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阴影之中，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无声无息，却带着令人脊背发凉的致命威胁，牢牢锁定了李默。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充满了无形的硝烟味。
李默全身肌肉在百分之一秒内绷紧到了极致，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握刀的手稳如磐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风灯摇曳的光晕有限，如同被黑暗吞噬般，无法完全照亮那个深邃的角落，只能勉强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似乎穿着与上面那些灰甲守卫截然不同款式的深色贴身衣袍的轮廓，那轮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是谁？是未来得及跟随大部队撤离的“灰鹊”核心成员，被困于此？还是专门负责断后、清除一切痕迹和知情者的冷酷死士？无数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李默脑海中闪过，但此刻根本没有时间给他细细分辨！
绝不能让其逃脱或有机会毁掉可能存在的线索！李默当机立断，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杀气的指令：“拿下！要活的！”
身后三名久经沙场、反应迅捷如豹的亲兵，甚至无需眼神交流，立刻心领神会，如同演练过无数次般，瞬间呈一个精准的扇形向阴影角落包抄过去，手中已经上弦的劲弩在幽暗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死亡光泽，死死瞄准了那个模糊的轮廓！
然而，阴影中的那个身影反应速度更是快得超乎想象！几乎就在李默出声、亲兵们刚刚移动脚步的同一刹那，那身影也动了！并非直愣愣地冲出来拼命，而是以一种近乎本能的、训练有素的反应，猛地抬起右脚，用脚跟部位极其精准而用力地向下一跺，似乎触动了地面上某个极其隐蔽的机关枢纽！
“咔嚓！”
一声清脆而冰冷的机括撞击声，在死寂的石室中骤然响起，显得格外刺耳！那人影脚下的那块看似与周围毫无二致的石板，竟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下翻转开来！那身影借着下跺的反作用力和石板翻开的空当，如同跳水般，毫不犹豫地瞬间向下坠落！
“想逃？！留下！”距离最近的那名亲兵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几乎凭借肌肉记忆扣动了扳机！嗖！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激射而出！
“噗嗤！”箭矢入肉的沉闷声响传来，显然命中了目标，黑暗中随之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漏出的痛苦闷哼。但那人下坠之势已然形成，根本无法阻止，身影如同被黑暗吞噬般，瞬间便消失在了那突然洞开的翻板之下！紧接着，那翻开的石板带着沉重的风声，轰然向上闭合，严丝合缝地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发现到对方消失，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工夫！
李默脸色铁青，一个箭步冲到翻板闭合处，蹲下身，用刀柄用力撬动边缘，那石板却如同焊死在地上一般，纹丝不动，显然内部有着精密的锁死机构，只能从下方开启。一股强烈的懊恼和被人戏耍的怒火在他心中升腾。“该死！”他低声咒骂，拳头狠狠砸在旁边冰冷的石壁上。对方竟然在此处还预留了如此隐秘、反应如此迅速的逃生通道！而且，那人中了弩箭，必定受伤不轻，顺着这条密道追踪，很可能抓到一条大鱼，甚至直捣“灰鹊”的临时藏身处！绝不能让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追！想办法打开它！”李默的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嘶哑。
然而，这翻板机关设计得极为巧妙，边缘严丝合缝，内部锁死，几名亲兵用随身工具尝试了半晌，也找不到任何着力点，一时之间根本无法从外部强行开启。
“侯爷，您看！这东西……有变化！”就在这时，一名心细的亲兵猛地指向石桌，声音带着惊疑。
