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那敲门声不重，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但落在陈阳的耳朵里，却像三记沉闷的鼓点，敲在她那颗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
她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像一只受伤的鸵鸟，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隔绝外界的一切声音、一切光线、一切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人和事。
可她做不到。
那个男人的身影，他那双平静却又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他那句带着无尽痛苦和悔恨的“对不起”，像一部无法暂停的电影，在她脑海里反复疯狂地循环播放。
“阳阳，开门，是爸爸。”
门外，陈岩石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又多了几分沙哑和疲惫。
陈阳的身体在被子里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不想开门。
她不想见任何人。
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在这个黑暗的、安全的、小小的空间里。
舔舐自己的伤口。
“阳阳，爸爸知道你现在很难受。”
“爸爸也一样。”
“但是，有些事你必须知道。”
“一些关于祁同伟的你不知道的真相。”
真相？
当这两个字穿透厚重的门板钻进她的耳朵里时。
陈阳那颗早已沉入死水的心没来由地狠狠跳动了一下。
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那张因为哭泣而显得格外苍白和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
许久她才赤着脚走下床。
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门前。
她伸出手握住那冰冷的门把手，犹豫了许久。
最终她还是缓缓地打开了那扇门。
门外，陈岩石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他的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冰糖雪梨。
那是她从小到大每次生病或者不开心的时候父亲都会亲手为她做的。
看到那碗熟悉的散发着甜香的糖水。
陈阳那强忍了许久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决堤了。
“爸……”
她扑进了父亲那并不宽阔却又无比温暖的怀抱里。
放声大哭。
像一个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的孩子。
陈岩石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那只写了半辈子起诉书判了无数罪犯死刑的粗糙大手。
轻轻地拍打着女儿那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的后背。
他的眼圈也红了。
许久许久。
等到陈阳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他才拉着她走进了房间。
把她按在了床边坐下。
然后将那碗还温热的冰糖雪梨递到了她的手里。
“趁热喝了吧。”
“喝完了爸爸给你讲个故事。”
……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陈岩石的声音很沉很慢。
他从祁同伟那个贫瘠的山村讲起。
讲到他如何以全省状元的身份考入汉东大学。
讲到他如何在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参军入伍。
讲到他在天堂岛那座人间炼狱般的特种兵训练营里经历了何等非人的折磨和考验。
讲到他如何在朱日和那场震惊了全军的实战演习中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创造了一个至今都无人能打破的神话。
讲到他如何被国家选中成为一把最锋利的国之利刃。
在那些看不见的战场上执行着那些最危险最残酷的秘密任务。
讲到京州的“1.12”悬案。
讲到那个隐藏在黑暗中长达十五年之久的神秘的“黑桃A”。
讲到那个已经化为灰烬的赵立德。
讲到那个心机深沉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高育良。
讲到那个刚刚才浮出水面的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跨国犯罪帝国。
和它的幕后黑手赵瑞龙。
陈岩石讲得很慢很仔细。
他把他知道的所有关于祁同伟的那些被列为国家最高机密的过往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了自己的女儿。
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真正理解那个男人。
理解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理解他身上为什么会背负着那么多的沉重和黑暗。
也理解他为什么会做出那些在普通人看来无法理解的选择。
而陈阳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她的手里捧着那碗已经渐渐变凉的糖水。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自己都无法形容的巨大的震撼和心疼。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听一个最离奇最惊心动魄的好莱坞大片。
而那个大片里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
就是那个她深爱着的男人。
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眼神总是那么的深邃、那么的充满了她看不懂的沧桑。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与这个和平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和杀气。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明明那么的渴望阳光。
却又总是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黑暗里。
因为他就是那道墙。
一道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这个国家、为所有生活在阳光下的人们挡住了所有黑暗和肮脏的墙。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骄傲和自豪涌上了她的心头。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巨大的心疼。
她心疼他那些年所受的苦。
心疼他那些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舔舐伤口的夜晚。
更心疼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却依旧强撑着不肯倒下的心。
“所以……”
当陈岩石讲完最后一个字时。
陈阳才缓缓地抬起头。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所以李玲玲和那两个孩子也是赵瑞龙用来对付他的一个棋子？”
陈岩石点了点头。
“是。”
“那他现在要去m国也是为了……”
“是为了去救李玲玲的第三个孩子。”
“也是为了去彻底地铲除赵瑞龙和他的那个犯罪帝国。”
“这是组织上交给他的任务。”
“也是他戴罪立功的唯一机会。”
陈岩石看着女儿那张写满了担忧和纠结的脸。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沉重。
“阳阳，爸爸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
“但是爸爸希望你能理解他。”
“他不是不爱你。”
“他只是有他不得不去完成的使命。”
陈阳沉默了。
她低着头看着碗里那早已凉透的糖水。
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她知道她应该去恨那个叫李玲玲的女人。
是她毁了自己所有的幸福。
但当她想到那个女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惜以命相搏时。
她发现自己根本恨不起来。
她知道她也应该去恨祁同伟。
是他让自己陷入了如此痛苦和难堪的境地。
但当她想到他为了这个国家、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们所做出的牺牲时。
她发现自己更恨不起来。
她只觉得心疼。
铺天盖地的心疼。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地抬起头。
她的那双红肿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芒。
那光芒很微弱。
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一种坚定。
“爸。”
“我想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