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指尖还抵在窗框上,那支箭钉得极深,布巾上的字迹墨色未干。她将布条攥进掌心,火光映出指缝间的褶皱。雪鸢这个名字像根刺扎进记忆里,前世她死前最后一眼,也是这婢女站在廊下,手里端着一碗药。
她没回头,只把布条塞进袖口暗袋。裴砚的步子停在身后三步远,声音压得很低:“查到了。”
她转过身。他眼里有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昨夜进出北狄驿馆的人里,有个副将叫陈厉,是裴昭亲信。他今早去了城西一处废仓,出来时怀里多了个黑绸包。”
沈知微点头:“现在他在哪?”
“已被禁军围在偏殿。”裴砚顿了顿,“你去吗?”
她提起裙角就走。风从回廊穿过去,吹得宫灯晃了一下。
偏殿门口站了八名禁军,刀已出鞘。门内传来闷哼声,像是有人被按在地上。沈知微跨过门槛,看见一名男子跪在地中央,玄衣沾灰,额角带血。他抬头看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裴砚跟进来,站在她侧后方。
“搜。”他说。
两名侍卫上前,动作利落。其中一人从那人内袋摸出一本册子,用黑绸裹着,边角磨损严重。打开后,纸页泛黄,字迹细密,记录着每月粮草运送数量、交接地点、银钱数目,最后一页盖着一枚暗红印痕——形如弯月,正是裴昭私印。
沈知微接过账本,翻到中间一页。一行小字写着:“幽州道第三批货已入关,王记商队掩护,无误。”
她眼神一凝。
【心镜系统,启动】
目标锁定地上那人。
三秒静默。
机械音响起:【账本副本在王令仪手里!她知道商队走的是幽州道……王爷说只要她闭嘴,就放她父亲回来……】
声音消失。
她合上账本,交还给侍卫。脸上没有表情。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裙摆扫过石阶。
王令仪走进来,穿一件月白长裙,发间银蝶钗在灯下闪了一下。她目光扫过地上的人,再落到沈知微脸上,最后看向裴砚。
“皇后召我来,是有事问我?”
沈知微看着她:“裴昭用你家商队运东西,你知道吗?”
王令仪嘴角微动:“我知道。”
殿内一片死寂。
“那你为何不说?”
“我说了,没人信。”她声音平稳,“我父亲半个月前失踪,有人说看见他被带进了裴昭府邸。三天前,有人送来一封信,说只要我不提商队的事,他就活着回来。”
沈知微盯着她的眼睛:“所以你选择了沉默。”
“我选的是活路。”王令仪抬手,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在案上,“但现在,我不需要等了。”
她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本一模一样的账本,纸张更新,页边还有几处标注,写着转运密仓的位置和守卫换岗时间。
“这是我让人抄的。原件藏在我母族祠堂的地窖里,钥匙只有我知道。”
沈知微没动。
【心镜系统,启动】
目标锁定王令仪。
三秒过去。
【我信她能赢……只要她肯救我父亲】。
她收回视线,伸手拿起锦盒,轻轻合上。
“你不怕这是陷阱?”
“怕。”王令仪直视她,“但我更怕继续站错队。”
话音刚落,侧廊传来一阵冷笑。
裴昭大步走来,脸色阴沉。他身后跟着四名佩刀侍卫,却被禁军拦在门外。
“好啊,王令仪。”他盯着她,“你父亲还在我们手上,你就敢当叛徒?”
王令仪转身看他,脸上竟浮起一丝笑。
“我父亲?”她声音轻了,“他昨天就被接进了紫宸殿。陛下派了两队暗卫,连夜把他从地牢里带了出来。你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了。”
裴昭脸色骤变。
裴砚往前一步:“你的人,在城南码头被捕。他们带着一批北狄军械,准备运往边境。账本上的每一笔交易,我们都对上了。”
“不可能!”裴昭吼了一声,“那些路线只有我和心腹知道!”
“可你忘了。”沈知微开口,“王家商队每趟出行都要报备户部。路线变更要签三道文书。你让王记走幽州道,却没改登记簿。工部那边,今天上午已经交出了原始备案。”
裴昭瞪着她,拳头捏得咯吱响。
“你以为拿个账本就能定我的罪?”他冷笑着,“证据可以伪造。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联手做局?”
