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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阙,两山夹一缝,活像老天爷喝多了一凿子劈出来的大豁口。

公元前293年那个春夏之交的风里,都掺着韩魏两家联军将士们豪情干云、唾沫横飞的唾沫星子,以及二十四万双草鞋——

抱歉,人家可都是精兵强甲——重重踩踏大地扬起的烟尘味儿。

为啥?

为了把老秦家按在黄土里当花肥!

韩国主帅暴鸢,顶着个锃亮到能当铜镜使的头盔,捋着精心保养的胡须,朝着旁边魏军主将公孙喜的方向挑了挑眉!

“老魏!瞧瞧这地势,伊阙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咱这两厢精锐,左边我的韩军,右边你的魏武卒,互为犄角,严阵以待!秦人?呸!”

公孙喜个头不高,体态……嗯,十分敦实,几乎与胯下那匹矫健战马融为了一体。

他用力拍着覆满了青铜甲片的腹部,发出沉闷的“哐哐”声响,仿佛在敲战鼓:

“老暴你就把心放回你那铠甲里!俺老魏的精兵,那可是天下重甲步卒的祖宗!他老秦那些土包子,扛得住俺这龟……

啊呸!这铁壁阵势么?来一个砸成饼饼,来两个拍成对子!锅都给他砸漏!”

两位将军相视大笑,浑厚如牛吼的笑声在伊阙山谷里反复横跳、彼此应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强烈的、咸鱼翻身扬眉吐气的美好幻想气息。

瞧瞧那韩魏联军大营,一个挨一个,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东边开阔地带的营帐,简直是秦人噩梦织就的地毯。

炊烟不分昼夜袅袅升起,锅里炖着的肉香——

当然主要是韩国人的,魏武卒的口粮据说硬得能当攻城锥使唤——

混合着汗味、皮革味,飘啊飘,飘过龙门山那陡峭的山脊线,顽强地、极其挑衅地,钻进了西边驻扎的秦军主帅向寿的鼻孔里。

向寿的帅帐简陋得像山民搭的窝棚——

倒不是秦军后勤预算不够(老秦王赢稷可是下了血本的),纯粹是这位主帅此刻已愁得形销骨立,没那个心思打理门面。

他盘坐在一张破旧毡席上,脸色如同刚出土的青铜鼎,上面布满了沧桑的绿锈。

案几上摊开的军用舆图,被他焦灼的手指戳得坑坑洼洼,眼看就要和旁边的竹简一样命运——变成篾条。

“娘的!天险!绝对是故意为难我老向的……”

向寿的嘀咕充满不甘,“瞧瞧对面那俩活宝!一个精(韩),一个强(魏),还他娘的挤在一块儿抱团取暖!

我这手上一把牌,怎么看都像是对面炸糊时我手上仅剩的‘幺鸡’配‘九万’,这怎么打?强行冲锋?跟拿鸡蛋撞人家魏国的盾墙有区别?

还没扑过去就被戳成筛子!绕过去?屁!看看这龙门山!石头硬得啃不动,连土拨鼠打个洞都得请祖师爷开光!二十多万,锅都支不开……”

副将们围坐一圈,眼观鼻、鼻观心,脑袋恨不得钻进席子里。

整个帐篷里,只有向寿粗重的呼吸声和不远处战马偶尔打个响鼻证明世界还在运转。

窗外那联军的喧嚣,成了最扎心的背景音。

就在这一片愁云惨雾、气氛堪比葬礼现场的节骨眼,账外传来一声高亢得近乎破音的传报,强行撕开了帐篷里凝固的绝望:

“报——!大王特使、左庶长白起将军,奉王命协理军事,已到辕门!正解甲更衣!”

空气仿佛被抽干。

向寿那布满“绿锈”的脸猛地抬起,浑浊的双眼里刹那间亮起极其复杂的精光——

有难以置信的惊愕,有仿佛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期冀,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抢了鸡腿的怨愤。

“白……白嫖客?”

