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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周,雷朵营地的红绸像被正午的太阳催疯了的藤蔓,一圈圈缠满橡胶林边缘的空地。那是粗棉纺的红绸,织纹里还嵌着些没捻开的棉絮,被日头晒得发烫发脆,风一吹就“哗啦”响——不是轻快的响,是带着点干涩的绷劲,像谁攥着块硬布在抖。红绸的边角磨出细绒,浅红的,沾在橡胶树粗糙的树皮上——树皮裂着浅褐色的纹,像老人手上的皱,细绒嵌在纹缝里,倒像给老树点了排碎红的痣。风再大些,红绸会扫过树干,“蹭”的一声,细绒又掉下来,飘在热烘烘的空气里,像团会飞的胭脂。

工人踩着泛热的红土往空地走,土粒是浅红的,被太阳晒得滚烫,透过胶鞋鞋底能感觉到灼意——有些胶鞋的鞋底磨穿了小洞,土粒从洞里钻进去,硌得脚趾发疼,他们却顾不上脱鞋倒,只是埋头往前走。弯腰搬竹竿时,后颈的汗珠子先聚成小颗,再滚成大滴,顺着脊梁沟往下滑——脊梁沟里沾着点红土灰,汗一冲,就成了浅红的水痕,滴在红土上时,会“滋”地响一声,瞬间就干了,只留下个浅白的印子,没两秒又被风吹散,连点痕迹都不剩。每个人手里的竹竿有手腕粗,底部裹着厚厚的桐油,油光泛着暖黄,像给竹竿镶了圈金边,刺鼻的桐油味混着橡胶林的涩味,吸一口都觉得喉咙发紧。往土里插竹竿时,工人得咬着牙绷住胳膊,青筋在小臂上鼓起来,“咚——咚——咚”,每砸一下,土粒就溅起来,粘在灰布裤腿上——裤腿早被汗浸得发皱,沾了红土倒像撒了把火星,拍都拍不掉。

肖雅每天都要拉着我的手去场地转两圈,她穿了件浅蓝的棉布围裙,围裙是旧的,右侧腰际有块浅白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她上个月自己缝的——当时她还笑着说“缝歪了也好看,像朵小白云”。因为怀着孕,她蹲在装芒果花的竹筐边时,会先扶着我的胳膊,慢慢往下挪,膝盖微微内扣,怕压着肚子。竹筐是细竹编的,缝眼里漏出几片芒果花瓣,浅黄的,沾着点红土。她伸手碰花瓣时,指尖先轻轻蹭了蹭——花瓣软得像揉过的棉纸,浅黄里掺着点粉,像谁在花瓣尖揉了点胭脂。花蕊是金灿灿的,沾着透明的花蜜,稠得能拉出细银丝,粘在她指尖时,她会偷偷往围裙内侧蹭——围裙内侧早有块淡红的印子,是前一天蹭的花蜜晒干后留下的,像块小胎记。蹭完了,她才抬头看我,虎牙露出来一点,眼角弯出细浅的纹,声音甜得像刚从椰壳里挖出来的椰肉,浸了蜜,尾音还带着点雀跃的颤:“你看这芒果花,比我老家后院的还艳,明天风一吹,香味肯定能飘到咱们竹楼去——到时候咱们不用跑这么远,坐在竹楼里就能闻见啦。”

风刚好吹过来,带着红绸的棉絮味和芒果花的甜香,扫过她的发梢——她耳后那缕浅棕碎发被吹得贴在脸颊上,她抬手捋的时候,指尖又沾了点花蜜,亮晶晶的,像颗小钻。

我手里捏着张对折了三道的婚礼流程表,是营地小卖部买的廉价糙纸,厚得像硬壳,边缘被指尖反复摩挲起了圈毛边,原本黑亮的油墨蹭掉大半——“宾客入场”那栏只剩半截“宾”字,纸缝里还嵌着点红土末,是昨天查仓库时沾的,抠都抠不下来。指腹按在“物资清点”那行字上,能摸到纸张被汗浸过的软韧,是前几天攥得太用力,手心的汗渗进去留下的印子。

目光却黏在工人身上挪不开——他们穿的粗布短褂多是灰扑扑的,洗得发浅,领口磨得发亮,像包了层浆,袖口一律挽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要么沾着红土,像抹了层淡酱,要么留着深浅疤:有长条形的刀疤(像被短刀划的),有圆点状的烫伤(许是被柴火烫的),还有被树枝划的浅红印子,没结痂,看着还新鲜。胶鞋是深褐色的,鞋底磨得快平了,鞋头大多裂着小缝,露出里面的浅灰鞋垫,走路时脚后跟先重重砸在红土上,“咚”一声闷响,再拖沓着前脚掌挪,像拖着块铅,裤脚沾着的红土随着动作往下掉,砸在地上没声,只留下点浅印,风一吹就散。

有天下午日头正毒,晒得红土冒热气,连橡胶树叶都蔫着,我瞥见个穿深灰夹克的杂工——夹克是旧卡其布的,颜色洗得发浅,肘部磨得露出里面的浅灰棉衬,衬布上还沾着块黑机油印,破口处缝了块浅蓝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像随手缭的,补丁边缘还翘着毛边,风一吹就晃。他搬半人高的杉木木箱时,没像别人那样弯腰猛拽,而是先屈膝,背部绷得直,小臂肌肉鼓起来,指节扣着箱沿,指尖泛白,动作稳得像练过发力——跟肖阳在部队搬三十斤弹药箱的姿势,竟有几分像。

我攥流程表的手瞬间收紧,指节压得泛白,纸边的毛边硌进掌心,像扎了根细刺,疼得指尖发麻。脚踩在晒得发烫的红土上,刻意放轻步子,鞋底蹭着土粒,“沙沙”声轻得怕被听见——怕惊扰了他,更怕确认那是肖阳。走到他身边时,我刻意把声音放柔,像平常跟工人闲聊那样:“师傅,这箱看着沉,要不要搭把手?”