李默霍然回头，目光瞬间锁定在石桌之上。只见那块原本散发着幽幽紫光、内部星云流转的深紫色水晶，在那神秘人触发机关坠入密道之后，其内部原本稳定流转的星云状光晕，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得黯淡、迟滞下来，仿佛其中蕴含的某种奇异的能量，正在随着那人的离开或者某种联系的中断而快速流失！
而几乎与此同时，李默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半块紧贴着胸膛的玄铁令牌，之前因靠近水晶而产生的微弱发热和震动，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彻底恢复了往常冰冷沉寂的状态。
这两者之间，果然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超越常理的神秘联系！这水晶绝非普通的矿物，它很可能是一种……能量源？信物？或者是某种庞大装置的“钥匙”？
李默心中凛然，不再有丝毫迟疑。他快步走到石桌前，极其小心地用一块随身携带的、干净的细棉布，将那块触手依旧带着一丝余温、光芒正在逐渐熄灭的水晶仔细包裹好，然后郑重地将其收入怀中一个特制的内袋。此物太过诡异和重要，绝不能留在这危险之地，它或许是未来彻底揭开“灰鹊”乃至整个“天工院”最终核心秘密的关键钥匙，甚至可能关系到那传说中的“神机枢”！
“在此处留下我们皇城司的独特标记，通知上面的人，想办法调集工具，看能否从外部破开或者找到开启这翻板的方法！我们先上去！地面的清剿和抓捕更重要，不能因小失大！”李默强压下立刻追踪的冲动，保持着统帅应有的冷静，果断下令。现在首要任务是巩固已取得的战果，清理整个地下工坊。
利用绳索返回喧嚣而混乱的中央平台，上面的战斗已基本接近尾声。残余的灰甲守卫虽然个个悍勇无匹，战斗至死方休，但在皇城司绝对的人数优势和精锐小队的配合作战下，已被尽数歼灭，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工坊内残留的数十名看起来像是工匠、学徒和杂役的普通人员，则大多面带惊恐与茫然，如同受惊的羔羊般，被士兵们驱赶到平台一角集中看管起来。其中不少人面色蜡黄，带着长期不见阳光的病态，眼神麻木空洞，仿佛对自身的命运早已漠不关心，看样子确实像是被长期掳掠或胁迫在此进行劳作的苦力。
韩震快步迎了上来，刚毅的脸上带着战斗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收获的兴奋与面对未知技术的凝重：“侯爷，初步清点完毕！共抓获四十三人，经初步甄别，大多为工匠、杂役，身份相对低微。所有持械抵抗的灰甲守卫已全部格杀，无一漏网。缴获各类图纸、笔记装了整整七大箱！还有那些奇形怪状的零件、半成品，数量多得一时难以统计！另外，在那边几个加固的库房里，发现了大量堆积如山的、那种特殊的黑色金属锭！只是……”他语气一顿，脸上露出一丝遗憾和愤懑，“几个主要的头目，包括那个可能在此坐镇的‘灰鹊’，似乎都趁着我们攻破大门前的混乱，从几条早已准备好的秘密通道跑了！动作非常快！”
李默对此结果心中早已有所预料，能够经营如此庞大地下基地的对手，岂会没有预留后路？他面色沉静地点了点头，并未过多苛责：“无妨，能一举端掉这个巢穴，缴获这些超越时代的图纸、技术和原料，已是泼天之大功，足以沉重打击其根基，使其短期内难以恢复元气。立刻组织可靠人手，将所有图纸、重要的零件样品、尤其是那些金属锭，全部仔细编号、装箱、贴封条，准备稳妥运回京城，交由陛下定夺！同时，派几支机动力强的小队，沿已发现的秘密通道痕迹全力追击，能追多远追多远，尽可能扩大战果，查明其撤退方向和可能的接应点！”
他顿了顿，将韩震拉到稍远人少之处，压低声音，将方才在下面石室的惊险遭遇快速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那个中了弩箭、从密道逃脱的神秘人：“……那人衣着不凡，反应极快，绝非普通工匠或守卫，很可能是一条大鱼！让你的人在进行清剿收尾工作时，务必加倍仔细，搜查所有区域，特别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休息室、储藏间，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暗门、夹墙或者类似的机关，我怀疑这地下工坊的结构远比我们看到的更复杂，可能还有通往地底更深处的秘密空间！”
“明白！我亲自带人再筛一遍！”韩震眼中闪过厉色，重重抱拳，立刻转身去安排布置。
庞大的地下工坊内顿时变得更加忙碌和喧嚣。皇城司士兵们如同蚂蚁搬家般，小心翼翼地搬运、清点着那些价值连城、也可能危险无比的战利品，同时更多的人则拿着工具，开始对每一面墙壁、每一块地面进行更加细致入微的敲打和检查，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
李默则迈步走到那些被俘的工匠面前，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他们那一张张写满了恐惧、麻木或许还有一丝侥幸的脸庞。他需要从这些人口中，榨取出尽可能多的信息。
