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高铁的头趟试运列车，正趴在幽冥玄铁轨道上——那轨道冷得发蓝，把车头的流线型轮廓映得发暗。林晚亲手画的破风符、稳固符爬满车头，在阴间昏沉沉的光里，不是闪，是“浸”着点幽光，像把星星碾碎了揉进铁里。车身通体墨黑，缀着幽冥财团的徽记，看着气派，偏那徽记边缘刻了圈细若游丝的引魂纹，冷不丁瞅见，倒显出股阴间特有的、藏不住的瘆意。
今儿这日子，月台上比奈何桥头投胎大潮还闹。受邀来试乘的，说是阴阳两界群英，说白了大半是鬼——有飘着的、蹦着的，还有俩老鬼嫌挤，直接附在月台栏杆上晃腿。
江沉套着件荧光“总指挥”马甲，底下工装裤膝盖磨得发亮，正举着个怪东西喊——那是个塞了符咒的尖叫鸡扩音器，声儿不是尖，是“拧巴”，像有人掐着嗓子喊口号，偏音量足，能盖过鬼哭。
“都支棱起耳朵听着！这趟试运，只许成，不许黄！”他嗓门裹着尖叫鸡的怪调，倒添了几分临场的慌促，“乘务组！车厢符文挨个摸一遍，别漏了哪个角！工程组！轨道接口再敲三遍——骷髅兵你别光敲，听听声儿对不对！安保组……盯紧那些手欠的鬼客，别让他们把安全带当断魂面嚼了！”
鬼乘务员们飘得不算稳，定制制服是按阳间高铁样式改的，可料子是阴蚕丝，透着点灰雾似的朦胧，领口别着枚小骨牌徽章。他们专挑模样周正的——至少不会一抬眼就让活人腿软。工程队的骷髅兵举着铁扳手，在轨道接口处“咔哒咔哒”敲，敲一下晃三晃，脑壳差点掉下来。无头骑士今儿当列车长，把脑袋端在操控台上，时不时腾出一只手按按——怕过弯时滚到脚边，他昨儿试了三次，掉了两次脑袋。
林晚站在车头边，手里罗盘转得悄没声，指针颤巍巍的。她马尾扎得紧，几缕碎发贴在鬓角，额角渗了层细汗，不是热的，是凝神时绷出来的。指尖在罗盘边缘磨了磨，眼神钉在车身符文上，像要把那些纹路看穿。
“林大师，咱这‘铁疙瘩’撑得住不？”江沉凑过来，声音压得低，指尖无意识抠着马甲上的荧光条——他紧张时就爱抠这处，都快抠秃了。这项目砸了太多阴德和钱，输不起。
林晚没抬头，罗盘指针顿了顿：“基础符文转得顺，阴阳气也引对了路。但——”
“但啥？”江沉喉结滚了滚，心沉了半截。
“纸上算得再准，真跑起来，过阴阳界那会儿，能量得炸锅。”她抬眼时，睫毛上沾了点细汗，“那些调和符，怕是顶不住湍流。”
“嗨，咱信符文学！”江沉拍了下车厢，手心震得发麻，还强装轻松，“再说有你这符咒基建疯子在，怕啥？”
林晚白他一眼，没接话，笔尖蘸了点灵力，在罗盘背面划了道小符。
吉时一到，宾客们往车上涌。笑面鬼王带着俩青面鬼随从，头一个扎进豪华包厢，一屁股坐软垫上，颠了颠，摸着扶手嘀咕：“比我那白骨王座软乎，就是缺了点骨刺硌着的劲儿。”
人类基地的代表们走得慢，脚踩在车厢地板上时，都愣了愣——不是阴间惯有的飘，是实打实的稳，有人忍不住用鞋跟磕了磕地板，听那闷响，脸上露了点稀罕。曙光城副城主伸手摸车窗，指尖触到凝固阴气混的晶体，凉得像冰，却透透亮，能看见外头飘着的鬼影。
“欢迎乘坐黄泉高铁首趟试运行列车，本次列车由血衣开发区开往望乡台西方向，沿途不停靠，祝您旅途愉快！”无头骑士的脑袋卡在广播口，声音字正腔圆，就是没起伏，一听就是提前录的——昨儿录了八遍，有三遍脑袋滚了，全作废。
汽笛响了，是把冤魂呜咽拉长了揉碎，在阴间算喜庆的动静，可人类代表们听着，都悄悄缩了缩脖子。
列车慢悠悠动起来，起初稳得很。车厢壁的符光亮起来，把外头的阴惨惨挡在外面，里头倒显出点怪安静。
“这比骑骨马舒坦多了。”人类商人扒着车窗，看外头模糊的鬼影飞过去，跟同伴搭话，“骨马颠得屁股疼，这玩意儿稳当，还安全。”
他身边的老鬼是做药材生意的，虚虚捋着不存在的胡子，点头：“可不是。以前飘一趟，阴气得耗掉半条魂，这儿阴气足还匀，妙啊。”
江沉松了口气，甚至让乘务员推了小车来分茶点——人类款是阳间面粉做的小饼，带点艾草香；鬼魂款是半透明的青灰色小方块，捏着软乎乎，是香火和阴气凝的。
没舒坦多久，列车一加速，往阴阳界薄弱点冲过去时，林晚担心的事来了。
先出状况的是人类。
“不对劲……头咋晕得慌？”曙光城副城主扶着额头，脸白得像纸，说话都发飘。
“我也……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想吐……”旁边的人类代表捂着脸，声音发颤。
“窗外那玩意儿……是不是在转？”
也就几口气的工夫，人类这边倒了一片，有的趴在座位上干呕，有的捂着胸口哼哼，那晕劲儿比阳间最厉害的晕船还狠——阴阳气在里头搅，肉身扛不住。有个体质弱的，直接翻了白眼，手还抽抽着，眼看要厥过去。
“医疗队呢？！赶紧来！”江沉脸上的笑瞬间僵了，抓着尖叫鸡喊，声儿都劈了。
随车的医疗队慌慌张张跑过来——俩鬼医扛着药箱，里头装着招魂幡和安神符；仨人类医生拎着急救包，手抖得差点把听诊器掉地上。可这晕不是普通毛病，听诊器压根没用。