目光却死死盯着他的脸——颧骨上有道两指长的深褐色刀疤,从右眼角斜斜划到下颌,边缘泛着浅白,是旧伤长好后的颜色,看着像好几年了。他抬眼时,眼白浑浊得像蒙了层土灰,没半点光,嘴唇干裂起皮,说话时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没半点起伏:“不用,搬惯了。”

不是肖阳——肖阳说话带着昭通口音,尾音软乎乎的,笑的时候还会露牙龈;这人的声音硬得像石头,连眼神都冷得像冰。我心里的石头猛地落地,后背却瞬间冒了层冷汗,凉丝丝的,顺着衬衫往下淌,浸得腰际的布料发潮,贴在皮肤上发痒。抬手摸了摸掌心,才发现流程表的尖角硌出个四四方方的红印,按一下,疼得钻心——刚才攥得太用力,竟没察觉这疼。风卷着红土末吹过来,迷了眼,我揉了揉,再看时,那杂工已经扛着木箱走远了,灰夹克的背影融进晒得发白的空气里,像团模糊的影子。

雷朵营地的人见了我,连呼吸都透着点收敛——以前青姑会的小弟仗着人多,总在橡胶林小道上横冲直撞,靴底踩红土“嗒嗒”响得能惊飞枝头的斑鸠,现在见了我,却会突然收住脚步,腰弯成个浅弧,像被无形的线拽着,眼神不敢往上抬,只盯着我鞋尖的红土,声音压得比风还轻:“袈沙先生。”

有次路过仓库,个矮个子小弟凑过来递烟——他比我矮大半个头,得仰着脖子看我,手里攥着个软壳烟盒,印着模糊的“春城”字样,边角磨得起毛,捏在手里软塌塌的,像被揉过几十次。盒里只剩三根烟,烟卷的滤嘴沾着点指纹,烟纸边缘卷了边,像被手指反复捏过。他递烟时手腕抖得厉害,烟卷歪向一边,我伸手接时,指尖碰着他的指腹——凉得像刚攥过井边的冰碴子,连指节都泛着白。他领口还沾着点树荫下的潮气,后颈的汗没干,想来是从仓库阴凉处一路跑过来,连气都没喘匀,只敢小声说:“先生,您抽根烟解解乏。”

那天老佛爷来视察场地时,正午的太阳正毒,红土上的热气往上冒,连橡胶树叶都蔫着。他穿件黑色绸衫,料子滑得像没捻实的流水,风一吹就贴在他后背上,露出里面白背心的领口——那背心是粗棉的,领口有点松,缝着圈浅灰的边,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汗渍,像刚从身上脱下来又匆匆穿上的。他右手食指上套着枚深绿色的老玉扳指,水头足得能看见里面的絮状纹,上面刻的云纹绕着扳指转了三圈,纹路里浸着油光,是他常年攥在手里摩挲出来的,连边缘都磨得光滑。

走到我身边时,他没停步,只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指尖带着玉扳指的凉,蹭过我衬衫的肩线,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让我感觉到那圈玉的硬,不像长辈的安抚,倒像在掂量我够不够“听话”。“好好办,别出岔子。”他的声音不高,混在风里却格外清楚,尾音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沉,像块石头投进浅水里,压得人心里发紧。

我赶紧笑着应:“放心,老佛爷,肯定不会让您失望。”目光却没敢离开他身后的夜刀——她穿件黑色短款皮衣,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深灰的内搭,袖口磨得泛白,还沾着点红土屑,想来是刚从别处赶来。她的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上,指节绷得泛白,拇指抵在刀鞘的铜扣上——那刀鞘是深棕色的牛皮,边缘被磨得发亮,连铜扣都泛着暖光,显然是常年佩在身上、随时能拔出来的。她盯着场地角落的木箱,瞳孔缩成个小圈,眼尾绷得直,连眨眼的动作都省了,像只盯着猎物的鹰,连木箱上印的红双喜图案、边角的磕碰印子都没放过。

我心里清楚,老佛爷那句“别出岔子”根本不是叮嘱——夜刀的眼神早把话挑明了:那些木箱碰不得,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风又吹过来,带着红绸的涩味,夜刀按在刀鞘上的手又紧了紧,我攥着衬衫下摆的手指也悄悄用了力——这恭敬的背后,全是藏在暗处的刀。

肖雅刚掀竹帘去洗手间,“哗啦”一声轻响,竹帘的篾条还带着点晨雾的湿,扫过门框时蹭出细碎的声。我趁机往魅姬身边凑了两步,指尖轻轻碰了下她的袖口——她穿的黑色制服袖口有点皱,沾着点婚纱蕾丝的白絮,是刚才整理时蹭上的。竹楼里还飘着肖雅身上的椰香洗发水味,混着婚纱蕾丝的淡皂角味,明明是软乎乎的香,却压不住我心里的慌,连声音都刻意放得低,怕被门外的人听见:“魅姬,问你个事——最近营地有没有新来的年轻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大概到我肩膀,可能扎着马尾,说话带点昭通那边的口音,软乎乎的。”

魅姬正低头整理婚纱的蕾丝边,指尖捏着缕浅白蕾丝——那蕾丝是缠枝纹的,每根线细得像蚕丝,她捏得很轻,怕扯断。听到我的话,她的指尖顿了半秒,蕾丝在她手里轻轻晃了下,像被风吹了下似的。然后她慢慢抬起手,拿起桌上的珍珠发夹——发夹的珍珠比指甲盖小一圈,表面泛着暖光,却在右侧缺了个小角,露出里面的米白内核,是之前肖雅不小心掉在地上磕的。她的指尖轻轻蹭过珍珠的表面,一下一下,动作慢得刻意,像在琢磨什么,声音却没抬头,盯着发夹说:“营地天天都有来帮忙的杂工,人多眼杂的,我天天跟着丽丽姐跑前跑后,要么去核对婚礼物资,要么去盯场地布置,真没太注意姑娘们……要是您真要找,登记处有本子,记着每个人的名字和来头,我下午帮您去翻翻看?”

