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天光刚亮,沈知微在勤政殿侧阁的案前醒来。她靠在椅背上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肩颈发僵。桌上摊着一卷未批完的折子,最上面是南市客栈那名商贾的供词。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指尖触到鬓角时才发觉木簪不知何时断了一截,半截木头还插在发里。
她没动,只将断簪取下,随手扔进废纸篓。
门外传来脚步声,女官低声禀报:“陛下已升殿,太子在丹墀下候旨。”
沈知微点头,起身整了整衣袖。她昨夜下令追查三个月内新设讲坛的寺庙,今早已有六处线索回报,但眼下这些事都得往后放。太子今日出巡美洲,这是大事。
她走出侧阁,迎面是清晨的风。宫道上已有禁军列队,甲胄齐整,旗帜未展。她没停留,径直走向正殿。
大殿内,群臣分立两侧。裴砚坐在龙椅上,面色沉静。太子裴昭衍单膝跪地,银甲映着晨光。他手中捧着虎符,脊背挺直。
有老臣出列,声音缓慢:“太子远航,万里重洋,风浪难测。若遇不测,社稷何依?”
沈知微站在殿角屏风后,目光落在那老臣脸上。她抬手按了按额角,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内,那人心中闪过一句:“我儿刚任通判,若太子立功,前程必被压住。”
她收回手,垂眸不语。
片刻后,裴砚开口:“太子习海图三年,通星象,晓潮汐。朕亲授兵法,又经水师操练半年。此行非游历,是护我商路安宁。”
他抬手,内侍捧上一份诏书。
“今颁《皇嗣航海术策》补充令,命太子代朕巡视美洲诸港,清剿海寇,护航商船。凡沿途州府、水师营寨,皆听调遣。”
群臣低头,无人再言。
太子叩首:“儿臣领旨。此行必清海路,保万民生计。”
他起身,转身大步走出大殿。甲靴踏在石阶上,一声重过一声。
沈知微回到侧阁,桌上已摆好前线密报。她翻开第一份,是沿海商船遇劫的名录。三月内,十三艘商船失联,货物损失百万两,船员死伤三百余人。最后一份供词来自一名归港的商贾,姓陈,自称在风语海峡遭劫,侥幸逃生。
她盯着那名字看了片刻,再次启用系统。
当视线扫过“陈”字时,脑中响起冰冷提示音:【目标内心已锁定,读取开始】
三秒。
“他们今晚回黑礁湾……我那五箱瓷器是空的,装的是火药。”
沈知微合上供词,提笔写下一道密令。她画出黑礁湾至风语海峡的路线,在关键节点标出伏击位,末尾加了一句:“商船中有奸细,勿信求救信号。”
令书封好,交由心腹宦官送出。
她没停下,又调出水师布防图。太子带走了十艘主力战舰,另配快舟二十,兵力足够,但缺乏对地形的掌握。她圈出珊瑚群岛中的几处浅滩,标注“退潮时可藏身”,又列出海盗可能的逃逸方向。
做完这些,她才端起茶杯。茶早已凉透。
三日后,第一封战报传回。
太子率舰队抵达黑礁湾,依令设伏。夜间一艘商船发出求救信号,水师未贸然靠近。待对方靠岸卸货时,发现船上无货,甲板下藏满火药。埋伏的快舟趁机突袭,当场截获海盗母舰一艘,俘虏四十余人,缴获联络密册一本。
密册中记录了百余股海盗的代号、据点和分工。
沈知微连夜审阅,从中找出七处主要聚集区。她将信息整合成新的指令,附上海图,加急送往美洲。
又五日,第二封战报入京。
太子分兵十队,以快舟封锁各岛出口,同时放出诱饵船队,悬挂“满载丝绸”旗号。女占星官测算潮汐,预判海盗将在风暴前夜倾巢而出。
那一夜,海盗果然来袭。他们冲向诱饵船,却陷入包围。水师以火油箭点燃海面,断其退路。混战持续两个时辰,七十二名头目被擒,八百余名顽抗者被斩,残匪四散。
战报末尾写道:“百股势力已灭,海路初安。”
沈知微看完,放下纸卷。她取出一张新纸,开始起草文书。
“海患可清,民心不可失。降众中多为贫民逼迫为盗,可招抚。授田造船,编为渔户,设南海安抚司统管。朝廷派教化官,教耕读,定户籍。”
她写完,反复看了一遍,确认无错漏,才封印送出。
当日午后,裴砚召集群臣议事。
他将太子奏疏与沈知微的手札当众宣读。有将领主张屠岛以绝后患,裴砚直接驳回。
“杀降不祥,且劳民伤财。化敌为民,方为长治。”
他下令设立南海安抚司,由归顺渔民自治,朝廷派驻官员监督。又命工部拨款,为沿海港口修建灯塔与了望台,确保商船通行安全。
朝会结束,裴砚回到勤政殿。他将太子的奏疏收进龙案抽屉,手指在木纹上停了片刻。
沈知微仍在侧阁。她面前堆着《南海户籍安置草案》,一页页翻看,逐条批注。烛火跳了一下,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天已全黑。
她伸手拨了拨灯芯,继续写。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已过。
她批完最后一行,放下笔。手指有些发麻,她轻轻搓了搓,又拿起新送来的密报。
这是一份地方折子,说天竺使团已在边境等候,请求通商,并希望大周派遣医者前往传授医术。
她盯着“医馆”二字看了片刻,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可在港口设医馆,随船同行。
她还没写完,门外女官轻声禀报:“太子第三封战报到了。”
她停下笔。
战报说,舰队已在美洲举行祭海礼,宣告大周海路自此安宁。太子率众将士焚香告天,立碑刻名。目前正准备返航,预计半月后抵京。
沈知微看完,将战报放在一边。
她重新看向那张未写完的纸,蘸了墨,继续写下去。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屋外风起,吹动窗纸,烛火晃了两下。
她抬手扶了扶灯座,让火焰稳住。
笔还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