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鸣。
剧烈的耳鸣,像是上万只蝉在颅内同时引吭高歌,尖锐得足以撕裂神经。
陈凡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那股盘踞在听觉里、黏稠如水银的轰鸣声甩出去。他失败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视野的边缘泛着代表缺氧的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臭氧、焦土与血肉烤糊的刺鼻气味。
他单膝跪地,用“冥王”步枪的枪身支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合金枪身入手滚烫,像是刚从锻炉里取出的烙铁。他低头看去,只见覆盖在身上的“龙鳞”装甲,此刻已是千疮百孔,无数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几块较大的甲片甚至已经剥落,露出了底下被高温灼伤、一片焦黑的作战服。
霍普金斯博士的自爆,其威力远超任何人的想象。那不是单纯的能量爆炸,而是一场疯狂的、将自身存在彻底“格式化”的秩序风暴。冲击波的核心区域,空间都仿佛被撕扯出了一道道无形的褶皱。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牵动了肺腑的伤势,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液体从喉头涌上,顺着嘴角滴落在龟裂的土地上。
他艰难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原本的“哭泣山谷”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直径超过五百米的巨型琉璃化深坑。深坑的内壁在爆炸的余温下,依旧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仍在呼吸的伤口。
雷诺靠在一块半融化的岩石上,他那身引以为傲的“惩罚者”外骨骼装甲,此刻凄惨得像个被丢进熔炉里又捞出来的废铁罐头。左臂的机械结构被完全炸飞,右腿的液压杆也断裂了,只能靠着装甲的内置固定器勉强支撑。他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甲剧烈起伏,显然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艾琳和卡尔的情况更糟。两位法师在爆炸的瞬间,联合撑起了一面巨大的魔法护盾,但那面护盾在秩序风暴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仅仅坚持了不到半秒就宣告破碎。巨大的魔力反噬让他们双双昏迷,此刻正被几个幸存的精灵游侠从碎石堆里拖出来。
林悦……
陈凡的心猛地一紧,视线在混乱的战场上疯狂搜索。最终,他在不远处看到了她。她被雷诺的副官用身体护在下面,虽然没有直接被冲击波命中,但显然也陷入了深度昏迷,脸色苍白如纸。
伤亡惨重。
这是陈凡脑海里唯一的念头。霍普金斯用他自己的生命,几乎将他们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彻底打残。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与毁灭的中心,却有一抹异样的、充满了无尽生机的绿意,正在悄然绽放。
深坑的正中央,那“腐化母体”原本盘踞的位置,一颗约莫人头大小、通体翠绿、宛如最完美翡翠雕琢而成的心脏,正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它就是“自然之核”。
它没有发出任何刺眼的光芒,只是那么安静地悬浮着,每一次轻微的搏动,都会荡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柔和的绿色光晕。光晕所过之处,琉璃化的土地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焦黑,重新焕发出泥土的生机;龟裂的地缝中,有嫩绿的草芽顽强地钻出;就连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焦煳味,似乎也被这股清新的草木气息冲淡了不少。
更神奇的是,这股生命能量也拂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陈凡感觉到,自己肺部的灼痛感正在缓解,体内翻腾的气血也逐渐平复下来。雷诺原本粗重的喘息,也变得平稳了许多。那些受伤的精灵游侠,身上的伤口正在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愈合。
这东西……简直就是创世神遗落在凡间的奇迹。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清醒的还是刚刚恢复意识的,都被这颗“自然之核”牢牢吸引,眼中充满了震撼与贪婪。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宁静之中,一个沙哑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真是……壮观的‘烟花’。霍普金斯那个老疯子,总算做了件有用的事。”
陈凡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在深坑的另一侧边缘,一堆被炸得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下,一只覆盖着黑色战甲的手臂,缓缓地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废墟。紧接着,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是“幽灵”!
永恒之光雇佣兵小队的队长!他竟然还没死!
此刻的“幽灵”凄惨无比,他那身先进的“暗影”作战服同样破损严重,头盔的面罩已经碎裂,露出一张被严重烧伤、血肉模糊的脸。但他的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深坑中央的“自然之核”,眼神中的贪婪与狂热,几乎要溢出来。
“咳……咳……为了这个小东西,我损失了整支小队,连我自己都差点交代在这里。”“幽灵”一边咳血,一边从腰间解下一个造型奇特的、布满了蓝色能量纹路的金属圆盘,“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永恒之光家族……会记住我的功绩!”
