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紫宸殿中央,手中那封刚拆开的账册残页被她轻轻折起,放入袖中。阳光从高处斜照下来,落在她的发间,白玉簪映出一道冷光。
早朝尚未散去。
裴砚端坐龙椅,目光扫过群臣。他开口时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低语:“今日另有一诏。”
殿内顿时安静。
一名内侍捧着黄绢走出,站定在丹墀前。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要宣读新旨。
沈知微垂眸不语,指尖在袖口轻点了一下。昨夜皇城司送来的名单她已看过,周崇安的名字赫然在列——三年前雁州寒门举子被拒科考,正是他授意礼部以“品行不端”为由黜落,而那名学子后来投河自尽。
黄绢展开。
“朕念天下人才不拘一格,今特颁新规:女子可入朝参议、谏言、典籍校勘三职。凡有才学之女,经考核合格,许列班上奏,与士同论政事。”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死寂。
片刻后,太子太傅周崇安猛然出列,须发微颤:“陛下!祖制有言,妇人不得干政!此举恐乱纲常,动摇国本!”
他声音陡然拔高:“阴阳有序,男外女内。若使妇人登殿议政,是为阴侵阳位,天象必有灾异!此例一开,日后岂非要让女子执印掌兵?老臣不敢苟同!”
他话音未落,又有两名老臣跟着出列附和。
沈知微依旧站着,没有动。
她看着周崇安那张义正辞严的脸,闭了眼。
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内,一个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寒门已起,若再添女子参政,我族子弟仕途何存?这贱人分明是要断我门生之路!”
她睁眼,嘴角微微一扬。
这时,周崇安正转向群臣,声色俱厉:“诸公想想,若今日放女子入朝,明日便有人效仿!到时候朝堂之上脂粉成群,政令出自深闺,大周江山还能稳吗?”
几位保守派官员低头点头,神色凝重。
沈知微缓步向前一步,声音清越:“臣妾有一问,请周大人赐教。”
周崇安冷哼一声:“贵妃也要以妇人口舌乱国法不成?”
“不敢。”她垂眸,“只是想请教大人一句——您曾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您的第七子,为何三年来策论皆由王氏女代写?此人如今已是举人,靠的可是真才实学?”
殿内骤然一静。
周崇安脸色微变。
沈知微抬眼直视他:“更巧的是,昨夜查抄的账本里写着,周府七郎纳寒门才女为外室,每月供银二十两,助其代考。这算不算‘妇人干政’?”
“你!”周崇安怒指她,“血口喷人!哪有这样的事!”
“是不是血口喷人,调出去年春闱试卷比对笔迹便可知晓。”她淡淡道,“还是说,大人宁愿让一个女子替儿子考取功名,却不愿承认女子也能凭真才入仕?”
周崇安嘴唇抖动,一时说不出话。
沈知微再闭眼。
心声浮现——“绝不能认!此事一旦坐实,我家族声誉尽毁!”
她冷笑:“大人方才说‘阴侵阳位’,可您的儿子,早已让女子替他侵了阳位。”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老臣们的防线。
周崇安踉跄后退半步,脸色铁青。
裴砚坐在上方,始终未语,但眼神已冷了几分。
这时,又有老臣强撑底气出列:“即便女子有才,也应居幕后理家,岂能列班上朝?此乃礼法根本,不容轻动!”
沈知微转身,望向阶下一名青袍官员。
“林编修。”
那人立刻抬头:“臣在。”
“你昨日呈报的《边贸税弊疏》,可是出自你手?”
“回贵妃,确为下官所撰。”
“那你文中提到‘女子商户通西域,反哺国库三成’,是你亲眼所见?”
“是!”林砚舟朗声道,“敦煌商队中,半数女掌事,精算远胜男吏。一人年纳税银逾千两,堪比七品官俸十倍。”
沈知微回身面向群臣:“既然女子能理万金之财,为何不能议一国之政?既然寒门子弟可凭真才入阁,为何女子就要永居帘后?”
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这些年,有多少女子苦读诗书,却被拒于考场之外?有多少良策因出自妇人之手,被斥为‘闺阁妄谈’?我们不是没有能力,是从未被允许站上台阶。”
殿内一片肃然。
几名年轻官员悄悄抬头,眼中有了光。
裴砚终于开口:“朕设此制,非为一人,乃为天下有才者开一线天光。女子入朝,仅限参议、谏言、典籍校勘三职,不掌兵权,不任宰辅——但凡有能者,皆可试之。”
他目光扫过众人:“首批遴选,将以科举成绩为据,不分男女。”
话音落下,殿中寒门出身的官员纷纷挺直脊背。
周崇安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朝笏,指节泛白。他想再争,却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声音。
他知道,自己输了。
不只是今天这一场辩论,而是整个局势。
沈知微站在丹墀侧,目光缓缓扫过群臣。她看到有人低头避视,也看到有人攥紧了袖中的文书。
新政已下,阻力未消。
但她知道,只要迈出第一步,后面的人就会跟上来。
这时,一名小太监快步走入殿中,手里捧着一份新报。
“启禀陛下,户部加急文书——昨日抄家所得账册,又整理出新的关联名录,牵连官员十七人,其中……有三位御史台主事。”
全场哗然。
沈知微接过文书,翻开第一页。
第一个名字还没看完,她忽然察觉一道目光。
是周崇安。
他站在人群里,正死死盯着她,眼里不再是愤怒,而是恐惧。
她不动声色合上纸页,将文书递还给小太监。
“交给刑部,按律核查。”
小太监领命退下。
裴砚起身,准备离殿。
就在此时,周崇安突然上前一步:“陛下!此事牵连甚广,若一一彻查,恐致朝局动荡!还请暂缓处置,容臣等商议对策!”
沈知微转头看他。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发间的白玉簪。
簪子依旧斜插如初,未曾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