他喉咙干涩地挤出这个不太雅但私下里大伙传开的名号,

“这……这杀神不在咸阳继续琢磨他那套‘敲骨吸髓’的勾当,跑这绝境来……协理我?

还协理?怎么?嫌我锅不够漏,再给我捅俩眼儿好让汤流得更痛快点?”

当那个修长劲瘦的身影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粗布深衣,步伐轻快地踏入帅帐时,帐篷里所有人——

包括那位一脸“我倒要看看你有何高论”神情的向寿——都有点恍惚。

大名鼎鼎的“人屠”白起?

就这?

这位特使同志,面容俊朗得能直接印在秦国立功授勋的宣传竹简上当封面男模,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清澈温和得像刚宰完鸡在井边洗手。

唯独那双垂在身侧的手,骨节特别分明,有力得像是能徒手捏碎兵符。

“向帅。”

白起对着主位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干净利落,轻松地切断了满帐烦忧,直戳核心:

“末将一路疾行,也远远嗅到了联军那口‘大锅’炖煮东西的香气……嗯,闻味道,主料是猪肉?看来暴鸢将军,伙食不错?”

他还煞有介事地轻轻抽了抽鼻子,像是在品味,“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慢悠悠抬起头,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最后落在向寿那张写满“快说你到底有何办法”的脸上,嘴角那丝笑意加深了,

“锅太大太满,一个没端稳,洒出来的热油能把灶王爷都烫得满世界窜稀。那就不美了,是吧?”

向寿被他这奇特的“锅灶论”噎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翻白眼。

“哼!说得好听!”

向寿重重一拍大腿,仿佛在给自己鼓劲儿,“白……左庶长,空话填不饱肚子,眼前这口‘油锅’,你打算怎么端?

莫非你要化身飞鸟,从那插翅难飞的龙门山颠飞过去,在他们头上拉鸟粪恶心他们?”

他没好气地指着地图上那道象征着绝望的山脊。

白起脸上那点温和的笑意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专注的芒刺——

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丈量着地图上的每一寸山河沟壑,像在盘算着从哪里下刀。

“端?端它作甚。”

白起一步上前,右掌干脆利落地在龙门山那道横贯舆图的粗线上,从上往下一劈!

那动作,快如闪电,带着斩钉截铁的杀气!

“端不动,劈开就是了。”

“劈……劈开?”

向寿差点从席子上弹起来,声音都劈叉了,“你以为你是开天盘古斧头成精?这龙门山是能劈开的物件儿?石头垒的!”

他指着窗外那两座黑沉沉的山影。

副将们也是面面相觑,眼神交流着同一个意思:这位“人屠”将军,怕不是在咸阳被王上的火锅烫坏了脑子?脑子进水了?

白起根本没理睬四周投射来的“关爱精神病人”的目光,他的手指如穿花蝴蝶般在地图上游走:“山,自然是石头垒的。但……”,

他的指尖猛地点向东边开阔地带那密集的韩魏联军营盘,“可人心不是石头垒的。肉做的,软乎得很。”

他手指轻轻划过代表韩军和魏军的两片区域,

“一锅汤,若是上下两层,清汤寡水在上,油星肥肉在下,下面那把添柴的火还不敢太旺,生怕烧糊了沉底的宝贝……诸位将军,这汤还搅得匀么?”

他抬起眼,瞳孔里倒映着地图,却仿佛穿透了牛皮纸和空间,落在联军帅帐那两位将领身上。

“暴鸢此人,生性圆滑如泥鳅,保命算计的本事比他打仗强十倍。他这十万韩军精锐,排在最前头直面我军锋芒,那是架在火上烤!

他心里最期盼的是什么?是咱们冲过去!咱们一冲,他就能边打边退,往南边闪避。

让侧后方那帮披着铁壳子的魏国‘铁疙瘩’顶上来。退,是他毕生学问的核心!咱们,就得帮他这个忙!”

