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行！绝对不行！你们这群尖耳朵的木头脑袋，究竟懂不懂什么叫作‘传动效率’？！”
巨大的建造平台上，巴顿的咆哮声如同打铁铺里最响亮的重锤，震得他那乱糟糟的胡子上都掉下了几粒昨晚宵夜剩下的面包屑。他涨红了脸，气得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爆起，像盘踞的蚯蚓。他正指着一套由精灵工匠们刚刚用法术催生、组装完成的传动齿轮组，那模样，简直像是看到了什么亵渎神灵的异端造物。
那套齿轮组，美轮美奂。每一个齿轮，都由一整块巨大的、坚硬无比的“月亮水晶”雕琢而成，通体晶莹剔透，运转起来悄无声息，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与其说是机械，不如说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艺术品？我呸！”巴顿一口浓痰差点吐到对面那位精灵大师的脸上，“这是要带动一万两千个高压蒸汽活塞的核心组件！它需要的是什么？是坚韧！是耐磨！是能在瞬间承受百万吨级冲击力的咬合力！你们居然用这种脆得像玻璃一样的水晶来做？是嫌它炸得不够快，不够绚烂吗？！”
他对面，一位年长的精灵阵法大师，名叫埃尔隆，正优雅地用一块丝绸手帕擦拭着自己的法杖。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巴顿，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套水晶齿轮，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巴顿大师，请收起你那套粗鄙的、充满了噪音和油污的理论。我们选用的，是产自月神井底部的‘星辰晶核’，其硬度，远超你那些用蛮力捶打出来的所谓‘百炼黑金’。更重要的是，它能与流经的魔力产生共鸣，在运转中自我修复表面的磨损，实现理论上的‘永不磨损’。至于你担心的冲击力问题……”
埃尔隆嘴角勾起一抹优雅而充满优越感的微笑：“我们已经在每一个齿轮的内部，铭刻了三百六十五道‘韧性’符文。当它感受到过载的压力时，这些符文会自动激活，让晶体的内部结构，变得像世界树的藤蔓一样柔软而富有弹性。这，是属于自然的智慧，是你们这些只懂得敲敲打打的矮人，永远无法理解的艺术。”
“给齿轮铭刻‘韧性’符文？你怎么不干脆给我的蒸汽锅炉装上一对翅膀，让它自己飞上天去？！”巴顿感觉自己的血压已经飙升到了极限，他一把揪住自己的大胡子，痛苦地在原地打转，“我的山丘之神啊！你们这群优雅得过了头的蠢货！这不是在绣花！这是在造一台战争机器！战争！懂吗？要的是暴力！是钢铁！是‘口径即正义，吨位即真理’！是让敌人看到它就会吓得尿裤子的那种纯粹的、不讲道理的压迫感！”
埃尔隆长老则不紧不慢地收起手帕，微微一笑，风度翩翩，仿佛在欣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巴顿大师，真正的力量，源于和谐与自然，而非粗暴与野蛮。你的设计，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毁灭气息，毫无美感可言。”
类似的争吵，在“启航者”号建造的每一天，每一个角落，都在以不同的形式疯狂上演。
矮人工程师们挥舞着重达百斤的符文大锤，试图将手臂粗的铆钉，敲进精灵们用魔法一次性催生出的、毫无缝隙的“一体化”船壳上。结果火星四溅，船壳上连个白印都没留下，符文大锤却因为反作用力，“铛”的一声，锤头直接崩飞了出去，差点砸中巴顿的脚。
而精灵工匠们，则试图给巴顿引以为傲的、由上万个零件构成的“高压蒸汽调节阀”，喷洒一种他们认为能“安抚金属情绪”的“润滑花粉”。结果直接导致整个精密的阀门系统因为花粉的黏着而被彻底卡死，差点引发核心锅炉的爆炸。
一个崇尚“铁与火，力量与荣耀”的暴力美学文明，和一个信奉“自然与和谐，优雅与永恒”的艺术美学文明，在这里，产生了一种堪称灾难性的激烈碰撞。他们就像是两个被强行凑在一起的天才，都认为对方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这让整个建造进度，被无数令人啼笑皆非的细节问题，严重拖慢了。
李啸坐在高处的观察台上，一手端着莉莉安娜特意为他准备的、能安抚灵魂的“晨露花茶”，一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下面的争吵声，哪怕隔着几百米，依旧清晰可闻，让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裂痕，又加深了几分。
他知道，这种碰撞是必然的。这艘“天衍级”战略舰，本身就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混血怪物”。想要将魔法、修真、科技、蒸汽朋克这几种风格迥异的力量，强行捏合在一起，其难度，不亚于让一个兽人去学着在米粒上雕刻。
“必须给他们找一个共同的‘敌人’，或者说，一个让他们不得不放下所有偏见，全力以赴的‘压力’。”李啸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他腰间的一枚用“同心玉”雕琢而成的、专门用于跨位面紧急联络的玉符，忽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并且表面散发出一股微弱的、如同烧焦羽毛般的焦灼气息。
这是他留给地球的、最高等级的求救信号！只有在发生足以动摇整个大汉联盟国本的、最危急的时刻，曾璇才会不惜耗费海量的、足以抽空一座灵石矿脉的能量，强行激活它！
李啸心中猛地一沉，那股深入骨髓的虚弱感，瞬间被一股冰冷的、如同风暴般的怒意和焦虑所取代。他立刻将自己仅存的精神力，注入到玉符之中。
一道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会被虚空风暴撕碎的精神波动，跨越了无尽的次元壁垒，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响。是曾璇的声音，虚弱，疲惫，却又充满了十万火急的焦虑。
“李啸！你……咳咳……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我们……快撑不住了！”
通讯信号中夹杂着剧烈的、如同雷鸣般的能量干扰声。李啸甚至能从中“听”到，为了建立这次通讯，地球那边的巨型传送门，其能量核心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我没事。”李啸立刻回应，声音压得极低，却沉稳得如同一座山，试图安抚对方已经濒临崩溃的情绪，“地球出什么事了？慢慢说，别急。”
