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师脸上的笑容已经有点挂不住了。
他举着小木槌，感觉自己像个在灵堂里推销蹦迪会员的傻子。
冷场。
死一样的冷场。
刚才还为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盖起来的楼盘抢破头的“青年企业家”们，此刻一个个都端起了茶杯，要么低头研究地毯花纹，要么扭头跟身边的人假装热聊，眼神却都刻意避开了台上那张写着“京西联合不良资产包”的ppt。
那玩意儿，仿佛带着瘟疫。
多看一眼，都怕脏了自己的眼睛，影响了自己发财的气运。
“咳咳。”
拍卖师干咳两声，试图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五百万，各位，五百万的起拍价。佳美超市虽然经营不善，但毕竟在京城有六十多家门店的底子在，这笔债权还是有操作空间的嘛。”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会场里回荡，显得格外无力。
下面有人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有操作空间？是啊，操作着把自己也填进去的空间吗？那三块破地，拆迁费都不止五百万吧？”
哄堂大笑。
这下，连假装热聊的人都懒得装了，所有人都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拍卖师的脸彻底涨成了猪肝色。
他知道，这东西今天算是砸手里了。
“五百万，第一次。”
他有气无力地喊道，只想赶紧走完流程。
“五百万，第二次。”
他的手已经准备放下锤子了。
“还有没有……”
就在他即将喊出“流拍”两个字，结束这场闹剧的瞬间。
会场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只手，不紧不慢地举了起来。
那只手很白，手指纤细，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手上捏着的，是十八号的竞价牌。
整个会场的喧嚣和嘲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住了脖子。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的脑袋，都像上了发条的木偶，“咔咔咔”地，僵硬地转向了那个角落。
目光，如同成百上千支聚光灯，瞬间锁定了那个举牌的人。
是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顾着喝凉茶的小姑娘。
是那个被他们当成来见世面的实习生，跟了个穷小子的漂亮妞。
她举着牌子，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只是在菜市场，随手买了一颗不值钱的大白菜。
坐在她旁边的方辰，感觉自己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闻人语举起了牌子，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卧槽？
这就举了？
不再等等？不先看看情况？
就这么……直接买了？
会场死寂了足足三秒。
三秒后，压抑的、窃窃私语的声浪，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疯了吧？真有人买这玩意儿？”
“十八号？哪家公司的？没听说过啊。”
“嗨，看那小姑娘的样子，估计是南方来的吧，不懂京城的深浅。”
之前那个穿着范思哲花衬衫的男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他毫不掩饰地对他身边的“老王”说道。
“看见没？我怎么说来着？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以为捡到宝了呢！花五百万买一堆垃圾，这智商，基本也就告别经商了。”
“老王”也乐不可支。
“这哪是经商啊，这是做慈善！还是定向给银行的垃圾处理部门做慈善！”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是南方的骗子，到了咱们京城，也得老老实实交学费啊！”
这些话，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扎在方辰的耳朵里。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要不是闻人语还稳稳地坐在旁边，他现在就能冲过去把那张喷粪的嘴给撕烂。
台上的拍卖师也愣住了。
他从业多年，见过抢破头的，见过抬杠的，就是没见过上赶着往粪坑里跳的。
出于一种职业道德，或者说是一种看傻子于心不忍的怜悯，他竟然破天荒地提醒了一句。
“这位十八号的女士，我需要跟您确认一下。您确定要应价这个‘京西联合不良资产包’吗？这个资产包的情况……非常复杂。”
他特意在“非常复杂”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言下之意就是：姑娘，这玩意儿是个巨坑，你可想好了！
闻人语连头都没抬。
她只是看着拍卖师，平静地点了点头。
那一下点头的动作，轻描淡写，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确定。”
三个字，清清冷冷，掷地有声。
拍卖师彻底没话说了。
行吧。
言尽于此。
既然你自己非要往火坑里跳，谁也拦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小木槌，用这辈子最快的语速喊道。
“五百万，十八号！还有没有更高的？没有是吧？好！”
“砰！”
一声清脆的落槌声，响彻全场。
“成交！”
这两个字，从拍卖师嘴里喊出来，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和看好戏的复杂意味。
成了。
这坨谁都不肯碰的屎，终于甩出去了。
整个会场，再次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笑声。
那笑声里，充满了幸灾乐祸、鄙夷和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在他们看来，今天这场推介会，最大的乐子，不是谁抢到了什么热门项目，而是亲眼见证了一个“南方傻子”的诞生。
闻人语用五百万，在京城商圈，给自己买下了一个“人傻钱多”的标签。
一个注定要被当成反面教材，在未来几周的酒桌上，反复被人提及的笑柄。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闻人语放下了号牌。
她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也没有去看旁边已经快要憋出内伤的方辰。
她只是平静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风衣的下摆，转身向门口走去。
仿佛她刚刚完成的，不是一笔五百万的交易，而只是喝完了一杯茶，准备离席。
她的脚步不快不慢，从容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经过范思哲花衬衫那一桌时。
那个男人翘着二郎腿，甚至没有正眼看她，只是轻蔑地，对他身边的人又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经过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早就说过，南方的骗子，就是来京城交学费的。”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清晰地落入了闻人语的耳朵里。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向那边瞥一下。
她就这么径直地，穿过充满了嘲讽与讥笑的人群，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