我赶紧摇头,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衬衫的衣角——那衣角有点皱,是刚才攥流程表攥的,指尖蹭过布料的纹路,故意让动作显得随意:“不用不用,别麻烦了。就是肖雅刚才跟我说,婚礼当天要换好几套首饰,还得拿水补妆,怕我顾不过来,想找个小姑娘搭把手,省得手忙脚乱的。”我说这话时,特意抬了抬声音,像真的在闲聊,可心里却发紧,怕魅姬听出破绽——连我自己都觉得语气有点飘,尾音没压住。

魅姬没接话,手里还捏着那枚发夹,目光却悄悄飘了飘,落在肖雅刚坐过的竹椅上。那竹椅是老藤编的,椅面中间有点凹陷,铺着块粗棉布椅垫,是浅粉色的,还留着肖雅坐过的温乎气,椅垫边缘沾着根肖雅的浅棕碎发。她的目光在椅垫中央顿了两秒——就两秒,快得像错觉,可我分明看见她的嘴角轻轻抿了下,像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然后飞快移开目光,重新低头整理蕾丝,声音轻得像风吹过:“也是,婚礼当天事多,有个人搭手确实方便,我到时候帮肖小姐留意着。”

她这话刚落,我心里的沉就又重了几分——她那两秒的停顿,那没说出口的话,像根细刺扎在心里。我忍不住往窗外瞟了眼,远处的橡胶林浓绿得发黑,后山的方向藏在林子里,看不见影子,可脑子里却冒出那些听说的片段:后山有片没人去的小木屋,被半人高的茅草围着,木屋的门是旧松木的,挂着把生锈的铁锁,锁芯都快锈死了,只有青姑会的人拿着钥匙去,每次去都带着黑布袋,进去半天不出来。丽丽姐会不会把肖玥藏在那儿?会不会那些“新来的姑娘”根本没在登记本上留名字,全被藏在没人能找到的地方?风从竹帘缝钻进来,带着点橡胶林的涩味,吹得婚纱的蕾丝轻轻晃,我攥着衣角的手又紧了紧,指节泛白——这疑云像缠在蕾丝上的线,越绕越乱,怎么都解不开。

仓库的婚礼物资我前前后后查了三次,每次都趁巡逻兵刚走过的空当——仓库里弥漫着杉木的涩味和桐油的刺鼻味,混在一起像捂了半干的木头,吸一口都觉得喉咙发紧。印着红双喜的木箱堆得像座小山,箱子全是老杉木做的,木纹粗得能看清年轮,有些地方的木纹还微微凸起,摸上去硌手。红双喜的漆正红得发暗,像凝固的血,有些边角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浅黄的杉木本色,剥落的漆片粘在箱缝里,抠一下会掉渣,粘在指尖沙沙响。

我按杨杰说的,每箱都用指关节敲了敲——指关节敲在箱面上,能感觉到杉木的硬实,实心的箱子装着搪瓷餐具,发出“咚咚”的闷响,震得指腹发麻;空泛的箱子声音是“空空”的,像敲在空心的竹筒上,声音飘得很,我会多敲两下,耳朵凑得近点,怕里面藏着“货”,更怕藏着肖玥——万一她被关在里面,会不会听见我的声音?

有个箱子比别的都大一圈,立在角落,像个小矮凳。它的锁比别的紧,黄铜锁扣泛着冷光,光线下能看见锁扣上的细小花纹,是手工刻的,还挂着个指甲盖大的小铜铃,铃舌是细铜丝做的,风一吹就“叮”地响,声音脆得扎耳。我伸手想碰锁扣,指腹还没碰到那冰凉的金属,身后突然传来青姑的声音,冷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袈沙先生,老佛爷说了,婚礼物资别随便开,免得沾了晦气,影响婚礼喜庆。”

我猛地回头,看见她站在仓库门口,逆光里她的轮廓像块黑剪影,脸模糊得只剩个大概,只有涂着暗红蔻丹的指甲看得清楚——蔻丹从指甲盖边缘掉了小块,露出下面泛白的指甲,像掉了皮的痂。她的手按在腰间的刀鞘上,刀鞘是深棕的牛皮,磨得发亮,指节绷得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隐约能看见,仿佛只要我再动一下,她的刀就会出鞘。

“就是看看锁牢没,”我赶紧收回手,假装用指腹拍了拍箱子上的灰——灰是浅红的,沾在指尖像细土,“这箱子沉,要是锁松了,被老鼠啃坏锁芯,到时候搬不动就麻烦了。”转身时,我的余光飞快扫过箱子侧面,看见道两指长的细小划痕,划痕边缘毛糙,像被指甲或小刀片反复划的,划痕里还嵌着点浅白的碎屑,不知道是漆还是别的——这里面,到底藏着老佛爷的“货”,还是被藏起来的肖玥?心像被什么攥紧了,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丽丽姐只来过两次,每次脸上都堆着笑,那笑却像贴上去的纸,一撕就掉,没半分真心。第一次是送金镯子,她提着个深棕的丝绒盒子,盒子边角烫着金纹,打开时里面铺着米白的缎子,躺着只实心的足金镯子——镯子掂在手里坠得慌,镯身刻着细碎的樱花纹,每朵小花只有指甲盖一半大,花瓣的纹路细得像头发丝,用指尖蹭一下,能感觉到纹路的轻微凹凸,阳光照在上面,金纹泛着暖光,却暖不透她眼神里的冷。