话音未落,他猛地按下了金属圆盘的中心。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响起,金属圆盘瞬间被激活,三支机械臂从中弹出,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圆盘的中心射出一道淡蓝色的引力光束,精准地锁定了悬浮在空中的“自然之核”。
“‘先驱者’科技的‘空间锚’!该死,他想抢夺‘自然之核’!”雷诺一眼就认出了那东西的来路,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牵动了伤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陈凡也试图举起“冥王”步枪,但手臂却酸软无力,连瞄准都做不到。
引力光束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化作一条无形的绳索,开始将“自然之核”缓缓地、却不容抗拒地拖向“幽灵”所在的方向。
不行!绝不能让他得手!
这东西不仅是这个世界生命力的源泉,更是他们能否修复传送门、返回地球的关键!
眼看着“自然之核”离“幽灵”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团队身受重伤,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攻击。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凡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方舟后裔……守墓人说过,他的血脉与这个世界的“根源”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而“自然之核”,无疑就是这个世界最核心的根源之一!
拼了!
陈凡闭上眼睛,不再去关注外界的景象。他将所有的精神力沉入体内,去感受那股流淌在血脉深处的、源自遥远地球、源自“方舟”计划的古老力量。他用意念去呼唤、去催动、去燃烧这股力量!
一瞬间,他的血液仿佛沸腾了起来!
一股无形的、却又无比磅礴的力量,从他的身体里轰然爆发!这股力量没有形态,没有颜色,却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最本初的“烙印”,跨越了空间的距离,与那颗正在被拖拽的“自然之核”,建立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
“嗯?”
正在操控“空间锚”的“幽灵”,突然发出了一声惊疑不定的闷哼。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阻力,正在从“自然之核”的内部产生,对抗着引力光束的拖拽。
“想跟我抢?不自量力!”“幽灵”怒吼一声,加大了“空间锚”的能量输出。引力光束的亮度瞬间增强了一倍。
而陈凡,则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那股来自“空间锚”的拉扯力,通过与“自然之核”的联系,直接作用在了他的精神之上。
一场无形的拔河比赛,就此展开!
一方,是源自“先驱者”的尖端科技,冰冷、强大、不容置疑。
另一方,是源自“方舟”的血脉传承,古老、坚韧、生生不息。
“自然之核”成了拔河的中心点,在这两股力量的撕扯下,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它散发出的绿色光晕,也变得忽明忽暗,极不稳定。
“咔嚓……咔嚓……”
周围的空间,因为这剧烈的能量对冲,竟然发出了玻璃碎裂般的声响。一道道细微的、肉眼不可见的空间裂缝,在深坑的上方生灭不定。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雷诺看着这骇人的一幕,失声吼道,“快停下!再这样下去,这里的空间会彻底崩溃的!”
然而,无论是陈凡还是“幽灵”,都已经杀红了眼,谁也不肯放手。
就在拔河比赛进入白热化的阶段时,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发生了。
在战场边缘,那个原本已经因为能量耗尽而关闭的、通往地球的巨大传送门,突然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不,不是闪烁。是扭曲。
仿佛有一颗石子,被扔进了平静的湖面。传送门那光影构成的“门面”,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这剧烈的空间波动,显然是受到了陈凡与“幽灵”争夺“自然之核”所引发的空间扰动的影响。
“啊——救命啊!”
一声充满惊恐与错愕的惨叫,突然从传送门里传了出来。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个穿着银白色、极具科幻风格的制式铠甲的士兵,如同被从高速行驶的列车上扔下来的包裹,惨叫着从剧烈波动的传送门里掉了出来,“噗通”一声,脸朝下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战场中央的焦土上,激起一片尘土。
他掉出来之后,那扇巨大的传送门又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最终恢复了之前那种单向能量奔涌的稳定状态。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不速之客身上。
只见他的背后,那银白色的铠甲上,用鲜红的涂装,印着两个醒目的大字——
龙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