“帮……帮忙?”

一位副将忍不住出声,下巴都快掉到席子上了,“帮联军忙?左庶长,咱这锅汤再搅和一下就得开席了!席面主角是咱自己!”

“谁说帮忙只能送钱粮?”

白起反问,嘴角又弯起那个让向寿后脊梁发毛的弧度,“有时候,递把锅铲,也可能是方便对方把自己给炒了。”

他那冰冷的食指转向地图上代表魏军、被特意标注了重甲的营盘。

“公孙喜,这位魏国猛士,肚子里塞满了魏武卒天下无敌的硬菜。他那十四万铁罐头,是联军真正的硬骨头,被韩军很好地挡在了‘安全距离’之外。想啃动他?难。除非……”

白起的指尖,突然离开了双方对峙的主线战场,如毒蛇的信子般骤然向西弹射,划出一道诡异致命的弧线,狠狠地戳在秦军营地后方,龙门山的西侧腹地!

位置极其刁钻!

一个连探马都未曾细细踏勘过的、布满嶙峋怪石的陡峭背阴坡!

“这儿!”

白起的声音斩钉截铁,“选敢死精锐三千!轻甲束身,带三日干粮、十日绳索钩爪!攀崖!穿林!

三日之内,务必如毒蛇潜行,无声无息,翻过这刀劈斧凿般的龙门山西麓,插到魏军大营背后去!”

死寂。

帐篷里彻底没了生息。

向寿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地图上那个被白起戳出来的位置。

脑子里飞速旋转,拼命回忆着那个方向的地势——无路!

陡坡!

近乎绝壁!

猿猴都嫌费劲!

还带三日干粮十日绳索?

这命令简直比公孙喜啃的口粮更离谱!

三千轻兵?

那不是送肉上门给魏国铁罐子加餐吗?

炖汤都得嫌骨头多!

“这这这……这简直……”

向寿嘴巴开合,想骂又不知道该骂什么。

太离谱了!

太疯狂了!

太……

“向帅,”

白起转向他,语气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您知道什么叫‘死马当活马医’么?”

向寿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噎得老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终究还是没把这口气顺下去。

他像泄了气的皮筏,沉重地坐回席上,挥了挥手,声音嘶哑无力:“行……行!都依你!依你!”

他心里一个劲儿哀嚎:大王啊大王!

您派来这位,不是在协理军事,他这是来给我料理后事的啊!

还是按跳崖的标准来料理的!

秦军大营的气氛,陡然变了。

首先是大灶。

袅袅升腾的炊烟,不知不觉,稀薄了将近一半!

连空气里那点仅剩的油荤香气,似乎都被吝啬的厨子藏了起来。

伙夫们挥舞着硕大的长柄勺,敲打着空荡荡的大锅沿儿,扯着嗓子嚷嚷:“省着点儿!省着点儿喂!前方的牲口……

啊不是,兄弟们!口粮不多了!都给我勒紧裤腰带挺着!挺到能刮联军锅底那一天!”

叫得很响,仿佛要刻意让对面的韩军探子听个真切。

然后是大兵。

操练?

那是什么奢侈的事儿?

营地东侧面向联军的那部分军阵,旗帜还在懒洋洋地飘着,旗杆下坐着躺着的秦军士兵却明显多了起来。

个个灰头土脸,铠甲歪斜,兵器丢在脚边草窠里。

三三两两交头接耳,长吁短叹。

偶尔一阵风吹过,似乎都能听见肚子里空城计唱得贼溜的回响。

几个骑在马上的韩军斥候,远远地吊在山梁那边看得真切。

领头的小队长挠了挠头盔下并不富饶的脑门,一脸困惑:

“前几日炊烟还冒得冲天,怎么这几天萎了?这帮老秦土匪,改喝西北风修成仙了?”

旁边一个老资格斥候眯缝着眼,使劲儿嗅了嗅:“屁的西北风!老哥我入伍二十年,就靠这鼻子吃饭!

