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支未燃尽的烟花还在冒烟,火星一明一灭。沈知微坐在灯下,指尖刚放下最后一份核查文书,耳边忽又响起“砰”的一声,一道火光冲上夜空,炸开成金红交织的花雨。
她没动,只是望着那片光亮出神。
连日查案的疲惫压在肩头,心却空了一块。假谱已清,寒门承爵令落地,朝局暂稳。可这安静来得太快,反倒让她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殿门口。
玄袍金绣的身影立在那里,眉宇间有未散的倦意,眼神却温和。裴砚看着她,开口:“皇后整日埋首文书,可还记得今日是上元前夜?”
沈知微抬眼。
他伸出手:“朕来接你去看烟花。”
她没说话,指尖微微颤了一下,慢慢将手放进他掌心。
他的手掌宽厚干燥,带着暖意。她站起身,披风略薄,风从檐下穿堂而过,吹起一角。
两人并肩走出凤仪宫,一路无言。宫道两侧灯笼高挂,映着青石地面泛红。远处烟火不断升腾,一朵接一朵,在夜空中绽开又熄灭。
御花园高台早已备好暖炉与软帘。宫人见帝后同至,纷纷退到栏杆外侧,低头垂手,不敢多看。
裴砚解下外袍,轻轻覆在她肩上。
“莫着凉。”他说。
沈知微低声道谢,抬头时,正赶上第一朵宫制烟花腾空而起。紫金两色交缠,如星河倾泻,照亮了整座高台。
她看见裴砚侧脸被火光镀上一层暖色,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移开。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什么都不用想了。不用算计谁会反对新政,不用防备哪封密信藏着杀机。就站在这里,看一场烟火,就够了。
裴砚忽然转头看她,声音很轻:“这些年,多亏有你在。”
沈知微心头一震。
她闭上眼,脑中默念:**“此人此刻所思。”**
三秒后,冰冷机械音响起——
【愿与她白首不相离……哪怕来生,也想再遇她一次。】
声音消失。
她睁开眼,眼底有些发热,却没有流泪。只是轻轻往他身边靠了半步,肩膀碰到他的手臂。
裴砚没有动,也没有问她为何靠近。但他抬起右手,将她垂在身侧的手握住。
十指相扣。
又一波烟花升起,银光如雨洒落天际。百姓在宫墙外仰头观望,孩童指着天空大喊:“快看!那最高的一簇金花,像不像两个人牵手?”
酒楼里有人叹气:“听说陛下亲自去凤仪宫接娘娘……多少年没见过这等事了。”
旁边人接话:“帝妃同心,国运必昌啊。”
这话顺着风飘进宫墙,没人听见,也没人回应。但站在高台上的两人,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跳没乱,握着的手也没松。
沈知微仰头望着最后一波烟火,银色光点缓缓坠落,像是时间本身在往下掉。
她嘴唇微动,声音极轻,几乎被风吹散——
“若有来世……我也寻你。”
裴砚依旧没说话。
他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两人并肩站着,身影融在漫天华彩里。宫灯摇曳,火光映在他们眼中,一闪,又一闪。
城中百姓仍在议论,说今夜的烟花格外久,格外亮。往年不过半炷香便歇,今夜却一直不停。
有人说,是工部特意加了料。
也有人说,是陛下心情好。
只有沈知微知道,这不是工部的安排,也不是节庆惯例。
这是裴砚下的令——今晚所有宫制烟花,全数燃放,不得节省。
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想起重生那夜,她在沈府后巷被人拖走,指甲抠进泥地也无人救她。那时她发誓,这一世绝不依附任何人,要亲手夺回一切。
可现在,她靠着一个人站着,心里竟没有一丝不安。
反而觉得踏实。
烟火还在继续。一朵金色的大花炸开时,裴砚侧头看她,嘴角扬起一点笑意。
她也笑了。
不是端庄得体的那种笑,也不是应对群臣时温婉含蓄的笑。就是单纯地,因为眼前这个人,笑了。
裴砚低声问:“冷吗?”
“不冷。”她说。
“那再多看一会儿。”
“好。”
他们就这样站着,直到最后一波烟花升空。那一簇火光极大,炸开后化作千万点流光,像银河倒灌人间。
沈知微望着那片辉煌,心中默默应了一句:
此生不负。
她没有说出口,也不需要说。
因为她知道,他懂。
宫墙外的孩子还在拍手叫好,大人笑着抱起小孩,指着高台方向:“瞧,皇上和皇后一起看呢。”
这句话传不到台上,也不需要被听见。
台上的人只看得见彼此。
烟火落下最后一星余烬时,沈知微轻轻动了下手。
裴砚立刻察觉,转头看她。
她摇头:“没事。”
他点头,依旧握着她的手。
远处钟楼敲响子时,守岁已过,上元节正式来临。
宫中各殿陆续燃起新烛,爆竹声此起彼伏。内侍捧着吉祥果盘走过回廊,口中念着吉语。
高台上只剩帝妃二人。
风停了,铜铃不再晃动。满城灯火如星,映着他们脚下这座皇城。
沈知微忽然觉得,这几年拼死争来的权势、地位、名声,都不如这一刻真实。
她不是皇后,不是沈家弃女,不是步步为营的黑莲花。
她只是站在喜欢的人身边,看他陪自己看完一场烟火。
裴砚低头看她一眼,嗓音低沉:“回去吧。”
她点头。
他没松手,牵着她往台阶走去。
走到一半,她脚步顿住。
“怎么?”他问。
她望着远处最后一缕烟雾消散在空中,轻声说:“再站一会儿。”
裴砚停下。
两人重新站定,背影并列于高台边缘。夜风再次吹起她的发丝,扫过他的袖角。
城中某处传来琴声,断断续续,弹的是旧曲《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