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啸那句话，通过手机的免提功能，像一颗投入滚油的冰块，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炸开了锅。
“你说什么？”
苏眉第一个抢上前，对着手机追问，声音都变了调。
“沈鸿的人……送了一车慰问品？”
“对！”
电话那头，雷啸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困惑和烦躁，背景里还隐约传来卡车引擎的怠速声。
“妈的，老子裤子都脱了……不是，家伙都准备好了，结果他娘的给我来这个？”
“一辆贼大的冷链车，就停在咱们工地大门口。下来几个穿黑西装的，人模狗样，客气得跟酒店门童似的。说是沈总听说咱们工地的兄弟们加班辛苦，特意送点进口水果来，给大家补补维生素。”
雷啸顿了顿，语气古怪到了极点。
“领头那个还问我，说咱们工地上有没有糖尿病的兄弟，有的话他们车上还备了无糖的果汁。”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操作给干懵了。
刚刚还弥漫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气氛，瞬间被一股子荒诞绝伦的诡异感所取代。
一个年轻的技术员，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小声地对身边的人嘀咕。
“这……这是什么路数？打输了，还上门送礼？”
“认怂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
李建国黑着脸，一语道破了所有人心里的第一个念头。
“没安好心！”
雷啸在电话那头不耐烦地吼道。
“我他妈也知道他没安好心！问题是现在怎么办？几十个工地的兄弟都在旁边看着呢！人家笑脸迎人，一口一个‘辛苦了’，我总不能直接上去给他一拳吧？”
“闻董，这帮孙子是想干嘛？恶心咱们？”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闻人语身上。
如果说刚才沈鸿的电话是正面宣战，那现在这一手，就是一记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阴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你有力气也使不出来。
拒绝？
显得你小家子气，怕了，输不起。
接受？
那不就等于吃了人家一口嗟来之食？以后传出去，新世界超市是靠着华联的施舍才活下来的？
这比直接派人来砸场子，还要恶心一百倍。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羞辱。
他就是要用这种猫戏老鼠的方式，告诉闻人-语，你的所有挣扎，在我眼里，都只是一场有趣的游戏。
闻人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在思考。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的决断。
几秒钟后，闻人语缓缓抬起头，对着手机，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收下。”
“啥？”
电话那头的雷啸，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闻董？你没说错吧？收下？这他妈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咱们自己的脸吗？”
“脸，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闻人语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非但没有被沈鸿这一手打乱阵脚，反而像是被激起了更强的斗志。
“雷啸，你听我指挥。”
“在！”
“你现在，立刻，马上，从你的办公室里走出去。”
闻人-语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无比。
“整理好你的衣服，脸上带上笑，主动迎上去。跟那个领头的，热情地握手。”
“啊？”
雷啸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握完手，你就当着所有工人的面，对着他们那几个人，大声地，替我们新世界，替工地上所有的兄弟，感谢沈总的关心和厚爱。”
“姿态要做足，要让他们感觉到，我们是发自内心地感激，感激得热泪盈眶的那种。”
办公室里，苏眉的眉头紧紧皱起，她也想不通闻人-语的用意。
这不是正中对方下怀吗？
“还没完。”
闻人语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弧度。
“苏眉，立刻联系我们相熟的几家媒体记者，就说我们有正面新闻要发布。”
“然后，雷啸，你找工地上最机灵的工人，用手机，把你们亲切握手，工人们兴高采烈搬水果的场面，全都拍下来。要拍得喜庆，拍得感人，拍出一种‘业界前辈关怀后起之秀’的和谐氛围。”
“所有照片和视频，第一时间发给苏眉。”
“闻董……”
苏眉忍不住开口。
“我们这么做，不是等于在帮沈鸿宣传他的‘大度’吗？”
“他想要大度，我就给他一个天大的大度。”
闻人语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芒。
“新闻稿的标题我都想好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商业竞争的典范！华联集团沈鸿先生深夜慰问新世界工地，彰显龙头企业风范！》”
“噗——”
办公室里，一个正在喝水的技术员，没忍住，一口水直接喷在了前面的屏幕上。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闻人-语。
狠！
这也太他妈狠了！
你不是想玩阴的，想恶心我吗？
行！
我直接把你架到道德的圣坛上，让你下都下不来！
我敲锣打鼓地帮你宣传，把你塑造成一个关爱同行、提携后辈的业界楷模！
这一下，沈鸿就算心里再想弄死你，明面上也得捏着鼻子，继续扮演这个“大度前辈”的角色。否则，他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一招，叫“捧杀”！
雷啸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钟，才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狂笑。
“哈哈哈哈！闻董！高！实在是高！我他妈现在就去！奥斯卡影帝的活儿，我包了！”
电话挂断。
办公室里的气氛，已经从刚才的诡异，变成了一种极致的亢奋和敬佩。
苏眉看着闻人-语，由衷地说道。
“闻董，我算是服了。跟您比起来，沈鸿那点手段，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别高兴得太早。”
闻人语摇了摇头，那股子兴奋劲儿很快就沉淀了下去。
“这只是开胃菜。他送来的这车‘鸡’，我们还没处理呢。”
“那车水果……”
苏眉问道。
“真的要分给工人们？”
“不。”
闻人-语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锋芒。
“工人们的辛苦费，我们自己掏钱给。他沈鸿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吃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已经恢复了秩序的街道。
“让雷啸找辆车，把所有水果，一箱都不能少，全部拉回我们祥和里总店的仓库。”
“拉回来干嘛？”
李建国好奇地问。
闻人-语转过身，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却让在场所有男人都感到一丝寒意的笑容。
“我们是干什么的？”
她反问道。
“我们是开超市的。”
她走到苏眉面前，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通知门店，连夜加班，给我做一个最显眼的促销展台，就摆在超市最入口的位置。”
“展台的横幅，就写——”
“‘为庆祝新世界物流中心顺利开工，友商华联集团董事长沈鸿先生，特赠顶级进口水果一批！’”
“为感谢广大顾客支持，所有‘沈总友情果’，一律三折销售！”
“售完即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