空气里那股炖骨头的味儿是淡了!你再看那些崽子……懒洋洋躺得跟晒太阳的泥鳅似的……不像装的!

哪有饿着肚子还能装这么像的?真饿急眼了眼珠子里都冒绿光!这绿光?抱歉,没瞧见。”

这观察结论一级级上报,最终飞进了韩军主帅暴鸢那顶收拾得比别家整洁不少的帅帐。

暴鸢正慢条斯理地用小银签子剔着牙缝里塞住的肉丝,听罢汇报,手里动作顿住了。

他放下银签,起身走到帐门口,亲自撩起一条门缝,踮着脚,伸长脖子向西眺望。

眼神锐利如鹞鹰,仔细捕捉着对面秦营的每一丝细节——

确实稀薄的炊烟,明显增多的散坐士兵,士气低落?还是饥饿无力?

他捻着精心保养的胡须,眼神变幻,最后定格在一种压抑不住的精明算计上。

“向寿这老东西……撑不住了?粮道……真被我方袭扰掐断了?”

他越想越觉得对。

暴鸢踱了两步,又踱回来,脸上浮起一丝“不出老夫所料”的自得微笑:“很好!传令下去!”

他声音拔高:“告诉前军各部!给秦军一点‘甜头’尝尝!各营抽调两千轻锐步卒,多点出击!佯攻秦军阵线!记住!是佯攻!

试探虚实!摸清他们到底还有多少油水可以刮!谁要敢真冲上去啃硬骨头,老子拿他熬锅底!”

对面的联军主帅,魏国大将公孙喜此刻在干什么?

哦,他在啃锅盔。

是真的在啃!

巨大无比的、刚出炉、烙得焦黄喷香的超厚实麦饼,被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稳稳捏着。

正埋头“咔嚓咔嚓”啃得山响,脸上洋溢着极其纯粹的、属于食物的满足。

帐帘掀开,一个满身是汗的魏军校尉冲进来,单膝跪地,上气不接下气:

“报!将军!韩军动了!他们在调集人马!准备试探秦军!”

“试……试啥?”

公孙喜满嘴饼屑,费劲地含混问道,“试汤咸淡?老暴这吃货又馋了?”

校尉连忙解释:“是前线!韩军多路出击,佯攻秦军!”

“哦,佯攻……”

公孙喜总算把嘴里那口又硬又干的烙饼咽了下去,举起旁边一个硕大的、盛满温汤的青铜瓮,“吨吨吨”灌了好几口。

铜制头盔压得他圆脸上横肉微颤。

他抹了一把胡茬子上的水珠,嗤笑一声:

“试探就试探呗!韩军这帮小崽子,皮试筋韧,跑得快,正好给俺们魏武卒当筛子筛筛对面那群饿死鬼还有几分骨气!”

他蒲扇般的大手拍着自己的铁甲腹,“别耽误俺老魏吃锅盔!管他天塌地陷,先得把肚儿喂圆!

吃饱了才有力气砸秦人的锅!传令!俺老魏的重甲崽子们,原地歇息!养精蓄锐!

等对面一触即溃,看俺们泰山压顶、锅底朝天!”他猛地一挥手,差点把案上的肉酱罐子打翻。

龙门山的西侧,绝壁之下。

夜浓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白起站在一块巨石的阴影里,身形几乎与背后嶙峋陡峭的悬崖融为一体。

