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掠过码头,吹动沈知微的袖角。她站在那艘漂来的小船前,目光落在油布下的木牌上。“粮重三百斤,送至七号哨”,字迹潦草却刻意模仿官府笔法。
她伸手取下木牌,转身对亲卫道:“把这东西送到中军帐,原样不动。”
亲卫领命而去。她没有立刻回营,而是低头看向箱中干粮。米粒干燥,表面泛着陈年谷物特有的灰白。这不是新粮。前线补给用的都是三日内碾磨的新米,以防变质。这批粮食至少存了两个月。
她记下了粮袋缝线的样式——双线交叉,打结在左下角。兵部统一配发的粮袋是单线直缝,结扣在右侧。
疑点不止一处。
回到中军帐时,地图已铺满长案。镇海剑横在一边,映着烛光。她将木牌放在桌角,提笔写下几行字:七号哨、非制式标记、旧粮、缝线异常。写完后合上册子,对外传令:“召监守官赵崇,半个时辰内入帐述职。”
等人的间隙,她翻开近五日的粮船登记簿。一页页翻过,所有运粮船都标注清楚来源与去向。唯独没有写着“七号哨”的记录。
赵崇准时来了。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袍,腰间挂着一块户部小吏才有的铜牌。进帐后先行礼,动作规矩得近乎刻板。
“娘娘召我,可是粮道出了问题?”
沈知微抬眼看他:“昨日有艘船漂到岸边,装着三百斤干粮,标的是你管的七号哨。你可知情?”
赵崇低头答:“回娘娘,前日确实有一艘运粮船出港,说是送往七号哨。途中遇风浪,失联了。属下正准备上报。”
她说:“船呢?”
“没找到。”
“那粮食怎么到了这里?”
“或许是随潮水漂来的。”他声音平稳,“沿海常有这种事。”
沈知微盯着他的脸。额头有汗,说话时不自觉地眨右眼。她说:“本宫要查实情。你把这几日经手的所有账册带来,一并核对。”
赵崇应声退下。
人走后,她闭了闭眼。系统提示音在脑中响起:**可用次数九次,当前冷却已完成**。
她不能浪费机会。这个人太会藏话。
半个时辰后,赵崇再次入帐,双手捧着两本账册。他放在桌上时,手指微微发抖。
沈知微翻开第一页,边看边问:“七号哨驻兵多少?”
“三十七人。”
“每日耗粮几何?”
“按标准,一百零五斤。加上备用,每次补给三百斤整。”
“那你上次送粮是什么时候?”
“三天前。”
“为何这次只送三百斤,不多备些?”
“原计划是四百斤,但临时调走了一百斤去五号哨,那边急缺。”
她点头,继续翻页。突然抬头:“你说调走了,可这里有记录吗?”
赵崇顿了一下:“……可能是漏登了。”
她合上账册,静静看着他。然后开口:“你辛苦了,在前线督运不易。本宫知道你一向谨慎,所以才特意问你细节。”
赵崇松了口气:“娘娘体恤,属下定当尽责。”
就在他低头准备告退的一瞬,她启动了系统。
三秒内心声浮现:**只要熬过今日盘问,明日接头人就会烧掉账册**。
她垂下眼帘,掩住眸中冷意。
“你先回去吧。”她说,“若有需要,本宫再召你。”
赵崇退出大帐。
沈知微起身走到门边,低声唤来一名亲卫:“盯住他。今晚若出营,立刻报我。不要靠近,也不要惊动。”
亲卫离去后,她重新坐回案前,提笔写了一封密信。内容简短:**补给线有鬼,监守官可疑,恐通敌。请陛下遣暗卫二人,今夜潜伏营外,听令行事**。
她用凤印火漆封好,交给贴身侍女:“走最快驿道,必须在一个时辰内送到码头行辕。”
天黑之前,她又调出全部进出港口的船只名单。民船共十三艘,其中六艘未登记目的地。她圈出一艘名为“顺安号”的渔船,过去三天曾两次靠岸卸货,申报的是鱼获,但船上并无渔具痕迹。
她将这个名字抄下,压在镇海剑下。
二更天,亲卫回报:“赵崇离营,往东面海边去了。”
她立即起身披衣,亲自赶往码头行辕。
裴砚已在等她。他坐在灯下,面前摆着她的密信。见她进来,只问一句:“人在哪?”
“往废弃渔屋方向去了。”
裴砚点头,对身后两名黑衣人道:“去抓人。活口,带回来。”
两人消失在夜色里。
沈知微在他对面坐下。两人谁都没说话。烛火跳了两下。
一个时辰后,暗卫归来,押着赵崇和另一个穿粗布衣的男子。后者手腕上有北狄人常见的刺青。
搜出的东西摆在桌上:一封密信,写明下次交接时间;几张银票,盖着江南钱庄的章;一张手绘航路图,从离岛洞窟通往敌军据点。
裴砚拿起航路图看了片刻,递给沈知微:“你看错了人没有?”
她摇头:“我没有凭空怀疑他。粮不对、船不对、账也不对。我只是想知道,他心里怕不怕。”
裴砚看着她:“你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沉默一瞬:“有些事,不必说出来,也能听见。”
赵崇被押下去前,忽然抬头看她:“你怎么会知道……我要烧账册?那话我还没说出口。”
沈知微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说出来了。只是没人听得见。”
审讯持续到天亮。
赵崇招认,他半年前就被北狄人收买。每次官粮送达,他便虚报损耗,将部分粮食转卖敌军。对方用银票结算,再通过商船带回内陆兑换。七号哨根本不存在,所谓补给,全是用来掩盖走私的幌子。
沈知微下令:“启封藏在离岛洞窟里的粮仓。”
不到两个时辰,第一批二百斤干粮运回主营。她亲自监督分发,每一袋都当众拆开查验。
各营陆续传来报收确认。
日中午,她在点将台前召集诸将。脚下堆着一堆假账本。她抽出一根火把,点燃最上面那一册。
火焰腾起时,她说:“粮草是军队的命。谁碰它,就是断自己活路。”
将领们肃立不语。
她扫视一圈:“从今日起,粮道由李承舟兼管。每日进出船只,必须双人核查,签字画押。若有遗漏,同罪论处。”
命令传下去后,她回到中军帐。
地图上,她用朱笔圈出“顺安号”最后一次出现的位置。那片海域靠近一片浅滩,周围有三座无人小岛。
她盯着那个点,许久未动。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李承舟。
“娘娘,俘虏交代,还有一批粮船今晚会靠岸交接。地点在南面第三岛西侧礁区。”
她抬头:“船什么时候到?”
“预计子时前后。”
“通知水师,准备拦截。但不要打灯,也不要靠近。等他们开始卸货,再动手。”
李承舟应是。
她又说:“调两艘轻舟,埋伏在岛后。人少一点,别惊鱼。”
李承舟走后,她独自站在沙盘前。
手指轻轻划过海岸线,停在那个被圈出的点上。
外面海风渐强,吹得帐帘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