“本侯乃陛下亲封忠勇侯，李默。”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和历经沙场淬炼出的凛然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奉陛下密旨，清剿尔等盘踞于此、图谋不轨的逆匪巢穴。尔等之中，若有是被胁迫而来，或是只为些许工钱、施展手艺在此劳作，并未参与其核心逆谋，不知其最终祸心者，现在乃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坦白交代，协助官府厘清内情，尚可算作戴罪立功，或能求得一线生机，从轻发落。若依旧冥顽不灵，试图蒙混过关，待本侯查实，便以谋逆同党论处，届时，不仅尔等自身难保，更要累及家族亲眷！”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那些本就心神不宁的俘虏心上。在死亡的威胁和可能的生机诱惑下，很快便有意志薄弱者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跪地哭诉起来。综合这些零碎的信息，李默大致拼凑出：此地确实是一个组织极其严密、等级森严、分工明确的地下研发与制造基地。他们大多是被通过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骗来或直接掳来的各地能工巧匠，只被要求严格按照发放的图纸完成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极其精细的加工或组装工作，对于整体的计划、产品的最终用途几乎一无所知，日常行动也受到那些灰甲守卫的严格监视和限制。他们证实，此地日常的最高主事者是一个被称为“总管”的神秘人物，很少公开露面，出现时总是戴着遮掩面容的青铜面具，声音嘶哑难辨。而更高层的、被称为“上师”或者直接以“灰鹊”代称的存在，对于他们而言更是如同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只闻其名，从未有人亲眼见过。
至于那些精妙绝伦、远超他们理解范畴的技术图纸来源，以及这些奇诡造物的最终用途，他们更是茫然无知，只是私下里常常惊叹于那些设计之精妙、要求之严苛，同时也对终日暗无天日的生活感到绝望。
从这些拼凑起来的信息中，李默更加确信：这是一个继承了前朝“天工院”大量核心技术遗产、目标明确且极其危险的秘密组织。其不惜耗费如此巨力隐藏于此，所图谋的，极可能是为了制造某种威力足以颠覆现有格局的、未知的恐怖武器。
“侯爷！有重大发现！”就在这时，一名士兵满脸兴奋地急匆匆跑来，压低声音禀报，“在一处位于岩壁夹层、极其隐蔽的、像是高级头目使用的休息室石床之下，我们发现了一个受伤昏迷的人！不是我们的人，穿着深色的绸缎衣袍，左边肩胛骨位置还插着我们的弩箭，失血很多，已经昏迷不醒！”
李默眼中瞬间爆发出慑人的精光！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是那个人！是那个在石室里从他眼皮子底下利用密道逃走的神秘人！他果然没能逃远，或者说，这工坊内部结构复杂，他受伤后未能找到正确的出口，反而躲藏了起来！
“快！带我去看！”李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在一间狭小却布置得相对舒适、位于一条偏僻廊道尽头的石室里，那个神秘人正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脸色因失血而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他肩上的弩箭已被随行军医小心地截断了箭杆，但箭头仍深深嵌在骨肉之中，伤口处只是进行了简单的止血包扎，猩红的鲜血依旧不断从纱布下渗出，染红了他身上那件质地不错的深灰色绸袍。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极其普通，属于扔进人海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那种，但他那双手，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干净，绝非长期干粗重活的工匠之手。
李默蹲下身，仔细地检查他的衣物，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匿物品的角落。终于，在他内衬衣襟一个极其隐秘、用同色丝线巧妙缝合的夹层里，李默的手指触摸到了一小块坚硬而冰凉的物体。他小心地用匕首挑开缝线，取出了那东西——那是一块薄如蝉翼、触手冰凉、泛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小片，质地非金非铁，上面用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针尖，刻着几行微小的、需要凑到极近才能勉强辨认的字迹：
