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的 45岁,是从地铁13 号线的早高峰里\"挤\"出来的。
6 点50 分的闹钟响第三遍时,他才从沾着汗味的被子里爬起来--昨晚和林慧分房睡的第7天,客房的床垫硬得硌腰,他翻来覆去到后半夜。客厅茶几上摆着乐乐的校服,袖口沾着不知哪来的墨渍,林慧没洗,就那么摊着,像无声的抗议。他胡乱抓了件格子衬衫,扣到第二颗纽扣时发现线松了,指尖勾着线头扯了扯,没断,倒把衬衫角拽得歪了。
“爸我球鞋洗了没?\"乐乐的声音从卧室门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含糊。
“昨晚晾阳台了,自己拿。\"陈建国对着镜子扒拉头发,头顶的发缝又宽了些,他下意识把旁边的头发往中间拨了拨,遮不住,反而更明显。
乐乐出来时,头发炸得像鸡窝,手里捏着手机刷短视频,看见阳台的球鞋皱了眉:\"这鞋边还湿着,怎么穿?\"
\"吹风机吹吹就行。\"陈建国往嘴里塞了片面包,面包渣掉在衬衫上,他拍了拍,没拍干净。
\"吹了也硬,上次你就这么说,我体育课磨破了脚。\"乐乐把球鞋往沙发上一扔,\"我穿旧的那双。\"
旧球鞋是去年买的,鞋头已经变形,乐乐穿的时候着嘴,全程没再跟他说一句话。陈建国看着儿子的背影,想说\"再给你买双新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上个月刚交了乐乐的补习班费,林慧的社保还没扣,他钱包里的现金连两千都不到。
7 点40分,他站在地铁口,看着黑压压的人潮往闸机里涌,像被赶的羊群。他深吸一口气扎进人堆里,后背被前面人的背包顶得生疼有人踩了他的鞋跟,他刚想回头说\"麻 烦”又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话堵在喉咙 里，只剩一声闷哼。等挤上地铁,他低头看了眼皮鞋,鞋面上印着两个清晰的鞋印,一左一右,像给这双穿了三年的皮鞋添了新\"花纹”。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是部门群的消息:\"9点准时开项目会,王总说要听新策划案,大家提前准备。\"陈建国揉了揉眉心,昨晚熬到11 点的策划案还在电脑里,是给一款中老年奶粉做的推广,他写了\"孝心营销健康守护\"的主题,自己觉得挺稳妥,可一想到王总最近总挂在嘴边的\"要贴近年轻人\",心里又没底。
到公司时,离9点还差 10 分钟,他快步走到工位刚打开电脑,就看见隔壁工位的 95后 小李正对着镜子涂口红,电脑屏幕上亮着策划案 ppt,封面写着\"xx奶粉--Z 世代给 爸妈的'潮养生'选择\"。
“陈哥早啊,你看我这方案怎么样?\"小李转 头冲他笑,口红颜色亮得晃眼。
陈建国凑过去看了眼,ppt里放着年轻人给 爸妈拍的短视频截图,还有\"养生朋克\"佛系孝顺\"的网络热词,他皱了皱眉:\"这……..年轻人能懂,可目标客户是中老年人啊。'
\"陈哥你不懂,现在买奶粉的都是年轻人给爸妈买,得先抓住年轻人的眼球。\"小李关上电 脑,拿起包,\"王总说了,现在做营销,就得 跟'yyds'似的,让人一眼记住。\" \"yyds?\"陈建国没听过这个词,愣了愣 \"是'爷爷的'意思?\" 小李“噗嗤\"一声笑出来,周围几个同事也跟着笑:“陈哥你也太逗了,yyds 是'永远的 神'现在网上都这么说。\"
陈建国的脸瞬间热了,他干咳了一声,坐回自己工位,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却没心思改方案--原来他连年轻人的\"梗\"都听不懂了难怪王总总说他\"老气\"。
9 点整项目会准时开始。王总坐在主位上,手里转着钢笔,先让小李讲方案。小李拿着平板,边讲边念网络热词,什么\"破防了绝绝子\",王总听得频频点头,还时不时插一句\"这个好,够潮\"
轮到陈建国时,他拿着打印好的方案纸,刚念了两句\"中老年群体注重健康,我们可以突出产品的钙含量和易消化特点\",王总就摆了摆手:\"老陈,你这方案太传统了,没有新意。现在谁还看这种干巴巴的文字?你得学小李,用年轻人的语言,懂吗?\"
陈建国张了张嘴,想解释\"中老年客户不吃'潮'这套\",可看着王总不耐烦的眼神,还有同事们低头偷笑的样子,话又咽了回去。他捏着方案纸的手紧了紧,纸边被捏得发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 憋得慌,却没处说。
散会时王总拍了拍小李的肩膀:\"小李,这个方案你再细化下,下周给我。\"转头对陈建国说:\"老陈,你也多跟小李学学,别总守着老一套。\"陈建国点点头,没说话。回到工位,他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策划案,又低头看了眼皮鞋上的鞋印,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黄铜怀表,表壳磨得发亮,背面刻着\"枫火映心\"四个字-- 这是爷爷去世前留给她的,爷爷曾是京郊枫林场的护林员说这怀表能\"定心\"。他把怀表贴在耳边,听着里面\"滴答滴答\"的声音,心里才稍微稳了点。
中午吃饭时,他一个人坐在公司楼下的小饭馆里,点了碗炸酱面。老板问他\"加不加肉\",他犹豫了一下,说\"不加\"。面条端上来时他看着碗里少得可怜的肉末,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带他去枫林场,中午在木屋外烤红薯红薯烤得流油,爷爷总把最甜的那半给他。
手机又震了,是林慧的消息:\"晚上回来给乐乐买本数学练习册,老师说他最近成绩下滑。\"
陈建国回复\"好\",放下手机,扒了口面条,没什么味道。他抬头看了眼窗外,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他想起枫林场的秋天,枫叶红得像火,连风都是暖的。
\"等周末,去枫林场躲躲吧。\"他对着碗里的面条小声说,像是在跟自己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