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夫子抱着手从廊下走出，目光先扫了一圈人，又看向树下那口铁锅，脚步不急不缓，走到近前停住。
门房老头原本看得乐呵呵，赶紧起身。
“这位小娘子在卖吃食，没堵着门，地上也收拾得干净。”
孟鸢把火往下按了按，笑着打招呼：“夫子好，此物名为炸鸡。”
又简单介绍了下食材和口味，围着买到的学子本来还狼吞虎咽，这会儿都慢条斯理起来，就连没买到的人也安静了几分。
吴夫子没急着开口，看了看案上油纸和竹签，又看了眼地面，见的确没有残渣，这才点点头。
“那便给我来一份无骨鸡柳。”
孟鸢挑了一只刚起锅的鸡柳，选了清爽口，趁热递过去。
鸡柳外皮金亮，薄薄一层脆衣贴得服帖，表面起了细碎小花，不见黑色焦痕。
吴夫子目光在色泽上停了两息，才夹起靠近鼻端轻嗅，先闻到一股温厚的油香，跟寻常猪肉的肥油完全不同，接着便是胡椒的味道，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利用自己有限的学识来形容这股味道。
一个摆摊的小娘子做出的吃食为何全都打破了他的认知？
吴夫子心里暗叹一声奇也怪哉。
落口咬下，鸡柳上裹的面粉碎成小屑贴在唇边。
沾着胡椒的汁水顺着切口涌出，随即是一股盐香，把肉味托起来。
再咀嚼两下，鸡肉纤维松，水分还在，牙齿轻推就开，没有柴气。
吴夫子把油纸折回原样，指尖竟不见油痕，喉结微动咽下鸡柳。
他把碎银放进小匣子：“味道委实不错，门房，再拿两份送讲席。”
方才她见了这夫子不苟言笑，周围学子也很是忌惮，心中打怵，以为今日要提前收摊，未料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吴夫子也没了继续呆下去的心思，方才听了这鸡柳得趁热吃才好，再聊下去，鸡柳都要凉了。
拿着铜板唯唯诺诺的的书生一愣，随后炸开。
“听到了没，先生都准了！”
“夫子都发话了，还等什么！”
“无骨鸡柳是何物？”
“不知道，我家养了不少鸡，回去我问问奶奶。”
“竟然比鸡腿还要鲜嫩，我怎么没吃过。”
还有人一边啃着刚买的鸡腿一边重新排队，香气把他们围得直冒馋意。
……
赵子昂抱着一大包油纸回到内舍，推门就吵醒了正午打盹的三人。
“啪！”
门被重重合上，发出震天响。
“快醒醒！”
有人迷迷糊糊翻身，差点拿枕头砸过去。
“你小子半夜鬼叫也就算了，大白天扰人清梦，信不信揍你？”
赵子昂嘿嘿一笑，把油纸往案上一放，撩开绳子，热气和香味瞬间冲满屋子。
“别急，快看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三人被吵醒，原本气得要动手，动作硬生生顿住，鼻翼轻轻抽动，睡意直接被呛得飞了。
“这味儿……是鸡？”
“不对，鸡哪有这股子脆香？”
“逆子，速速交代，这是什么东西？”
赵子昂得意洋洋，挑出一只炸鸡腿，油亮亮的，外皮金脆，还冒着热气。
“还记不记得昨日我们去的包子铺？我方才看见他们家小娘子在书园门口摆摊，这便是新出的吃食，叫炸鸡，这鸡腿三十文一只，我可是排队才抢到的！”
三人面面相觑。
“你傻了？三十文？一只鸡腿？”
“拿这钱买一斤猪肉岂不快哉？”
“赵子昂你怕不是见人家小娘子图谋不轨，被人下了套。”
话说到一半，整个屋子都是炸鸡的香味。
徐景云忍不住伸手掰了一块，咔嗞一声，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整个人愣在那。
“这滋味，叫人魂都飞了！”
剩下两人本来还端着，见他一副要升天的表情，也顾不得什么面子，赶紧伸手去抢。
片刻工夫，一屋子咔嗞咔嗞的声音响个不停，外加吸溜手指头的响动。
刚才还骂赵子昂傻子，现在一个个啃得比谁都快。
“十息之内，我要那小娘子摆摊的具体位置。”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中午打扰我等睡觉，罚你再去替为父买点炸鸡。”
“还有没有？再来点！”
赵子昂仰天大笑：“哈哈，叫声义父我就告诉你们。”
……
一个看起来十二岁左右的少年，手里捧着炸鸡腿，眼睛有些湿：“以前家里每次杀鸡，娘都把鸡腿留给我，说是补脑子，让我多读点书，好考个功名，可惜她再也看不到我考取功名的时候了。”
“呜呜呜~啊呜呜呜~”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时！
少年化悲愤为力量，狠狠咬了几口鸡腿。
旁边的同窗咬得满嘴油，含糊不清道：“你娘说得没错，我家也总把鸡腿夹给我，不过我爹讲得更直白——腿是行路之物，我多吃鸡腿，以后便可更好的走功名路。”
“荒谬至极！要真靠鸡腿走仕途，那我早该中秀才了。”开口的人说完抬手舔了一把汁水，自己先乐了。
“你是谁？！”
“谁让你插嘴了。”
“阁下不知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吗？”
“切，你们说话那么大声，我便是不想听也不成。何况在下那说错了，若是不服，尽管来辩。”
少年一个启蒙班的，哪懂什么辩论。
当即撸起袖子：“我不懂辩论，但我略通拳脚。”
孟鸢见了一阵头疼，要是打起来，她这摊子明天怕是别想摆了。
“两位公子可否听我一言？”
少年跟青年怒目而视，可能是看在她炸鸡美味的面上，倒也给孟鸢一个面子。
“你说。”
“请讲。”
“在家里，鸡腿是留给家里最受重视的人，两位父母虽各有言辞，不过是因心中最在乎，才肯将其相让。”
这话一出，两位学子都安静了片刻。
“这么说，我们一人一只腿，今日都是被在意的人？”
众人一愣，随即大笑。
当即有人举着鸡腿当酒杯似的碰了一下，嚷嚷：“那便以这腿，祝我们都能走稳科举之路！”
这下就连刚才还端着的几位，也不装了，掏钱的动作比说话还快。
远处的马文中站在人群外，脸色来回变个不停。
怎……怎么会这样？
他原想再放几句酸话，结果这下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