【“癸水”通道已启，转移“枢核”往“叁号点”。“雀”需于子时前抵达“老地方”，共商“惊蛰”后续。】
“癸水”通道？枢核？叁号点？雀？老地方？惊蛰？
这短短的几行密码般的文字，如同在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李默脑海中的迷雾！这受伤昏迷的神秘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头目，而是一名极其重要的信使！他身上携带的，是一份关于启动名为“癸水”的逃生或运输通道、转移代号“枢核”（这很可能就是指那块紫色水晶，或者是比水晶更核心的某种东西）前往一个名为“叁号点”的安全屋、以及要求“灰鹊”本人必须在子时之前赶到一个被称为“老地方”的据点，共同商议名为“惊蛰”的重大行动后续步骤的绝密情报！
这个意外抓获的信使，和他身上这份未来得及送出的密信，简直是无价之宝！很可能成为撕开“灰鹊”最后伪装、直捣其真正藏身巢穴的关键突破口！
“立刻救活他！不惜一切代价！用我们带来的最好的金疮药和参片吊住他的命！必须让他清醒过来，开口说话！”李默强压下几乎要冲出胸膛的激动，声音因巨大的期望而显得有些颤抖，厉声对旁边的军医下令。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灰鹊”在那所谓“老地方”被重重围困的画面。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关键时刻开一个残酷的玩笑。就在军医领命，上前准备解开包扎、清洗伤口做进一步救治时，那一直昏迷不醒的信使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异响，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一股浓稠如墨、带着刺鼻杏仁味的黑血，脑袋猛地向旁边一歪，眼中的最后一丝生机彻底涣散，气息全无。
“侯爷！他……他牙齿里也藏了剧毒！刚才的昏迷恐怕是假象，或者是他用最后意志力压制的回光返照，见到我们试图救治，便立刻咬破了毒囊！”军医迅速检查后，面带愧色和无奈，沉痛地回报。
李默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铁青之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与暴怒，拳头紧紧握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又是这样！又是这种毫不留恋、决绝到令人发指的死士作风！对手组织其成员的忠诚度和狠辣程度，简直超乎常理！好不容易抓到的一条可能直通核心的活线索，就这么在眼前硬生生地断掉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但他深知，作为统帅，此刻绝不能失去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的情绪压了下去，目光再次落在手中那块冰冷坚硬的金属密信上，那上面冰冷的触感和神秘的代号，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嘲讽与挑衅。
“癸水”通道？“叁号点”？“老地方”？
虽然不知道这些代号具体指代的是京城的某条密道、某个宅院，还是城外某处荒僻的山庄，但既然有了明确的方向和这些独特的称谓，就总会有查下去的办法！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如此庞大的组织调动和核心人物的会面，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天衣无缝！
“灰鹊”，你就算藏得再深，跑得再快，这次也注定要露出尾巴了！李默眼中重新燃起更加锐利和坚定的光芒。
“韩震！”他转身，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与决断，“立刻加紧拷问所有俘虏！重点追问‘癸水’、‘叁号点’、‘老地方’这些代号，他们可曾在哪里偶然听到过？任何一点细微的线索，哪怕只是只言片语，都不能放过！同时，将这份密信的内容和代号，以八百里加急密报送回京城，呈报陛下，并请冯指挥使动用皇城司在京畿乃至北境的所有暗桩和档案，全力排查这些代号可能指向的地点！”
地下工坊的清理、搜查和审讯工作仍在紧张而有序地继续着，而一场针对“灰鹊”及其残存核心势力的、更加精密和迅疾的追猎大网，已经随着这份意外获得的密信，悄然在更广阔的范围内，全面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