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像一层薄薄的金箔，贴在启航科技的玻璃窗上。
可这阳光，却丝毫穿不透研发室里那浓得化不开的凝重气氛。
距离市政府的招标会，只剩下最后二十四个小时。
整个研发室，已经变成了一个高压锅。
空气里，咖啡因、尼古丁和人体汗液混合发酵的味道，几乎能让人窒息。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同样的表情。
疲惫，亢奋，以及一丝丝压抑不住的焦虑。
方辰坐在正中央的位置，像一尊快要风化的石像。
他的双眼，已经完全被血丝占领，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干裂起皮。
他面前的屏幕上，一串串绿色的代码瀑布般流淌，但在最核心的一个模块，一个刺眼的红色错误提示，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顽固地停留在那里。
“第十七次测试，失败。”
一个负责模拟测试的年轻人声音沙哑地宣布了结果，说完便把脸埋进了臂弯里，肩膀微微抽动。
又失败了。
这个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核心算法瓶颈，像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鬼墙，死死地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他们已经绕着这堵墙，疯狂冲撞了整整两天两夜。
每一次都以为找到了出口，可每一次，都被撞得头破血流。
“操！”
另一个程序员低声咒骂了一句，把手里的鼠标狠狠摔在桌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没有人去责备他。
因为所有人的心里，都憋着同样一股即将爆炸的火气。
他们是天才。
他们是站在国内技术圈金字塔尖的一群人。
可现在，他们却被一个该死的bUG，折磨得体无完肤，尊严尽失。
方辰一言不发。
他只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从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叼在嘴里，却忘了点燃。
他盯着屏幕上那段已经看了不下几百遍的代码，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不对。
逻辑上没有问题。
架构上也没有问题。
可为什么就是跑不通？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开始从脚底慢慢向上蔓延，一点点淹没他的理智和信心。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江郎才尽了。
闻人语描绘的那个“绝世凶器”，那个领先时代的技术王牌，难道最终，就要死在自己手里，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就在这时。
一阵食物的香气，突兀地，却又无比霸道地，冲散了房间里凝固的酸腐气。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只见闻人语提着几个大大的食盒，俏生生地站在门口。
她脸上没有丝毫焦急，也没有任何催促，依旧是那副平静淡然的模样，仿佛外面的世界天塌地陷，也与她无关。
“都先停一下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人是铁，饭是钢。”
“天大的事，也得填饱了肚子再说。”
陈海连忙迎上去，接过食盒，一一打开。
是附近一家老字号的猪脚饭和炖汤，香气扑鼻，热气腾腾。
之前还一个个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程序员们，闻到这股味道，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这原始的诱惑，纷纷起身，默默地围了过来，狼吞虎咽。
闻人语没有多说什么。
她只是走到方辰的身边，将一份单独打包好的，还冒着热气的汤，轻轻放在他的桌上。
方辰没有动。
他依旧死死地盯着屏幕，像一头钻进了牛角尖的犟牛。
闻人语也没有劝他。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目光同样落在那片刺眼的红色错误代码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众人吃饭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过了许久。
闻人语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方工。”
“我相信你。”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没有安慰。
没有鼓励。
更没有任何的压力。
就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我相信你。
这四个字，像一道温和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方辰那根因为过度紧绷而快要断裂的神经。
他猛地一颤。
是啊。
自己在这里怀疑人生的时候，忘了身后还站着一个怎样的人。
是她，把自己从那个发霉的地下室里捞了出来。
是她，毫不犹豫地满足了自己所有堪称无理的要求。
是她，在王海龙动用盘外招，让工商税务轮番上门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就摆平了一切。
是她，用一份报告，就敲开了那个油盐不进的李局长的大门。
她为自己和团队，扫清了所有技术之外的障碍，搭建起了一个可以心无旁骛，肆意挥洒才华的，最完美的舞台。
她把一切都做到了极致。
她给了自己百分之百的信任。
而自己呢？
就因为一个技术瓶颈，就要在这里放弃吗？
就要让她所有的心血和信任，都付诸东流吗？
不！
绝对不能！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力量，猛地从方辰的心底涌起，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与绝望。
他的脑海里，那团乱麻似的思绪，仿佛被这股力量狠狠一搅。
之前所有想不通的，钻牛角尖的逻辑回路，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然后，在一片废墟之中，一个全新的，完全颠覆了之前所有设想的念头，像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猛地钻了出来！
等一下！
如果……如果不是算法本身的问题呢？
如果，是架构的底层逻辑，从一开始就错了呢？
自己一直试图在现有的汉化逻辑上进行优化和提速，就像在一辆拖拉机上改装，想让它跑出法拉利的速度。
可为什么，不能干脆扔掉这辆破拖拉机，从零开始，直接造一台法拉利的发动机呢？
这个念头，疯狂而大胆！
它意味着，要推翻之前将近一半的心血！
但方辰那双黯淡的眼睛里，却在这一刻，重新燃起了两团骇人的火焰！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闻人语。
“老板！”
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亢奋。
“我想到了！”
“我需要绝对的安静！”
“在我出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说完，他甚至来不及喝一口那碗汤，便像一个重新上满了发条的疯子，双手闪电般地在键盘上舞动起来。
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再次响彻整个研发室。
但这一次，那声音不再焦躁，而是充满了 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的韵律！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太阳升起，又落下。
办公室里的人换了一轮又一轮，只有方辰，像一尊焊死在椅子上的雕塑，纹丝不动。
终于。
在招标会当天，凌晨四点。
当第一缕微光刺破黑暗时。
方辰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个回车键。
“嗡——”
主机箱里，风扇发出一阵轻微的加速声。
屏幕上，全新的程序开始编译。
一秒。
两秒。
三秒。
整个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成，还是不成？
就在这一刻！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绿色的对话框。
【编译成功！】
紧接着，性能测试软件自动启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屏幕上那几根代表着性能的进度条。
代表着“飞驰电子厂”产品性能的蓝色进度条，瞬间被填满。
而代表着启航科技的绿色进度条，在短暂的停顿后，像是被注入了火箭燃料一般！
嗖！
它以一种摧枯拉朽的，碾压性的姿态，疯狂地向上飙升！
瞬间超越了蓝条！
两倍！
三倍！
四倍！
五倍！
最终，在代表着飞驰产品五倍性能的刻度线上，稳稳地停了下来！
字库容量测试：三倍！
稳定性压力测试：完美无瑕！
死寂。
长达数秒的死寂之后。
“喔！！！！！！”
整个办公室，爆发出了一阵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劫后余生的疯狂欢呼！
几个年轻的程序员，像孩子一样又笑又跳，互相拥抱着，甚至有人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太难了。
这一路，实在是太难了！
方辰靠在椅背上，浑身都被汗水湿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看着屏幕上那根耀眼的绿色进度条，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缓缓拿起桌上那个早已凉透的电话听筒，拨通了闻人语的内线。
“老板。”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样子，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极致的喜悦。
“我们的王牌。”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