“不是一份证据。”沈知微摇头,“是你自己漏了太多。”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摊开在桌上。
是刚才那本账本的第一页复写件,上面有一行数字被圈了出来。
“这笔款子,十万两白银,转入了一个名叫‘李元通’的商人名下。这个人三年前就死了,户籍注销,棺材埋在西山义庄。但他的户头,最近三个月频繁走账,全是你的手下在操作。”
裴昭瞳孔一缩。
“更巧的是。”她继续说,“这位‘李元通’的印章,和你王府管事用的一模一样。连刻痕走向都一致。你说,是巧合,还是你们懒得换个章?”
裴昭没说话。
“你利用王家商队运货,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沈知微走近一步,“可你不知道,王令仪每月都会派人查账。她发现运费虚高三成,货物清单和实际出入不符。她开始留心,慢慢拼出了真相。”
王令仪站在一旁,静静听着。
“我不是第一天怀疑你。”她终于开口,“只是之前,我没有胜算。”
裴昭猛地看向她:“你真以为你能活到最后?裴砚坐不稳江山,你也别想安生!”
“我能。”王令仪淡淡道,“因为我现在站的是对的那一边。”
裴砚走上前,对禁军下令:“把陈厉押入天牢,严加看管。其余涉案人员,全部缉拿。”
“是!”
几名侍卫上前,将地上那人拖走。他挣扎了一下,嘴里喊了一句:“王爷不会放过你们!”
裴昭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你可以恨我。”王令仪看着他,“但你要记住,背叛家族、勾结外敌的人,不是我。”
裴昭咬牙:“你以为这就完了?太后那边——”
“太后?”沈知微打断他,“她连自己写了什么都不知道。”
裴昭猛然住口。
沈知微转向王令仪:“谢谢你交出这份证。”
“我不是为了谢。”王令仪摇头,“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说。”
“我父亲年迈,经不起折腾。他不该卷进来。从今往后,他回老家养老,不再涉朝政。你能保他平安离京,我就把所有知道的都说出来。”
沈知微看了她很久。
然后点头:“我答应你。”
王令仪松了口气,肩膀微微放松。
“还有。”她补充,“裴昭在宫外有三个密仓,分别在城东老米市、南郊陶坊、北门马场。每个地方都有军械和粮草。他计划在七日后动手,借口是你通敌,发动清君侧。”
裴砚眼神一冷:“七日?”
“对。”王令仪看着他,“他已经在宗室里散播谣言,说你逼死先帝,毒杀太后,不配为君。只要那天你出现在乾元殿,就会有人冲进来‘请命’。”
沈知微握紧了手中的锦盒。
“他还安排了一个人。”王令仪低声说,“会在混乱中点燃火药库,制造暴乱,趁机控制宫门。”
“是谁?”裴砚问。
“我不知道名字。但他穿御前侍卫的服制,腰牌编号是‘戌七’。”
殿内一时安静。
沈知微低头看着账本封面,黑绸一角翘了起来,露出底下泛黄的纸页。
她忽然想起什么。
“你说你母亲的祠堂里藏着原件?”
“对。”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五天前夜里。”
沈知微眉头一动。
五天前,正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启用系统的那天。也是雪鸢被调离她身边的日子。
她缓缓抬头,看向门外漆黑的宫道。
雪鸢最后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是端着一碗莲子羹。她说那是李氏赏的,让她补身子。
可那碗羹,她一口都没喝。
她把碗推开了。
现在想来,那碗底似乎贴着什么东西。一层薄纸,像是字条。
她没在意。
因为她当时正忙着对付沈清瑶设下的圈套。
原来那时候,就已经有人在布局了。
她慢慢握紧拳,指甲陷进掌心。
裴砚察觉她的异样:“怎么了?”
“没事。”她说,“我只是在想,有些人,比我们想象的更快。”
王令仪看着她:“你要查她?”
沈知微没回答。
她只把锦盒交给身旁侍女:“送去凤仪殿,锁进铁匣。”
然后她转身,朝殿外走去。
裴砚跟上来:“你去哪?”
“去查一个人。”她说,“一个我以为早就清理干净的人。”
风从宫墙夹道吹过来,卷起她的裙角。远处更鼓敲了三下,已是深夜。
她脚步没停。
穿过两道宫门,来到一处偏僻院落。这里是旧宫婢暂住的地方,平日少有人来。
房门虚掩着。
她推门进去,屋里空无一人。床铺整齐,柜子开着,衣物全都不见了。
桌上留着一只瓷碗,碗底还沾着干掉的羹渍。
她拿起碗,翻过来。
底部贴着一张小纸条,已经被水泡过,字迹模糊,只能辨出几个残笔。
像是个“令”字。
又像是个“雪”字。
她盯着那张纸,手指慢慢收紧。
碗沿咔的一声,裂了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