“很多事！像火山爆发一样，全都挤在一起了！”曾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这对于一向以铁腕和冷静着称的她来说，是极其罕见的，“自从你上次传送回来‘灵米’和基础功法后，灵气复苏的进程……彻底失控了！大汉联盟还好，我们有你的威望和超凡管理局镇压，勉强还能维持住表面的秩序。但在西方世界，因为资源分配的严重不均，已经爆发了好几次大规模的觉醒者暴动！整个社会秩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溃！”
“最关键的是，”曾璇剧烈地喘息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们的资源储备，即将告罄！无论是维持传送门的稳定，还是支撑日益庞大的军工生产和‘觉醒者’计划，都需要海量的灵石和特殊材料。我们之前从你那里获得的全部储备，已经消耗了超过九成！星璇科技的许多关键项目，已经因为缺少‘燃料’，被迫停摆！我们……我们快要断炊了！”
李啸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一个危险的针尖。
地球，是他的根，是他所有计划的基石。如果地球乱了，那他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归心似箭！
这四个字，从未如此刻这般，在他的心中燃烧得如此猛烈，如同烙铁般滚烫！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下方还在为“齿轮是用金属还是水晶”而争得面红耳赤的巴顿和埃尔隆。他调动起自己所能凝聚的全部精神力，附着在声音之中，发出了一声穿透灵魂的低吼：
“所有人，都给我停下！”
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一道无形的冲击波，横扫了整个嘈杂的建造平台。那声音中蕴含的、不容置疑的意志，让每一个生灵，无论是矮人还是精灵，都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思考。
整个平台，刹那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抬起头，用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惊疑的目光，看着那个站在高台上的、脸色苍白却气势如渊的男人。
李啸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我的家乡，我的故乡，正在遭遇一场足以让其分崩离析的巨大危机。我的同胞，我的亲人，正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着我的救援。”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冰冷而决绝，“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在这里看你们为了各自那点可笑的、固执的美学和传统，争论是用藤蔓还是用铜管！”
他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指向那艘只完成了龙骨和部分外壳的庞大舰船。
“一个月！我只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之内，我不管你们是用魔法催生，还是用蒸汽爆破！我不管你们是用铆钉连接，还是用藤蔓缠绕！我必须看到这艘船，能够飞起来，能够载着我，冲出这个该死的世界！”
他的声音，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充满了山崩海啸般的力量。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允许你们，不，我命令你们，使用一切手段！包括一些……我原本不打算在这个阶段，就过早动用的、来自更高文明的技术！”
话音未落，他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了一块闪烁着银色光辉、表面布满了未知玄奥纹路的金属碎片。那是他从“盘古号”战舰遗迹中获得的核心部件之一，里面蕴含着部分反重力稳定器和空间曲率引擎的技术原理。
“这是另一个更高等级文明的遗产，是神的技术！”他将金属碎片，用精神力包裹着，悬浮在了巴顿和埃尔隆的面前，“巴顿，用你的锤子和熔炉，去研究它，复制它！埃尔隆长老，用你们的魔法和智慧，去解析它，模仿它！”
“一个月后，”李啸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死死地盯着他们，“我要回家！”
巴顿和埃尔隆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以及……一种技术狂人才会有的、近乎癫狂的兴奋与渴望。那种来自未知高等文明的技术，对他们而言，就像是摆在瘾君子面前的最纯粹的毒品，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之前所有的分歧、争吵、固执与偏见，在这一刻，在这块蕴含着“神之技术”的碎片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疯狂而伟大的目标。
李啸收回目光，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中断的通讯上，他还有最后一个，也是他最关心、最不安的问题。
“曾璇，告诉我，除了资源和社会矛盾，还有没有……其他的，更加诡异，更加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
通讯那头的曾璇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的寂静，让李啸的心沉到了谷底。
“有。”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最恐怖的秘密，连通讯信号的干扰声似乎都为之静默，“最近，在世界各地，特别是那些秩序崩溃的地区，开始出现一些……崇拜‘未知星神’的秘密教派。他们的教义充满了混乱与疯狂，宣扬末日即将到来，只有信奉他们的神，才能得到‘飞升’的恩赐。”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充满了恐惧的声音说道：
“我们冒死渗透进去的情报人员，传回了一段他们在秘密仪式上咏唱的祷文录音……那声音，那语调，那其中蕴含的、让人光是听着就想发疯的混乱气息……”
“……与你在废土世界遇到的那个‘蠕行之神’，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通讯，在此刻戛然而止，玉符表面的光泽彻底黯淡了下去。
李啸手握着已经失去温度的玉符，站在高台上，久久没有动弹。晚风吹起他的衣角，却吹不散他眼中的那一抹，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刺骨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