她亲手帮肖雅戴镯子,手指捏着镯口,往肖雅手腕上套时动作有点重,镯身碰在肖雅腕骨上,发出“叮”的轻响。肖雅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手,指尖轻轻揉了揉腕骨,她却没看见,还笑着说:“怀了孕的人戴金,能镇住邪气,保你和宝宝都平平安安的,婚礼当天戴着也喜庆。”肖雅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抬手晃了晃手腕,金镯子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叮”的声更脆了,她完全没察觉丽丽姐指尖的凉。

我站在旁边,趁肖雅低头看镯子的空当,轻声问:“丽丽姐费心了,不知道婚礼当天有没有需要我多留意的?比如哪些环节人多,要特别盯着不让出乱子?”她转头看我,嘴角往上翘了翘,幅度小得像被风吹了下,眼尾的细纹纹丝不动,像画上去的一样,连笑纹都没露:“不用多留意,热闹点就好——老佛爷的朋友多,都是道上的熟人,别让他们觉得咱们怠慢了就行。”

说“热闹”两个字时,她的语速慢了半拍,每个字都咬得有点重,像在嚼什么硬东西。目光从场地东头扫到西头,眼神像在数工人的数量,却没在任何人身上停留超过一秒,扫过那些堆着的木箱时,眼神顿了下,又飞快移开。我追问:“那哪些是老佛爷的朋友?到时候我好亲自去迎,别认错了人。”她却没答,伸手拿起桌上的芒果花——花茎还带着点湿,花瓣是浅黄掺粉,沾着点透明的花蜜,她凑到鼻尖闻了闻,语气软了点,却没看我,只盯着花瓣说:“这花新鲜得很,花瓣上还沾着点露水,明天多摆点在入口处,风一吹香味能飘老远,看着也喜庆。”话题转得太急,像怕我再问下去,会扯出她不想说的话。

丽丽姐第二次来,手里攥着支红笔——笔杆是透明塑料的,磨得发雾,再也照不出指尖的影子,靠近笔尖三指宽的地方缠了圈浅灰胶布。胶布边缘起了毛,粘着点红土屑,显然是用得久了笔杆滑手才缠的,胶布表面还能看见指甲反复抠过的白印,像谁心里烦乱时无意识的动作。她进门时没敲门,直接掀了竹帘,风裹着点罂粟花的甜香进来,吹得她鬓角的碎发贴在脸颊上,她没理,径直走到桌边,把流程表往我面前推了推,塑料笔杆在木桌上“嗒”地响了声。

她低头盯着流程表,指尖把笔压得很沉,笔尖在“宾客接待”那栏的黑体字上顿了顿——墨水在笔尖聚了点,滴在“客”字的竖钩上,晕开个小红点。然后她用力画圈,红墨水顺着笔尖往外渗,第一圈把“宾客接待”四个字全裹住,第二圈时笔压得更重,纸页被笔尖戳得发皱,最后一下太用力,纸角裂了道半寸长的小缝,红墨水顺着缝往下渗,在桌布上留下个淡红的小印子,像滴没擦干净的血。“这里你亲自盯,”她的声音没起伏,眼睛还盯着那圈红印,“别让闲杂人靠近——尤其是那些没在登记本上留名字的,别让他们混进来添乱。”

我攥着流程表的手紧了紧,纸边硌得手心发疼,才发现手心早冒了层冷汗,把纸页浸得发皱:“那怎么才算闲杂人?比如来帮忙搬桌椅的杂工,他们没登记,算不算?”

她没抬头,也没答,只是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她的手心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鹅卵石,连指腹都带着潮气,指甲涂了暗红的指甲油,边缘掉了块,露出半截泛白的指甲——像是昨天帮肖雅戴镯子时蹭掉的,却没补。她拍得很轻,只碰了下我的肩线,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硬,指甲尖蹭过我衬衫的布料,留下点几乎看不见的白印,像道细划痕:“你心里有数。”

这句话说完,她没再停留,转身就往门口走。她的黑色长裙是缎面的,垂到脚踝,扫过红土时,裙角沾了几粒土粒,留下道浅黑的痕,像网丝划过地面,风一吹,土粒掉下来,痕却没散。我看着那道痕慢慢变浅,突然觉得这场婚礼就是张精心织的网——红绸是网的经线,缠在橡胶树上,晃得人眼晕;印着红双喜的木箱是网的纬线,堆在场地角落,沉甸甸的压着;我和肖雅就坐在网中央,肖雅盯着芒果花的甜香,以为是安稳的蜜,其实网早被收得紧紧的,连呼吸都透着束缚;肖阳像只撞进来的蝴蝶,翅膀沾着红土,想冲进来找他妹妹,却可能刚碰到网丝,就被缠得动不了;而丽丽姐和老佛爷,就站在网外的红土上,他们的影子落在网上,像两只盯着猎物的蜘蛛,连我们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在他们的眼里。

风又吹进来,带着红笔的墨水味和罂粟花的甜香,我低头看了眼流程表上那圈红印,墨水已经干了,却像块红疤,烙在纸页上,也烙在我心里——这哪里是确认流程,明明是在给我划边界,警告我别越线。

婚礼前三天,我借着去后山找柴火的名义绕路——后山的红土比前山更松,踩上去会陷半指,茅草长得快齐膝盖,划在裤腿上“沙沙”响,带点涩。我手里攥着根枯树枝,假装弯腰捡柴火,眼睛却盯着竹楼西边的石桌。那石桌是青灰色的,表面裂着几道浅纹,像老人脸上的皱,桌角缺的那块茬口还带着糙意,摸上去喇手,是去年卡车蹭的,当时掉了好几块碎石,现在缝里还嵌着点红土,抠都抠不出来。

走近了才看清,桌上摆着三颗青灰色小石子,每颗都像精心挑过,指甲盖大小,边缘磨得光滑,没半点棱角,摆成个小小的正三角形,顶角对着橡胶林的方向——是杨杰说的“安全”暗号。我蹲下来,假装掸石桌上的灰,指尖碰了下石子,凉得像浸过井水,心瞬间松了半截,胸口的闷意散了点,可紧接着又揪紧:肖阳真的进来了?他藏在哪儿?

