括得能立住一根筷子。
新女工小李学得慢，叠的盒子总是歪歪扭扭。老马媳妇没骂她，只是把自己叠的盒子和她叠的放在一起，让她瞅着差距。“你看，这歪了的盒子，装糕点容易碎；这齐整的，能多放两块，还不占地方。”小李红着脸，把歪盒子拆开重叠，手指被纸边划出道小口子也顾不上擦。
七天培训下来，新工人们的手上都磨出了茧子。小凤的小臂肿得像揣了个馒头，贴了两块膏药还在练；大柱的脸被烤炉熏得发黑，洗了三遍还带着点灰；老马媳妇带的两个女工，指尖被纸张划得全是小口子，却没人喊疼。
考核那天，林小满请了王厂长和塑料厂的两位老技师当评委。揉面区，小凤揉出的面团能拉出透亮的薄膜，像块轻薄的纱；烘烤区，大柱烤的海苔饼干边缘金黄，咬一口脆得掉渣；包装区，老马媳妇带的女工叠的礼盒，个个方正如块儿，连王厂长都忍不住拿起一个掂量：“这手艺，比供销社的包装还讲究！”
十五名新工人全过了考核。宣布结果时，小凤攥着拳头跳了起来，辫子上的红绸带在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弧；大柱咧着嘴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老马媳妇悄悄抹了把眼角，把新女工的手攥得紧紧的。
培训刚结束，林小满就召集所有工人在厂房开会。八十多个人挤在揉面台旁，连墙角都站满了人。“现在人多了，得有个章法。”林小满把一张大红纸贴在墙上，上面写着“车间主任、小组长选拔标准”，“咱选两个车间主任，管着甲乙两组；四个小组长，分着揉面、烘烤、包装、后勤。选上的，每月多加十块钱工钱，过年多发五斤红糖；没选上的，只要肯干，下次还有机会。”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小周娘把沾着面粉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眼里闪着光；张师傅捋着袖子，嗓门比平时大了三分：“我觉得我能行！管烘烤我熟！”连平时不爱说话的李婶都小声跟旁边的人说：“我觉得小周娘能当主任，她心细。”
选举用的是无记名投票。赵铁柱搬来个陶制罐子当票箱，每个人都踮着脚把写好名字的纸条投进去，纸团碰撞的声音像撒豆子。唱票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吊根针都能听见。
“小周娘，四十五票！”“张师傅，四十二票！”赵铁柱的粗嗓门在厂房里回荡，每念一个名字，人群里就泛起一阵小声的骚动。最终，小周娘和张师傅当选车间主任，小凤、大柱、老马媳妇、李婶成了小组长。
林小满当场给他们别上了红布袖章。小周娘的袖章上绣着“甲组主任”，；张师傅的“乙组主任”袖章。“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糕坊的骨干。”林小满看着他们，目光沉沉，“多干多得，要是干不好，随时换人。”
张师傅把袖章往胳膊上紧了紧，粗声说：“林厂长放心！我保证乙组每月一定积极努力完成生产任务！”小周娘也红着脸点头：“甲组绝不给糕坊丢人！”
没选上的工人里，杏花有点失落，她原本想竞选包装组组长，结果以两票之差输给了老马媳妇。可转头看到老马媳妇叠的礼盒比自己整齐，她又笑了，拉着老马媳妇的手说：“马婶，你教我叠盒子吧，下次我肯定能选上！”
选拔刚结束，林小满又宣布了个更让人振奋的消息：“咱要设个新品研发部！”她指着厂房最里头那间刚收拾出来的小屋子，“谁有新想法，下班之后都可以去试，不管是甜的咸的、软的硬的，都能去试。试成了，投产后，想法个人或者团队奖励至少十块钱，或者同等价值的其它物资，并且个人或者团队拥有这款产品的命名权；要是能卖到省城，再加奖励！”
这话一出，工人们的眼睛都亮了。小凤第一个冲进研发部，盯着桌上摆的面粉、糖、芝麻，眼睛转个不停：“我想在芝麻酥里加核桃碎，肯定更香！”大柱也跟了进去，摸着下巴琢磨：“上次王队长说想要抗饿的糕点，咱用全麦粉加虾皮试试？”
研发部的桌子上很快摆满了各种试做的糕点。有小凤做的核桃芝麻酥，掰开能看见碎碎的核桃粒；有大柱烤的硬面糕，黑乎乎的却透着虾皮的鲜；还有李婶蒸的南瓜小米糕，黄澄澄的像块金砖，不用放糖就带着甜味。
每天收工后，研发部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工人们拿着小叉子，你尝我的我尝你的，嘴里不停念叨：“这核桃酥有点涩，得再炒炒核桃”“硬面糕太干，加点海苔、猪肉松碎会不会软点”“南瓜糕挺好，就是形状太普通，能不能做成小花样”。