这边乱着，鬼魂那边也炸了。
“晃……晃得魂都散了……”吊死鬼吐着舌头，鬼体忽明忽暗，像接触不良的灯。
“不是晃——是阳气！活人的阳气太冲了！”淹死鬼浑身滴水，缩在座位角，鬼体发颤，身上的水珠子都在冒青烟。列车冲过阴阳界，符文拦不住所有阳气，一丝丝渗进来，对纯阴气的鬼来说，跟泼了热油似的。
“本王……几百年没这么难受过……”笑面鬼王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嘴角歪着，鬼体都在抖，“魂儿要被颠飞了！”
鬼魂们的反应更吓人：有的鬼体淡得快看不见，有的控制不住现了死状——缺胳膊的露着白骨，开膛的肠子飘出来半截，车厢里顿时鬼影幢幢，再混着人类的干呕声，乱得像翻了的阎王殿。
“列车长！减速！”江沉往驾驶室冲。
无头骑士的脑袋在操控台上滚了半圈，好不容易稳住，声音发颤：“老板！不能减！这儿是湍流区，一慢下来，符文动力就乱了，咱得卡在这儿！”
林晚已经冲到车厢连接处，双手按在车壁的符文上，闭着眼，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后背的衣服都湿了——她在往符文里灌灵力，想稳住乱了的能量场，手都在抖。
“林晚！咋样了？”江沉跑到她身边，急得嗓子冒烟。
“阴阳气搅成混沌流了，调和符顶不住！”林晚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脸色煞白，“人类受阴气冲，鬼魂受阳气撞，再不想辙，这些宾客都得交代在这儿！”
话音刚落，一个人类代表“哇”地吐了，吐在旁边的淹死鬼身上——那呕吐物是阳间的饼子渣，混着活人的生气，对淹死鬼来说比硫酸还狠。
“嗷——！”淹死鬼尖叫着缩成一团，鬼体冒起黑烟，淡了一大圈，差点散了。
这一下，车厢里彻底炸了。
“你们活人太过分了！”一个暴脾气的鬼将猛地站起来，虽然自己也晕得晃，还是瞪着人类那边。
“明明是你们的车垃圾！害我们遭罪！”人类这边也急了，捂着肚子反驳，虽然声音虚，但人多。
眼看人鬼要打起来，江沉突然吼了一嗓子，灵力裹着声音，震得车厢都颤了颤：“都闭嘴！”
场面暂时静了，江沉脸色铁青，脑子里跟炸了锅似的——钱投了，人请了，声势造了，要是试运搞成惨案，他和幽冥财团得成阴阳两界的笑柄，之前的投入全打水漂。
“林晚！有没有应急的招？”他盯着林晚，眼里只剩盼头。
林晚咬着下唇，从工具包里抓出空白符纸和符咒笔，笔尖都在抖：“我画强效清心符和固魂符，临时顶一顶。但得一刻钟，还不一定管用！”
“一刻钟？”江沉狠狠掐了把大腿——现在这局面，一刻钟够车厢里血流成河（或者魂飞魄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资本家的本能冒了出来：危机也是商机，怎么把这烂摊子变成个由头？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跟救星似的。
他抢过林晚手里一张空白符纸（没碰她正画的那张），转身抓过尖叫鸡，深吸一口气喊：“都听着！安静！”
声儿盖过了车厢里的乱响，众人都愣了。
“这次试运，是有点……预料外的‘技术调试’！”江沉脸不红心不跳地胡扯，语气装得特自信，“这才叫追求极致——咱就是要找出问题，优化到最好！”
人鬼都懵了：都快吐死了，还调试？
“我江沉，以幽冥财团董事长的名义说——”他抬高嗓门，确保每个人（和鬼）都听见，“今儿让各位遭罪了，补偿必须给实的！”
他顿了顿，抛出早就盘算好的数：“人类乘客，每人补一千幽冥元！鬼魂乘客，一百阴德点！再加等额冥币！”
这话一出，车厢里的哼哼声瞬间小了。人鬼眼里都亮了——幽冥元能买阳间物资，阴德点能给投胎铺路，都是硬通货。
“还有！”江沉趁热打铁，“今儿这叫‘极限压力测试’！能扛到终点的，都是‘黄泉高铁荣誉测试员’，未来三年坐车，三年五折！”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再画张饼。这一套下来，车厢里的火气消了大半。人类算着一千幽冥元能换多少粮食，鬼魂算着一百阴德点能不能换个好胎投。荣誉称号和五折优惠，倒真成了扛晕的理由。
“现在都安静！让林晚专心画符！”江沉扫了眼车厢，“她能带我俩平安到地方！”
重赏之下，别说忍吐，忍晕都行。车厢里果然静了，只剩压抑的喘气声，和林晚笔尖划符纸的“沙沙”声。
江沉擦了把冷汗，心里嘀咕：这“晕鬼补贴”得从营销预算里抠了……希望林晚的符能管用。
列车还在阴阳混沌里晃，往前冲。车厢里的人鬼都憋着气，有人盯着林晚的笔，有人摸着口袋算补偿，那点慌乱里，倒掺了点盼头。这趟惊魂试运，才刚开个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