第一个想到的是每天清晨天没亮就来搬灯笼的杂工。那人总戴顶旧草编帽,帽檐磨得卷了边,草丝松松散散,风一吹就晃,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个下巴,胡茬没刮干净,泛着青。他搬灯笼时胳膊抬得稳,竹竿在他手里像没重量,说话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每次我问“要不要帮忙”,他都只摇下头,转身就走,草帽下的眼睛藏得严严实实,看不清神色。

再就是仓库里默默扫地的杂工。他的扫帚是竹枝捆的,竹枝秃了大半,只剩顶端几根细枝,扫起地来胳膊贴在身侧,动作轻得怕碰倒木箱。他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褂,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浅蓝衬里,跟肖阳退伍时穿的旧衬衫颜色像极了。可他总低着头,脖子上有块浅疤,我假装找物资绕到他身边,想看清楚疤的形状,他却立刻往旁边挪了挪,扫帚尖扫过我的鞋边,没说话,只更快地扫着地。

接下来三天,我每天都往场地和仓库跑。去场地时,假装检查灯笼挂得直不直,眼睛却盯着杂工的膝盖——肖阳在部队练队列,膝盖总绷得直,走路时脚尖先着地,带着点稳劲。可那些杂工要么膝盖弯着,要么拖着脚走,没一个像。去仓库时,我故意把账本掉在地上,蹲下来捡,盯着杂工握工具的手——肖阳握东西时会下意识用指节发力,食指会扣着柄,可扫地杂工的手松松地攥着扫帚,搬货的杂工指节泛白却没那股劲。

连食堂吃饭时我都留意。食堂的竹桌油腻腻的,沾着点菜汤,杂工们围坐在一起,呼噜噜喝着糙米粥,大多勾着背,只有个穿蓝布衫的坐得直,我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发现他是个左撇子,肖阳却是右撇子——心一点点往下沉,肖阳藏得太好了,好到我都忍不住慌:他是不是出了意外?会不会刚进来就被青姑的人盯上了?

婚礼前一晚,竹楼里点着盏煤油灯,光暖黄的,映在老松木梳妆台上,木纹看得清清楚楚。梳妆台左上角有个小坑,是肖雅上次把胭脂盒掉在上面砸的,现在还能看见淡淡的印。台上摆着面铜镜,镜面蒙着层薄灰,擦了好几遍还是有点雾,映出的影子带着点暗黄,肖雅的浅棕碎发在镜里成了深褐,倒像老照片里的人。

她坐在竹椅上,手里捏着那枚珍珠胸针——珍珠不是纯白,带着点粉晕,对着灯看能看见里面细细的纹路,针尾是银的,有点氧化发黑,边缘磨得光滑。她先对着婚纱领口比了比,偏左了,又往右挪了半寸,指尖捏着针尾,针尖对准蕾丝的缝隙,手有点抖,第一次没穿过去,针尖蹭了下蕾丝,她轻轻“呀”了声,皱了下眉,又把蕾丝扯平,第二次才慢慢穿过去,扣针尾时指腹捏得紧,泛了点白,还对着镜里照了照,调整了珍珠的位置,直到珍珠刚好贴在领口凹陷处。

“好了?”她转头问我,然后提着裙摆轻轻转了个圈——婚纱的水晶蹭过竹地板,“沙沙”声像碎雪落在棉絮上,最外层的薄纱飘起来,扫过她的小腿,带着点凉。她转了半圈就停下,低头看裙摆上的水晶,又抬头看我,脸颊红得像涂了层淡胭脂,是害羞也是期待,眼神亮闪闪的,像落了两颗星星:“老公,我明天穿这个,会不会不好看?最近肚子有点显了,会不会显得我胖了?”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能闻到椰香洗发水混着芒果花的甜——不是冲鼻的香,是软乎乎的,贴在她后背能感觉到她呼吸的起伏,肚子轻轻鼓一下,又软下去,像小生命在轻轻动。指尖碰着婚纱上的水晶,冰得像刚从井里捞的碎冰,跟她皮肤的温热反差得厉害,喉咙紧得像堵了团湿棉花,只能轻声说:“好看,怎么会不好看?我老婆穿这个,就是整个雷朵最漂亮的新娘,没人比你好看。”

她笑得更甜了,转过身抱住我的腰,脸贴在我胸口,呼吸的温热透过衬衫传过来,还轻轻蹭了蹭:“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指尖绕着那缕浅棕碎发,心里却更慌了——这温柔像层糖衣,裹着底下的刀,我必须护好她,护好肚子里的宝宝,还有藏在暗处的肖阳,可我连下一步该怎么做,都没底。