冷冽的山风卷过,吹动他深色粗布衣袍的下摆,猎猎作响。

眼前,是三千轻锐。

没有铠甲的反光,没有兵器碰撞的叮当。

所有人都裹在深色的布衣里,脸上涂抹着黑褐色的泥灰,只露出一双双在夜色里锐利如夜枭的眼睛。

每人腰间系着绳索长索,皮制的爪钩固定在背后,牛皮口袋里鼓鼓囊囊塞着硬邦邦的干粮块和水囊,分量足够他们在险恶山林中活命十天。

腰间的短剑、弯刀、铜锤都死死裹缠了布条,生怕发出半点光亮或声响。

黑暗中,无声的气息在流动。

那是死士的气息,沉默、冰冷、决然,仿佛从地下爬出的鬼兵,准备翻越这座如同天堑的死亡屏障。

白起没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逐一扫过这些年轻却已看惯生死的面孔。

他的目光平静到近乎虚无,却像烧红的烙铁,在那一道道目光交汇的瞬间,烙下了相同的信念——

没有退路,身后只有家国悬望;没有生机,生路只在死地攀行。

他略一抬手,动作轻微得如同捻起一粒砂。

最前排、一位身材精悍、脸上带着一道深疤的军侯(掌管五队人马,约五百人)无声地重重一点头。

他身后,三名精锐斥候像壁虎般,无声无息地贴上了那黑黢黢冰冷、布满苔藓与狰狞凸起石棱的绝壁,动作舒展平稳,仿佛天生属于这悬崖峭壁。

手中的铜爪钩在黑暗中划过一道道微不可见的寒芒,“咔嚓”、“噗嗤”,轻响被夜风彻底吞噬,钩爪已如猛兽之爪,死死咬进了石缝里。绳索紧绷如琴弦。

攀爬,开始了。

三千条身影,如同盘踞在绝壁上的巨大蜥蜴,沿着前人用钩爪和血汗开辟出的微小裂隙与落脚点,缓慢却坚定地向上蠕动。

没有声音,只有粗重到极致时从胸腔里艰难挤出又被强行咽下的呼吸嘶哑声,汇成一股压抑在地狱边缘的低沉气流。

汗水瞬间浸透了布衣,旋即被山风刮得冰冷刺骨,又再次被滚烫的体热蒸干。

手指无数次抠进石缝,被磨破、流血、结痂又破开。

腰间的绳索沉重无比,但无人迟疑。

下方是万丈深渊,摔下去连变成肉泥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化作黑夜中的一缕凄厉回声。

夜在挣扎中流逝。

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时,第一缕熹微晨光穿过厚重的云层,如同死神的探照灯,吝啬地勾勒出悬崖顶端冰冷粗糙的轮廓。

然而此时,如同巨蟒般蠕动的最后几条身影,终于翻上了那乱石嶙峋、枯草摇曳的山顶。

当那名带路的军侯将自己的身体如同钉子般楔入山顶最后一根石柱后,他猛地回头俯瞰。

下方。

陡峭的绝壁如同被泼上了浓墨,被冰冷的绝望所浸透。

一片死寂中,七八个漆黑的小点,一动不动地凝固在半途的岩石突出部上。

那是昨夜未竟的路程。

永远也到不了的山顶。

军侯的面颊剧烈地抽动了一下,那道深疤因为用力咬牙而扭曲。

他不再多看一眼下方凝固的身影,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东边——

那是伊阙东麓下方!

那是一片沉睡在晨雾中、连绵十余里如同巨大黑色钢铁刺猬般的魏军营盘!

粗大的原木栅栏,密布鹿角拒马,在稀疏的晨光下泛着死亡的冰冷铁灰色。

隐约还能看到营中巡更士兵火把的微弱余烬。

巨大的营盘尽头,是更加庞大、但相对松散和杂乱些的韩军营区——

那里,就是联军真正的“死穴”后方!

成了!

一把淬了毒、染了血的匕首,已在无声无息间,悬在了魏军的脖颈之上!

此刻正冷冷地俯视着他们温热的营盘!

军侯深吸了一口山顶混合着血腥与晨露的冰冷空气,仿佛要将那七八个凝固在黑夜里兄弟的气息也吸进去。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短铜剑,剑锋在初阳里反射出一道冰冷微红的光弧。

他用剑尖在地上刻下两个歪歪扭扭但力透石骨的符号:

——破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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