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传真纸还带着机器的余温。
当闻人语将它放到桌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瞬间聚集了过去。
纸上的铅字密密麻麻，充满了官方文件特有的冰冷和枯燥。
“京西联合不良资产包……”
方辰凑过去，念出了最上面那行加粗的标题，随即一脸茫然。
“这什么玩意儿？听着就不像好东西。”
“别吵。”
秦晚一把将他挤开，戴着金丝眼镜的眼睛凑近了那份列表，如同一个最严谨的鉴宝师，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品。
她的视线从上到下，逐行扫描。
空气仿佛凝固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秦晚指尖划过纸张的轻微摩擦声。
突然，她的手指停住了。
“找到了。”
秦晚抬起头，看向闻人语，镜片下的双眼透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光亮。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各位，这个七号资产包，也就是‘京西联合不良资产包’，其主要构成部分，是佳美连锁超市总计百分之六十二的银行债权。”
“百分之六十二？”
苏眉的声音都变了调。
“这意味着什么？”方辰急吼吼地问。
“这意味着，”秦晚推了推眼镜，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砸进了所有人的心里，“只要我们拿下了这个资产包，我们就会成为佳美超市最大的债权人。到时候，无论是申请破产清算，还是主导债务重组，主动权都将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
“卧槽！”
方辰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
“绕了半天，原来是这么个玩法！不直接买公司，而是去买它的债！语姐，你这招釜底抽薪也太骚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仿佛那一个亿的债务和三千多张嘴，都变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橡皮泥。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瞬间从之前的压抑和困惑，变得炙热起来。
所有人都兴奋了。
他们终于看懂了闻人语这盘大棋的冰山一角。
这根本不是商业收购，这是一场教科书级别的金融外科手术！
精准，刁钻，而且成本极低！
然而，就在众人情绪达到顶点时，秦晚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但是，这里面有猫腻。”
她的手指，继续向下滑动，点在了列表的下半部分。
“银行的人不傻。他们知道佳美的债权虽然烂，但毕竟还有那六十多家门店的壳子撑着，有点价值。所以，他们在这个资产包里，捆绑了别的东西。”
“捆绑了什么？”雷啸沉声问道。
秦晚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她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三处，废弃工业仓库。”
“地址分别在，昌平北七镇，大兴南五村，通州东三营。”
这三个地名一出来，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了。
方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是跑遍了全京城的人，对这几个地方再熟悉不过。
那都是些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是荒地，就是垃圾山，别说商业价值了，连流浪狗晚上都不愿意在那儿过夜。
“我……我没听错吧？仓库？”
方辰掏了掏耳朵，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买一堆烂账，还他娘的附赠三座垃圾场？这是什么阴间操作？买一送三，送的还是殡仪馆优惠券？”
他的比喻让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这就是银行处理不良资产的常用手段。”
秦晚冷静地解释道。
“他们会把一堆毫无价值、谁碰谁死的‘纯垃圾’，和一些像佳美债权这样虽然烂、但还有一线希望的‘次等品’，强行捆绑在一起打包出售。你想吃那块有点肉的骨头，就必须把旁边那坨屎也一起咽下去。”
这个解释，让所有人都明白了。
难怪这个资产包会被放到一个二流商会的内部推介会上。
也难怪它的起拍价会低得离谱。
因为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京城商人都知道，为了佳美那点虚无缥缈的重组希望，而去背上三座废弃仓库的无底洞，是多么愚蠢的买卖。
那些仓库的产权混乱，拆除和处理的费用，可能比买下整个资产包的钱还要多。
会议室里，刚刚燃起的火焰，瞬间被浇灭了。
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重。
“这……这怎么办？”
“等于我们还是要花一大笔冤枉钱啊。”
“这坑也太深了。”
就在众人唉声叹气，再次陷入绝望之际。
一直沉默的秦晚，却做出了一个奇怪的举动。
她没有参与讨论，而是死死地盯着传真件上那三个仓库的地址，仿佛要在那几个简单的汉字里，看出花来。
几秒钟后，她猛地抬起头。
她快步走到自己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前，从一堆资料里，抽出一个厚厚的图纸卷筒。
在所有人不解的注视下，她将一张巨大的、因为年代久远而边缘泛黄的城市规划图，在会议桌上“哗啦”一声，铺展开来。
这张图，正是她这几周来的研究成果。
一张十年前被废弃的，关于京城远郊未来发展的规划草案。
图纸上画满了各种复杂的线条和标注，大部分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做完这一切，秦晚拿起一支红色的马克笔。
她先是在那张巨大的京城地图上，根据传真件的地址，将那三处废弃仓库的位置，用三个刺眼的红圈，标记了出来。
三个红圈，孤零零地分布在地图的边缘，彼此相距甚远，看起来滑稽又碍眼。
然后。
她拿着笔，走向了那张泛黄的旧规划图。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秦晚的手，在那张复杂的旧图纸上，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画下了三个同样的红圈。
一个惊人的巧合，出现了。
那三个看似毫无关联、随机分布的废弃仓库，在十年前那张被遗忘的草案上，竟然完美地落在了三个被特殊符号标记出来的关键节点上。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秦晚放下笔，缓缓抬起头。
她没有看任何人，她的视线，穿过了整个房间，穿过了所有人的惊愕，牢牢地锁在了闻人语的身上。
她那张向来以冷静和理智着称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撼，甚至有一丝……敬畏。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众人的心弦上。
“闻人语。”
她第一次，在如此正式的场合，连名带姓地叫出了自己老板的名字。
“这三处废弃的仓库。”
“和这份十年前就被扔进故纸堆的规划草案。”
她的手指，在两张图纸之间来回指点，仿佛在连接一条看不见的、横跨了十年的引线。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