等肖雅睡熟了,我轻手轻脚地挪开竹椅——竹椅的藤条有点松,挪动时“吱呀”响了声,我赶紧顿住,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天,见她呼吸还是轻得像羽毛,才接着往桌边走。桌上的台灯是铁皮底座的旧款,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灰铁,锈迹在暖光下泛着浅黄,灯线裹着圈磨白的浅黄胶布,是上个月我自己缠的,胶布边缘起了毛,风一吹就轻轻晃。灯罩是米白色的薄铁皮,右侧破了个指甲盖大的洞,暖黄的光从洞里漏出来,在桌面投下小团光斑,像颗被揉碎的月亮,刚好落在摊开的婚礼流程表上。

流程表被我翻得快散页了,纸页边缘卷得像波浪,沾着点红土末和手心的汗渍——上次查仓库时,我攥着它跑过红土,汗把纸角浸得发皱,现在摸起来还软乎乎的。“物资清点(6:00)”的“6”字被墨晕了圈,像个小墨团,是我上次用钢笔改时间时蹭的;“宾客入场(9:00)”旁边还留着道淡铅笔痕,是我写了又擦的“盯夜刀”,橡皮没擦干净,还能看见“刀”字的撇;“敬酒(12:00)”下面画了道横线,线尾翘起来,像当时我心里没底的慌。

我伸手摸向胸口,军徽是黄铜的,比硬币略大,边缘被我揣得磨得光滑,上面的五角星刻痕还清晰,中心的“八一”字样有点氧化发黑。它贴在衬衫里,凉意顺着皮肤往肋骨渗,硌在第三根肋骨处,有点钝疼,像被颗小石子轻轻抵着,提醒我藏在温柔里的身份。

脑子里突然闪回肖阳退伍那天——营区的白杨树叶子“哗啦啦”响,风里带着晒热的迷彩服味道,操场上的训练绳还晾在栏杆上,沾着点汗渍。他穿着套洗得发浅的迷彩,裤脚卷到脚踝,露出磨破的袜子边,肩章还没摘,绿色的肩章边缘有点磨损,拍我肩膀时力道大得让我晃了下,手掌的茧蹭着我作训服的肩线,笑着说“袈沙,等你结婚,我肯定坐最早的班车来!我妈说给你装两罐黄豆酱,玻璃瓶装的,封了蜡,不会漏,配米饭能吃三大碗,到时候咱们再去营区门口的小卖部,买两瓶冰镇汽水,还像以前那样蹲在操场边喝!”他说这话时,虎牙露出来,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我手背上,热得像小火星。

又想起杨杰在树林里的样子——当时橡胶树叶遮着光,地上落满碎枝,风里混着红土腥和橡胶的涩味。他攥着皱巴巴的“春城”烟盒,指节绷得泛白,烟盒被捏得变了形,边角的毛边蹭着他的虎口。说“肖玥才十七,还在念高中,书包上挂着只小熊挂件,是肖阳去年生日送的,浅粉色的”时,他的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眼尾红了,却没掉泪,只是把烟盒攥得更紧,烟杆在里面撞出“沙沙”的响,像他没说出口的急。

扭头看肖雅,她侧躺着,头枕在粗棉布枕头上,头发散在枕巾上,缕浅棕碎发贴在她脸颊,随着呼吸轻轻动。她的眉头轻轻皱着,弧度浅得像片柳叶,大概在做甜梦——梦里该是老家院子里的芒果树,风一吹叶子响,满树青黄的果子晃;她穿着那件镶满水晶的婚纱,站在树下,水晶反光落在草地上,像撒了碎星;我在她身边,帮她扶着裙摆,她肚子里的宝宝轻轻动,她笑着伸手摸,说“宝宝也喜欢芒果树呢”。

我坐在黑暗里,手攥得紧,手心冒了汗,沾在流程表的纸页上,像揣着块烧红的铁——铁的热是心里的慌,怕这慌从眼里露出来,惊醒肖雅,碎了她的梦;怕这铁握不住,掉在雷朵的红土上,烧了肖阳找妹妹的希望,烧了我藏在军徽下的任务,连带着这满室的椰香和暖光,一起烧成灰。

窗外的罂粟田铺在月光里,像泼了层淡红的胭脂,却透着血的冷意。每朵花的花瓣薄得能透光,像蝉翼蒙了层红,月光落在上面,泛着半透明的亮,连花瓣上的纹路都看得清——风一吹,花瓣轻轻碰在一起,“沙沙”声细得像有人在耳边呼气,却裹着甜得发腻的香,顺着竹窗的缝隙钻进来,粘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混着橡胶林飘来的涩味,那甜香更显诡异,闻得久了,太阳穴发胀,连呼吸都变得沉,像吸了口浸了蜜的土。

远处传来巡逻兵的皮靴声,“嗒嗒——嗒嗒——”,一开始远得像闷在鼓里,节奏慢而重,慢慢近了,能听出鞋底踩碎红土粒的轻响——红土被月光晒得凉了,土粒脆得像碎瓷,被皮靴碾过,发出“咯吱”的细响,混在“嗒嗒”声里,格外扎耳。声音近到能听见他们腰间刀鞘的碰撞声时,我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攥着流程表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怕他们突然停在竹楼外,怕他们透过窗户看见我没睡。等声音慢慢远了,像被风卷走,才敢松口气,却发现后背早冒了层冷汗,凉丝丝的贴在衬衫上。

我不知道明天婚礼上会不会见到肖阳——会不会他就混在搬桌椅的杂工里,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褂,低着头,我走过去递烟,他都不敢抬头认我;会不会他藏在仓库的角落,趁我查物资时,偷偷塞张写着肖玥下落的纸条,却被青姑的人撞见;更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肖玥,会不会肖玥就被关在那个锁得紧的木箱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指甲抠着箱壁,却喊不出声,只能等着有人发现她。

