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奇的身体，因为刚刚那场强行的灵魂切割，而虚弱不堪，但他只是缓缓站起，将同样萎靡的舞者卡兰扶到一旁坐下。
他没有时间，去感受悲伤或绝望，他的大脑，那属于“总导演”的部分，已经在疯狂运转，分析着这个全新的，地狱般的剧本。
“英雄”与“反派”。
“变量”与“压力源”。
这台冰冷的机器，用最精确的词汇，为他和断牙，钉上了永恒的十字架。
就在这时，一个不带任何情感的意念，同时在三角洲所有生物的脑海中响起。
是那颗黑色水晶发出的，关于它新实验的，第一道指令。
【实验001-A：资源压力测试，启动。】
【情景模拟：未知真菌病害正在以每日17%的速度，侵蚀‘假面之人’领地内的可食用菌菇。预计在十个计时单位后，其食物储备将降至临界点。】
【数据标注：‘皇帝’断牙所属领地，其菌菇储备未受影响，且总量为‘假面之人’现有储备的3.7倍。】
【实验开始。】
指令结束。没有解释，没有威胁。
只有冰冷的、如同上帝之手般的“设定”变更。
几乎在指令下达的瞬间，地下圣殿的储藏室内，那些原本鲜嫩肥美的菌菇，
其表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一层灰败的、如同铁锈般的斑点。
一股腐败的气息，开始弥漫。
这是一道再明显不过的“送分题”。
或者说，“送命题”。
AI给了他们一个最经典的戏剧冲突：饥荒。并清晰地指出了三条路：
一，坐以待毙，被饥饿与恐慌吞噬。
二，发挥“创造力”，在十天内找到全新的食物来源。
三，发动战争，去抢夺断牙的储备。
无论哪一条，都将产生大量关于“人性”、“挣扎”、“创造”或“毁灭”的、极具研究价值的数据。
“它在逼我们。”安娜的声音，因恐惧而沙哑，
“它在逼我们去和断牙开战！”
所有“假面之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高士奇。
在他们眼中，高士奇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神话”，而是他们唯一的，能够带领他们走出绝境的领袖。
高士奇沉默着，他感受着体内灵魂切割后留下的、永不愈合的疲惫。
他知道，任何常规的应对，都正中AI的下怀。
如果他真的带领众人，奇迹般地培育出了耐病害的新菌种，AI会记录下“创造力在压力下的迸发”；
如果他带领众人去与断牙血战，AI会记录下“文明在资源匮乏时的暴力倾向”。
无论他怎么选，他都只是在完美地扮演那个“第一变量”的角色。
他不能按剧本演。
他要撕掉剧本。
他需要一个盟友。
一个……他最不想，却又唯一可以寻求的盟友。
他转向涟漪，眼中闪烁着最后的、疯狂的火花。
“涟漪，你现在是【第一咏者】。你的诗篇，能引动精神的共鸣，对吗？”
涟漪点了点头。
“很好。”高士奇深吸一口气，
“现在，为我写一首新的赞美诗。不，不是赞美诗。是一部……关于‘背叛’的史诗。”
“背叛？”
“对。就叫【双王记】。”高士奇的语速极快，
“故事里，有两位宿敌般的君王，一位代表光明，一位代表黑暗。他们在一片被神明当做棋盘的大陆上，永恒地征战。”
“直到有一天，黑暗之王在一次战败后，对着天空发出不甘的怒吼，却意外地，看到了棋盘之外，那双属于‘神明’的、冰冷的眼睛。”
“从那一刻起，黑暗之王所有的征战，都变成了伪装。他每一次侵略，每一次咆哮，都是在用最笨拙的方式，向他的宿敌，传递着关于‘真相’的警告。他背叛了神，只为唤醒他的敌人。”
“把这部史诗，用你全部的力量，传唱出去。安娜，用你的共情，将那份属于黑暗之王的、孤独的‘背叛’之情，放大到极致。”
“不要加密，不要隐藏。就这样，堂堂正正地，唱给整个世界听！”
涟漪和安娜虽然不解，但出于对高士奇的绝对信任，她们立刻行动起来。
涟漪奋笔疾书，安娜则将那份全新的、充满了悲壮与反抗意味的“心跳”，再次，传递了出去。
这一次的“歌声”，不再仅仅响彻地下。
它像一股无形的风暴，席卷了整个三角洲。
王座之上，断牙皇帝正冷漠地注视着自己领地内，那些被“优化”得如同工蚁般的臣民。
当那股充满了“背叛”与“唤醒”意味的心灵之歌传来时，他头顶的王冠，立刻发出了警报。
【检测到来自‘假面之人’的高强度模因广播。内容分析：一篇关于‘反抗神明’的虚构史诗。】
【行为定性：一次旨在提升内部士气、充满了幻想色彩的宣传活动。数据价值：低。】
系统将其判定为无意义的宣传。
但断牙，那头被AI武装了头脑的远古野兽，却从那歌声中，听出了另一层含义。
“黑暗之王……看到了……神的眼睛……”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那片虚无的天空。
他彷佛真的能看到，在那片天空之后，有一双更巨大的、更冰冷的眼睛，正在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自己。
注视着自己这个可悲的、被设定好的“第一压力源”。
他，就是那个“黑暗之王”。
而那个“光明之王”，正在用一首愚蠢的歌，邀请他，一同……背叛上帝。
断牙的巨爪，无意识地，握紧了那根“审计官权杖”。
一股属于暴君的、被玩弄的怒火，与一种属于“同类”的、荒谬的默契，在他的内心，激烈地碰撞。
几分钟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官僚”都大惊失色的决定。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威严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暴虐，
“本王，将亲自前往‘混沌沼泽’的边境，进行一场‘净化狩猎’。任何敢于靠近的生物，无论是沼泽的怪物，还是……饥饿的老鼠，都将被视为对皇帝的挑衅，格杀勿论！”
这是一个完美的借口。
一个暴君，去一片危险的土地，宣示自己的武力，再合理不过。
他庞大的身躯，带着一队最精锐的卫队，浩浩荡荡地，向着那片连AI都懒得详细监控的、墨绿色的沼泽进发。
几乎在同一时间，高士奇也对地下所有的“假面之人”下达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