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甜蜜如同浸透蜂蜜的海绵，饱满而黏稠，让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缓慢而甘美。在精心布置的新居里，陆辰轩和林晚星度过了几天近乎与世隔绝的时光。他们一起研究菜谱，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制造出或成功或失败的“作品”；他们相拥在沙发上看老电影，为虚构的情节一起欢笑或叹息；他们在晨光中沿着查尔斯河慢跑，在夕阳下于公寓阳台小酌，谈论着不着边际的梦想和对未来的模糊勾勒。这短暂的休憩，像暴风雨来临前珍贵的平静，让他们充分汲取了彼此陪伴的能量，也仿佛暂时麻痹了对现实世界的警觉。
然而，象牙塔的围墙终究是脆弱的。休假结束的周一早晨，当陆辰轩重新打开那部因婚礼而沉寂多日的工作电脑时，现实世界带着它固有的、不容置疑的节奏，猛地撞了进来。收件箱里堆积如山的未读邮件中，一封标题醒目、来自创界科技人力资源部高级总监的邮件，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新婚的宁静帷幕。
邮件内容清晰而重磅：鉴于陆辰轩在“量子黎明”项目中表现出的卓越技术领导力和对复杂问题的解决能力，公司决定提名他参与一项与瑞士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Eth）联合设立的“前沿科技交叉研究计划”。该计划为期两年，旨在促进顶尖工业界与学术界的深度融合。入选者将常驻Eth世界顶级的量子计算研究中心，与诺奖级别的团队合作，同时保留创界科技的职位和部分薪资，项目成果双方共享。邮件强调，这是一个极其珍贵的机会，全球仅三个名额，要求一周内给予明确答复并提交详细申请材料。
Eth。苏黎世。两年。
这几个关键词像重锤一样，接连砸在陆辰轩的心上。一瞬间，巨大的惊喜和强烈的诱惑席卷了他。那是每个理论物理研究者心目中的圣地之一，是能接触到最前沿思想、最顶尖设备、最能激发学术潜能的地方。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是职业生涯质的飞跃的跳板。他的心脏因兴奋而剧烈跳动，手指甚至微微颤抖。他几乎能想象出在Eth古老的图书馆里查阅资料、在先进的实验室里验证猜想的场景。这是梦想照进现实的瞬间。
但下一秒，狂喜的潮水迅速退去，冰冷的现实礁石裸露出来。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开放式厨房里正背对着他，一边哼着歌一边准备早餐的林晚星。阳光勾勒出她穿着居家服的柔和背影，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气。苏黎世。两年。这意味着，如果他们接受这个机会，新婚燕尔的他们，将立刻面临至少两年的异地分居。十二小时的飞行距离，六小时的时差。刚刚建立起来的、充满温度的小家，将瞬间变得空荡。他如何开口？她将如何反应？
“辰轩，早餐好了！你的咖啡要加糖吗？”林晚星端着盘子转过身，脸上带着轻松愉快的笑容。
陆辰轩几乎是下意识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哒”。他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哦，好，谢谢。不用加糖。”
他的动作和表情没有逃过林晚星的眼睛。她放下盘子，关切地走过来：“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工作邮件有什么问题吗？” 她自然地伸手想碰碰他的额头。
陆辰轩下意识地偏头躲了一下，这个细微的举动让两人都愣了一下。空气瞬间有些凝滞。
“没……没什么，”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就是积压的邮件有点多，看着头疼。先吃饭吧。”
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叉子，却食不知味。美味的煎蛋和香脆的培根此刻嚼在嘴里如同木屑。Eth的机会像一团炽热的火，在他胸腔里燃烧，灼烧着他的理智和情感。他需要时间思考，需要组织语言。
整个早餐时间，气氛异常沉默。往常他们会聊聊当天的计划，或者分享一些趣闻，但今天，陆辰轩明显的心不在焉和回避态度，让林晚星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她不是感觉不到他刚才合上电脑时那一瞬间的慌乱。
“辰轩，”她放下牛奶杯，决定直接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项目出问题了？”
陆辰轩抬起头，对上她清澈而带着担忧的目光。他知道瞒不住，也无法隐瞒。他放下叉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动作缓慢，像是在积蓄勇气。
“是有一封邮件，”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一个……工作机会。来自公司总部。”
“机会？是好事啊？”林晚星稍微松了口气，但看他凝重的表情，又提起了心，“是什么机会？调去总部吗？”
“不是调职，”陆辰轩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是一个……联合培养计划。和瑞士的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合作，为期两年。需要……常驻苏黎世。”