我也不知道丽丽姐说的“热闹”到底藏着什么猫腻——是要借着宾客多、混乱的时候,把藏在搪瓷餐具箱里的“货”偷偷搬上卡车,运出雷朵;还是要趁着敬酒的时候,在肖雅的杯子里加些什么,让她昏过去,再把我们都控制起来;又或者,老佛爷根本没打算让这场婚礼真的“热闹”结束,只是想借婚礼的名义,把跟他作对的人都引来,一网打尽。

更不知道这场婚礼结束后,我和肖雅能不能活着离开雷朵——能不能真的像她梦里那样,坐在老家院子的芒果树下,她抱着刚满月的宝宝,宝宝的小手抓着芒果的叶子,她笑着把宝宝递到我怀里,我帮她摘树上青黄的芒果,风里只有芒果的清甜,没有罂粟的腻香,没有皮靴的“嗒嗒”声,没有藏在暗处的刀,只有安安稳稳的日子,连呼吸都是松的。

月光从竹窗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亮,刚好落在肖雅的裙摆上,水晶泛着淡白的光,像撒了把碎星。可这亮却暖不了心里的慌,像揣了块浸了水的冰,从胸口凉到指尖——明天的婚礼,到底是肖雅的美梦,还是我们所有人的陷阱,我连答案的影子都摸不到。

墨痕与残瓣间的慌

流程表上的墨迹被我的指尖反复蹭过,早没了原本的清晰——“敬酒(12:00)”的“酒”字晕成了团黑渍,墨痕顺着纸纹漫开,像泼在红土上的水,糊住了右下角的备注。指腹上沾着黑色的墨灰,是劣质油墨的颜色,蹭在掌心的纹路里,像洗不掉的尘,连指甲缝里都嵌着点,抠一下,墨灰混着汗,在指腹留下道浅黑的印子,像道没愈合的小疤。

我攥紧拳头,指节瞬间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隐约凸起来——指甲尖嵌进掌心时,先是尖锐的疼,慢慢漫开成钝痛,疼得能让人稍微清醒点,可这点疼根本抵不过心里的慌。心里的慌是闷的,像被谁用浸了红土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沉,吸进的气里裹着罂粟花的残香和芒果花的甜,却暖不了那股从胸口往下沉的凉。

桌上的芒果花早就蔫透了。花瓣卷成了小筒,边缘是脆的,一碰就掉细碎的黄渣,原本浅黄掺粉的颜色,现在变成了深褐的黄,像被晒焦的枯叶,只有花芯还残留着点淡金,却也没了光泽。残留的甜香是淡的,若有若无,不像新鲜时那样能飘满竹楼,倒像被风抽走了力气,轻轻落在桌面上。一片花瓣被风卷着,慢慢飘下来,刚好落在流程表“宾客入场”的“宾”字上,像片淡黄的泪,盖住了“宾”字的宝盖头,只露出下面的“兵”,透着点说不出的刺眼——像藏在宾客里的危险,早被盖住了大半,却偏偏露着点让人不安的痕迹。

我抬头看向肖雅,她侧躺着,头枕在粗棉布枕头上,枕巾沾着她的发丝,是浅棕的,像揉过的棉线。刚才她轻轻翻了个身,手自然地搭在小腹上,指尖还带着点婚纱水晶的凉,却紧紧贴着布料,像在护着肚子里的宝宝。嘴里轻轻哼了声,声音软乎乎的,像含着块椰糖,我凑近了点,隐约听见“芒果……甜”,该是梦到了老家院子里的芒果树,梦到了摘下来的青黄果子,梦到了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她的睫毛在月光下投着浅影,轻轻颤了下,像蝴蝶扇动翅膀,连睡颜都透着安稳,可这安稳像层薄纱,我怕自己稍一用力,就会戳破。

心里的慌突然更重了,像被什么东西裹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难。我怕这场梦会碎——怕明天婚礼上,肖雅笑着转裙摆时,突然冲出来的青姑会举着刀;怕她摸肚子说“宝宝也期待婚礼”时,丽丽姐递来的那杯“喜酒”里藏着东西。我怕护不住她,护不住她肚子里的宝宝——怕自己连挡在她身前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老佛爷的人扣住,像之前警方线人王婶那样,连句告别的话都没说出口。

我更怕护不住藏在暗处的肖阳——怕他找肖玥时被夜刀的人发现,怕他藏在仓库角落时,那些印着红双喜的木箱突然被打开,露出的不是餐具,是对准他的枪口;怕他到最后都没等到我递的信号,就成了湄公河底的一缕魂,连他妈妈做的黄豆酱,都没机会再送到我手里。

最怕的是自己连揭开真相的勇气都没有——每次想到老佛爷指尖的玉扳指、青姑腰间的刀、丽丽姐那句“你心里有数”,腿就像灌了红土,重得迈不开。我怕自己只会蹲在竹楼里,看着流程表上的墨痕越来越淡,看着芒果花的花瓣一片片掉,看着肖雅的梦一点点碎,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往坏的方向走,看着雷朵的红土,埋了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月光从竹窗缝里漏进来,落在流程表的墨痕上,泛着冷光。指腹上的墨灰还没掉,掌心的疼还在,可这些都比不上心里的空——空得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慌,裹着罂粟花的甜香,在雷朵的夜里,一圈圈绕着我,怎么都逃不开。

夜风吹进竹楼时,先卷过竹帘的篾条,“窸窣”一声轻响,像谁用指尖捻过细竹丝——篾条上还沾着白天的红土灰,风一扯,灰粒飘在空气里,落在我手背上,细得像绒毛,蹭一下就没了痕迹。风里裹着两层分明的气味:前调是罂粟花的甜,不是肖雅摘的芒果花那种清透的甜,是熬得发稠的蜜,粘在鼻尖上,吸一口就觉得喉咙发腻,连呼吸都带着滞重感;后调是橡胶林的涩,混着新鲜树脂的硬气,像刚割过胶的竹刀,带着点草木的冷意,刮过嗅觉时,能让人稍微清醒些,却又透着股荒凉。