林小满专门做了个“投票箱”，谁觉得哪款糕点好，就往对应的小格里投个小竹片。每周五开箱统计，得票最多的就小批量生产，让来买糕点的乡亲们试吃。
第一次试销的是小凤改进后的核桃芝麻酥。她听了大家的意见，把核桃提前用小火炒出香味，再碾碎了和芝麻混在一起，烤出来的酥片又香又脆，没到晌午就卖光了。林小满当场给了小凤十块钱奖金，还在厂房墙上的“光荣榜”上给她贴了个大红花。
小凤拿着钱，跑到供销社给研发部买了个新筛子，红着脸说：“这是大家一起想的主意，钱该大伙儿分。”林小满笑着把钱塞回她手里：“规矩就是规矩，该你的就得拿着。下次做出更好的，奖励更多！”
有奖就有罚。林小满在墙上贴了张“奖惩榜”，红笔写奖，黑笔写罚，谁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天，乙组的新工人小吴打瞌睡，把烤海苔饼干的时间记错了，一炉饼干全烤糊了，黑乎乎的像块炭。张师傅作为车间主任，二话不说掏出自己的钱赔了料钱，还带着全组打扫了三天厂房。小吴哭着说：“张师傅，钱该我赔！”张师傅瞪了他一眼：“你刚上工，哪来的钱？但这教训你得记着，咱做糕点的，一时马虎都不行！”
还有次，包装组的小李没把礼盒擦干净，上面沾了点面粉就给了顾客。老马媳妇发现后，不仅让小李亲自去给顾客道歉，还带着全组把当天的礼盒重新擦了一遍，直到深夜才收工。“咱卖的不光是糕点，是脸面。”老马媳妇对着组员们说，“脸都擦不干净，谁还信咱的手艺？”
奖惩分明，工人们反倒更有劲了。揉面组的人每天比谁揉的面团更光，烘烤组的人比谁烤的糕点颜色更匀，包装组的人比谁叠的礼盒更齐。连打扫卫生的老李头都铆着劲，把厂房的地板擦得能照见人影，说：“咱这厂房干净，做出来的糕点才让人放心！”
半个月后，地区供销社的王主任来考察。他刚进厂房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揉面的工人动作整齐划一，面团在案板上跳着“舞蹈”；烤炉前的工人盯着表，眼神专注得像在盯紧火候的老把式；包装区的女工们手指翻飞，礼盒一个个从手里“长”出来，码得像小山。
研发部里更是热闹。小凤和大柱正围着块新做的紫菜酥争论，一个说该多加把芝麻，一个说该少放半勺盐。见王主任进来，两人都停了嘴，脸涨得通红。
“这是咋了？”王主任笑着问。林小满递上块紫菜酥：“您尝尝，他们正为这方子较劲呢。”王主任咬了一口，眼睛一亮：“香！有海苔的鲜，还有芝麻的香，就叫‘海晏紫菜酥’！我看行，供销社先订五十斤！”
小凤和大柱一听，都笑了。大柱挠着头说：“那……就按王主任说的，加芝麻，少放盐？”小凤也点头：“行！下次咱再试款加虾米的！”
王主任看着墙上的“光荣榜”和“奖惩榜”，又看了看工人们脸上的劲头像刚加了煤的火炉，忍不住对林小满说：“你这管理有门道啊！工人有奔头，糕点有新意，难怪乡亲们天天来排队。”
林小满笑着说：“都是大家伙儿的功劳。您看，这‘海晏紫菜酥’要是卖好了，研发的人有奖励，全组都跟着沾光；要是出了岔子，谁也跑不了。赏罚分明，心就齐了。”
夕阳透过窗户，给厂房镀上了层金辉。新工人们跟着老工人学手艺，时不时有人往研发部跑，献上个新点子；车间主任和小组长们拿着本子记录着生产进度，额头上渗着汗也顾不上擦；连赵铁柱都凑到研发部，说：“我媳妇说，能不能做款带枣泥的月饼？快中秋了。”
林小满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两盏大红灯笼在晚风中摇晃，灯笼上的“糕”字被灯光照得透亮。她想起开业那天，自己还担心能不能撑过冬天，如今看着这满厂房的热气腾腾，忽然觉得，海晏糕坊就像块发好的面团，只要人心齐、手艺精，总能发得又大又暄，香飘十里。
第二天一早，研发部的白板上又多了行字：“今日试品：枣泥月饼（赵铁柱媳妇提议）、虾米脆片、紫薯糕。”底下放了三个小匣子，等着大家用竹片投票。小凤和大柱站在板前，用粉笔头在框里画着“正”字，谁都想让自己的点子多几票，却又忍不住帮对方的框里添上一笔——毕竟，都是为了让海晏糕坊的糕点更香、更受欢迎。
厂房里的机器转起来了，发出“嗡嗡”的欢唱；工人们的笑声飘起来了，混着糕点的香气；新烤的紫菜酥刚出炉，香气就像长了腿，顺着门缝往外跑，引得路过的乡亲们直往里面瞅。
林小满知道，这只是开始。只要这股劲不散，这股心齐，海晏糕坊的糕点，不光能香遍海岛，还能香到省城，香到更远的地方去。就像那面团，只要揉得匀、发得透、烤得实，总有一天能发得又大又暄，让更多人尝到这海岛的味道、这日子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