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的嘴唇抖了一下，手指死死抠住警员的手臂。他没再说话，可眼神在丁浩和沈墨之间来回扫视，像是想从他们脸上找出破绽。
沈墨把一叠文件摊在三号桌上，最上面是指纹比对报告。他指着图谱边缘的一处分叉点：“这是你右拇指内侧的特征纹路，出现在煤气阀第三道螺纹上。不是按压，是旋转时留下的摩擦痕迹。”
他又抽出一张照片，是调料架底部那撮盐粒的放大图。“你的围裙带子碰落了它，位置、角度、颗粒分布，都和现场一致。你来的时候，麦吉庆还没倒下，你还调整过酱油瓶的位置——为了方便下次下手？”
周福喉结动了动，额角渗出细汗。
丁浩站在灶台边，没有靠近。他闭上眼，掌心轻轻覆向空中。麦吉庆的魂魄就在那里，静静悬浮着，目光落在周福身上。
“你知道他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吗？”丁浩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面馆安静下来。
周福猛地抬头。
“不是送汤那天。”丁浩睁开眼，“是你第三次走进这家店。前两次，你说是请教手艺，其实是在记他的作息，摸清他熬汤的时间。第三次……你带来了工业色素，也带了杀意。”
周福的脸色变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可话卡在喉咙里。
“你以为他昏迷后就不会醒来。”丁浩往前一步，“但他在最后一刻闻到了异味，挣扎着关掉了煤气阀。你精心设计的‘意外’，被一个将死之人亲手打断了。”
“我没有……”周福低声道，声音干涩。
“那你解释一下这个。”沈墨翻开采购记录，指尖点在一张小票上，“城郊化工店，编号h-814，你用现金买了SY-731工业色素，还特意叮嘱不开发票。我们查了监控，是你本人，穿着这身工装，戴着帽子，但左袖口磨破的那块布料露了出来。”
他顿了顿：“你买过三次。第一次试量，第二次加浓，第三次——就是案发当晚。”
周福的身体晃了一下。
丁浩再次闭眼，意识沉入那段记忆。画面浮现：昏暗的厨房里，麦吉庆靠在椅子上喘息，手紧紧抓着桌沿。门被推开一条缝，周福提着保温桶进来，脚步很轻。他先看了眼锅里的汤，然后走到调料架前，拧开酱油瓶盖，倒入一小管暗红色液体。
丁浩睁开眼，盯着周福：“你说你是来探病的？可你带来的汤里，也加了同样的色素。你根本不是来看他能不能醒，你是来确认他会不会死。”
“我……我只是不想让他好起来！”周福突然吼了一声，声音嘶哑，“他凭什么？每天门口排长队，顾客说他家汤有‘老味道’！我的店就在对面，菜一样，价格更低，可没人愿意踏进一步！”
他喘着气，眼眶发红：“我研究配方三年，改了二十多次，还是比不上他那一锅烂汤！我不甘心……我只是想让他关门，少几个人排队也好！可他吃了那些东西，居然还能撑这么久……”
“所以你就决定让他彻底闭嘴。”丁浩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不是故意要他死的！”周福喊道，泪水顺着脸颊滑下，“那天晚上我只想再放一次，让他多躺几天……可他突然站起来，往墙角走！我怕他报警，就赶紧开了煤气……我以为他会晕过去，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动手关阀！”
“你怕事情败露，第二天又回来。”沈墨接道，“假装送护胃汤，其实是想拿走保温桶，销毁证据。可惜，你忘了自己落下了一把汤勺。”
周福低下头，肩膀剧烈起伏。
丁浩不再看他，而是转向空气中的某一点。他知道麦吉庆听到了一切。
“现在你知道了。”他轻声说，“你的汤没有问题，是你坚持几十年的老手艺救了很多人。有人嫉妒你，可更多人记得你。”
话音落下，一股微弱的气流拂过灶台，像是一声叹息。
接着，那只虚影般的手缓缓抬起，伸向倾倒的酱油瓶。瓶子无声地立正，标签上的字迹开始变化——原本模糊的“工业色素”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酿造酱油”。
魂魄转身走向调料架。它的动作很慢，却一丝不苟。醋瓶归位，盐罐摆正，胡椒粉重新插进铁皮筒里。每一个动作都熟悉得如同重复了千百遍。
最后，它停在灶前。火早已熄灭，锅也冷透，可它仿佛仍能看见那口汤在微微翻滚，闻到骨香混着葱花的气息。
嘴角轻轻扬起。
身影渐渐变淡，轮廓如晨雾遇阳，一层层散开。没有声响，也没有光芒，只是那样静静地消融，最终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暖意，掠过整个空间。
丁浩站在原地，手掌仍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一丝极轻的触感，像是有人曾轻轻拍过他的手腕。
沈墨合上文件夹，看了他一眼，没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两名警员押着周福往外走。经过门口时，周福忽然停下，回头望了一眼三号桌。
“我小时候……常来这儿吃面。”他低声说，“老板会多给我一勺汤。”
没人回应。
他被带出门外，脚步拖沓，背影佝偻。
店内恢复寂静。窗外天光渐亮，街面开始有早起的行人走过。一家包子铺掀开蒸笼，白雾腾起，飘进老巷深处。
丁浩走到灶台前，伸手握住冰冷的锅柄。他记得昨晚魂魄展示的画面——麦吉庆倒下前，拼尽全力关掉煤气阀，手指几乎嵌进旋钮。
他松开手，转而拿起抹布，慢慢擦去灶台边缘的油渍。
沈墨走过来，站到他身边。
“家属那边已经通知了。”他说，“等法医完成最终报告，就可以办后事。”
丁浩点点头。
“你还感觉得到他吗？”沈墨问。
“不在了。”丁浩看着空荡的三号桌，“但他留下了一些东西。”
“比如？”
“规矩。”丁浩指了指调料架，“每样东西都在该在的位置。汤要熬足时辰，面要现擀现切，客人来了要笑着招呼。这些事很小，可一旦乱了，味道就变了。”
沈墨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纸，放在灶台上。
“这是技术科整理的证据清单。”他说，“你要的那份副本。”
丁浩没去看，只轻轻将纸压在酱油瓶底下。
门外传来清洁车的声音，垃圾桶被拖走。新的一天开始了。
丁浩走到门边，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菜单。那幅“三丝面”的插图依旧清晰，中间是长长的胡萝卜丝，两边各一缕青椒丝，整整齐齐。
他伸手抚平画框歪斜的边角。
外面阳光洒进来，照在空着的三号桌上。桌面干净，碗筷未摆，像在等待第一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