“苏黎世？”林晚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了一些，声音有些发紧，“瑞士？两年？”
“嗯。”陆辰轩避开她的目光，盯着桌布上的纹路，“Eth的量子中心，是世界顶尖的。这个机会……很难得。”
难堪的沉默在餐桌上蔓延。刚刚还充满温馨气息的厨房，此刻仿佛温度骤降。林晚星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瑞士、两年、异地分居……这些词汇像冰块一样砸进她刚刚被新婚幸福感充满的心湖。她想过婚后可能会面临挑战，也许是工作的压力，也许是生活的琐碎，但她从未想过，考验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在新婚的第一周，就以这样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出现。
“所……所以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你……想去吗？”
“我……”陆辰轩张了张嘴，那个“想”字在喉咙里滚了滚，却没能说出来。他看着妻子瞬间苍白的脸和眼中迅速积聚的水汽，心如刀绞。理性上，他知道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但情感上，他无法忽视这对他们新婚生活的巨大冲击。“我不知道……”他最终颓然地说，双手插进头发里，“这太突然了。”
“突然？”林晚星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是啊，对我们刚刚开始的生活来说，是挺突然的。” 委屈、不安、还有一丝被背叛般的愤怒涌上心头。他们刚刚许下共度一生的誓言，蜜月期还没过，现实就要将他们强行分开两年？
“晚星，你别这样……”陆辰轩试图去握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我别怎样？”林晚星站起身，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我应该兴高采烈地恭喜你，然后开始计划怎么一个人度过接下来两年吗？还是说，你希望我辞掉工作，跟你去瑞士？”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辰轩也站了起来，语气有些急躁，“我只是在告诉你这件事！我们需要一起商量！”
“商量？怎么商量？”林晚星转过身，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一边是你梦寐以求的事业巅峰的捷径，一边是我们刚刚建立的、脆弱得像肥皂泡一样的家？这有得选吗？陆辰轩，这对我不公平！”
“我知道不公平！”陆辰轩也提高了声音，连日来的压力和对机会的渴望让他失去了平时的冷静，“但这就是现实！难道我要为了……为了眼下的安稳，就放弃这种可能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吗？你不是一直说支持我的事业吗？”
“支持你的事业不等于要牺牲我自己的生活！”林晚星哭着喊道，“我们才结婚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你就告诉我你要走两年？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考虑过这个家？”
“家？”陆辰轩被“牺牲”这个词刺痛了，口不择言地反驳，“如果我一直是个碌碌无为的研究员，守着这个所谓的‘家’，你会满意吗？这就是你想要的未来吗？”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客厅里只剩下林晚星压抑的哭泣声和陆辰轩粗重的喘息声。阳光依旧明媚，早餐依旧摆在桌上，但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心碎的味道。那句伤人的话，像一把利刃，划破了新婚的甜蜜假象，也划开了横亘在现实与理想、个人发展与共同生活之间的巨大鸿沟。
陆辰轩懊悔地闭上眼，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骄傲和混乱的情绪让他无法立刻低头。林晚星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充满了失望和受伤，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冲进了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陆辰轩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电脑屏幕上，那封邮件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他。一边是闪耀着理性之光的学术圣殿和职业生涯的飞跃，一边是哭泣的妻子和刚刚启航就面临搁浅的婚姻小船。岔路的风向已然改变，而他站在风口，被吹得心乱如麻，不知该驶向何方。一周的倒计时，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预示着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