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站在天牢入口,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影子拉得老长。沈知微跟在他身后半步,脚步很轻,裙摆扫过石阶上的灰尘。
刚才在乾元殿,那三名幕僚被押走时低声提了一句“太后”。她听到了,裴砚也听到了。两人没有停下,也没有对视,但都知道,这一局还没完。
现在,该见最后一个人了。
铁门吱呀推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裴昭坐在角落,手脚都上了重枷,头发散乱,却仍挺着背脊。他抬头看向门口,嘴角一扯,笑了。
“兄长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却不卑不亢,“还带了你的皇后。”
裴砚没说话,只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栏外。沈知微停在他身侧,目光落在裴昭脸上。
心镜启动。目标锁定。
三秒后,机械音响起:【我不该输……我才是该坐上那个位置的人!若不是她插手,一切都不会变……】
沈知微眼神微动,随即垂下眼帘。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她开口,声音平静,“你从一开始就不在棋盘上,只是别人手里的一枚棋。”
裴昭冷笑:“你说我是棋子?可我拿到了兵权,拉拢了宗室,连南诏都为我出兵。而你呢?一个庶女,靠男人爬上来,也配谈棋?”
沈知微没反驳。她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为了激怒她,动摇她和裴砚之间的信任。但她更清楚,这种自负背后,是彻底的失败。
她轻轻抬手,指尖在袖中掐了一下。心镜再次启动,目标仍是裴昭。
【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翻盘……他们欠我的,全都得还……】
这一次,她笑了。
“你还想翻盘?”她看着他,“证据已经全部找到,城隍庙的地窖挖出了十一箱密信,北狄、南诏、边关守将,全都有你的名字。就连太后给内廷暗卫的玉佩,你也偷用了。你以为你在布局,其实你只是被人推着走。”
裴昭脸色变了。
“闭嘴!”他猛地站起,铁链哗啦作响,“你懂什么!我母妃当年也是贵人,凭什么她早死,而你们母凭子贱地活下来!我从小就被冷落,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所以你就勾结外敌,害死东川守将一家十七口?”沈知微盯着他,“就为了证明你比别人强?可笑。真正有能力的人,不需要拿百姓的命去赌。”
裴昭喘着气,眼底泛红:“我不需要你评判!总有一天,天下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沈知微不再看他,转头望向裴砚。
裴砚一直沉默。此刻他终于开口:“你以为太后宠你,是因为你有才?是因为你是她亲生的弟弟?”
裴昭一顿。
“你错了。”裴砚声音低沉,“她捧你二十年,不过是为了压制我。她恨我娘,也恨我。而你,只是她用来搅乱朝局的刀。等你没用的时候,她第一个就会舍弃你。”
裴昭摇头:“不可能……她说过……她说我是她最疼的孩子……”
“那你告诉她,”沈知微忽然说,“为什么她的贴身宫女会在你小时候给你喂药?那种药不会致命,只会让你偶尔昏睡、记忆混乱。她不想你太聪明,也不想你太清醒。”
裴昭僵住。
沈知微没有再说下去。真相不必全揭,只要让他开始怀疑,就够了。
心镜第三次启动。目标仍是裴昭。
【她说的是真的吗……那些梦里的片段……为什么我记不清五岁之前的事……母亲抱我的样子……好像从来没见过……】
机械音落下,沈知微收回手。
她知道,这个人已经垮了。不是身体,是心。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名白发老臣弯腰走近,跪在裴砚面前。
“陛下,裴昭虽犯大罪,但他终究是您的亲弟。骨肉相残,恐伤天和,望您念及血脉之情,留他一条性命……”
话没说完,沈知微已侧目看他。
心镜启动。目标锁定老臣。
【只要保住世袭爵位,我愿替他求情……但田产必须归还我儿……不能让家族断在这一次……】
她轻轻一笑,没说话。
裴砚低头看着那老臣,眼神冷得像冰:“二十年前,我母妃被害,你们一个个装聋作哑。如今倒来说兄弟情义?当初逼我流放时,怎么不说天和?”
老臣身子一抖,不敢抬头。
“退下。”裴砚拂袖。
老臣连忙爬起来,踉跄后退。
沈知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低声说:“他不是真心为裴昭求情,只是怕自己也被牵连。”
“我知道。”裴砚说,“但他们迟早会再来试探。只要裴昭还活着一天,这些人就不会死心。”
沈知微点头:“他活不过今晚。”
裴砚顿了一下,回头看她。
两人目光相接。
那一瞬间,什么都不用说。他们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裴昭不必明杀。他会死,但不是由皇帝下令。这样,宗室无话可说,朝堂也不会动荡。
“让他死得慢些。”裴砚低声道,“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势力一点点崩塌,看着曾经依附他的人一个个背叛他。我要他知道,什么叫绝望。”
沈知微轻轻应了一声。
她转身最后看了一眼牢中的裴昭。他已经不再叫嚣,只是坐在地上,双手抓着铁栏,指节发白,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心镜最后一次启动。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做得很好……为什么没人认可我……】
机械音结束。
沈知微收回视线,跟着裴砚往外走。
夜风穿廊,吹动檐角铜铃。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脚步声整齐划一。
走到乾元殿前的台阶时,裴砚忽然停下。
沈知微察觉到他的异样。他的右手按在左肩,眉头微皱。
她记得那里受过伤,是早年被刺客所伤,每逢阴雨就会隐隐作痛。
她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裴砚没动。
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心镜启动。目标锁定裴砚。
三秒后,机械音响起:【若她也如母妃般逝于阴谋……我宁负天下,不负她。】
沈知微心头一紧。
她没有松开手,反而将他的手指慢慢握住。
“臣妾在此,永不离。”她说。
裴砚转头看她。
月光落在她脸上,眼神很静,却坚定得不容置疑。
他反手将她的十指紧紧扣住,力道很大,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嵌进生命里。
“从今往后,再无人能撼动这江山。”他说。
沈知微仰头望着他,声音很轻:“因这江山,已有两人共守。”
裴砚没再说话。他拉着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乾元殿门前,回望远处黑沉沉的天牢方向。
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沈知微站在他身边,目光平静。她知道,这场持续多年的权谋之争,终于落下了最后一子。
可她也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裴砚的手一直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