风拂过脸颊时,带着夜露的凉——不是深夜刺骨的冷,是渗进毛孔的温凉,像肖雅刚洗过手的指尖轻轻蹭过皮肤,却没了她掌心的软和暖,只剩空落落的凉,顺着脸颊滑到脖颈,让后颈的汗毛轻轻竖起来。我坐在竹桌旁没开灯,只有竹楼西侧的竹缝里漏进半缕月光,那月光淡得像蒙了层纱,落在桌角蔫掉的芒果花上——花瓣早卷成了浅褐色的小筒,边缘脆得一碰就掉渣,花芯里的金黄也褪成了灰黄,只有凑近了,才能闻到一丝极淡的残甜,像被风抽走了所有力气。

桌下的竹椅影子拉得老长,贴在红土地面上,像块皱巴巴的黑布。风一吹,竹椅跟着轻轻晃,影子也在地上挪,忽明忽暗的,倒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探头,却又不敢靠太近。远处的虫鸣是碎的,不是成片的喧闹,是蟋蟀和蝼蛄隔着橡胶林的零星对答:蟋蟀的声音短而尖,“吱——吱——”,间隔着两秒的停顿,像偷偷咬耳朵,说半句就停,怕被旁人听见;蝼蛄的声音沉而长,“嗡——”地拖上半秒,尾音还带着点颤,像叹口气,把没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偶尔有只虫爬过竹楼的木柱,“沙沙”声近得像在耳边,我攥紧了手里的流程表,却不敢转头看——怕撞进暗处的影子里,怕看见不该看的东西,更怕打破这深夜里仅存的、虚假的平静。

第一次觉得,雷朵的夜这么长。长到能数完桌角芒果花掉的每一片瓣,长到能听清风穿过竹楼每一道缝隙的声音,长到远处巡逻兵的皮靴声早没了踪迹,那“嗒嗒”的节奏却还在脑子里打转,像一口没停的钟,敲得人心慌。夜色浓得化不开,往窗外看,只有罂粟田泛着的淡红影子,像泼在黑布上的血,连橡胶林的深绿轮廓都被吞了进去,看不见边。漏进竹楼的那缕月光,慢慢被风晃得淡了,最后只剩个模糊的光斑,贴在流程表的“敬酒”二字上,像快灭的火星,随时会被夜色掐灭。

然而指尖在流程表上蹭得久了,墨灰不仅沾在指腹,还嵌进了指甲缝里,用拇指搓了搓,只蹭出几道浅黑的印子,像洗不掉的心事。台灯破洞漏出的光斑在纸页上晃,像只不安分的小虫子,从“物资清点(6:00)”爬到“宾客入场(9:00)”,又慢悠悠地挪到“敬酒(12:00)”,每动一下,都像在敲我的心——离天亮,好像只剩几个小时了,可每一秒都长得像熬了半宿。

我起身想去倒杯温水,脚刚碰到竹地板,就听见肖雅轻轻哼了声。赶紧顿住,回头看她——她侧躺着,头往枕巾里埋了埋,浅棕的碎发贴在脸颊,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细浅的影,像蝴蝶停在眼下。呼吸还是轻得像羽毛,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肚子也跟着动了下,是宝宝在踢吗?我放轻脚步走过去,蹲在床边,指尖悬在她发顶半寸,不敢碰——怕惊扰了她的梦,更怕一碰,这安稳就像泡沫似的碎了。

她突然呢喃了句什么,声音软乎乎的,像含着块化了的椰糖。我凑近些,听见“芒果……树”,大概又梦到老家院子里那棵老芒果树了。上次她跟我说,小时候她总爬树摘芒果,爸爸在树下举着竹篮接,芒果砸在竹篮里“咚”的响,比过年的鞭炮还让人开心。现在她怀了宝宝,总说想带着宝宝回去看芒果树,说要让宝宝摸一摸树皮上的纹路。我盯着她的侧脸,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声——如果婚礼出了岔子,这些梦,是不是就再也圆不了了?

竹楼外突然传来“沙沙”声,不是风刮罂粟花的轻响,是更沉的、像有人踩在枯草地上的声。我的心瞬间提起来,攥着衬衫下摆的手紧了紧,布料皱成一团。悄声走到窗边,撩开竹帘的一角——月光下,罂粟田的影子像泼在地上的墨,风一吹,花瓣晃得像在发抖。远处的橡胶树底下,有个黑影晃了下,不是巡逻兵的皮靴声,倒像只野狗,低着头在找吃的。我松了口气,后背却已经浸了层冷汗,衬衫贴在背上,凉得像贴了块湿红土。

回到桌边,指尖又碰到了胸口的军徽——黄铜的凉意顺着衬衫渗进来,硌在第三根肋骨上,钝疼。突然想起王婶,去年那个给我传消息的线人。她是营地食堂的帮工,总戴着块蓝布头巾,每次给我递菜时,都会偷偷塞张叠成小方块的纸条。有次她传消息说老佛爷要运“货”,结果被那些雇佣兵发现了——我记得那天,食堂的烟囱没冒烟,后来有人说,王婶被扔进了湄公河,连块头巾都没捞上来。当时我躲在竹楼里,听着那些雇佣兵在外面喊“叛徒就该这个下场”,指甲嵌进掌心,血都流了也没敢出声。现在想起这事,手心的旧疤还在疼,更怕——怕肖阳也变成第二个王婶,怕我连救他的机会都没有。

流程表被我摊在桌上,“宾客接待”那栏的红圈被月光照得发暗,像块凝固的血。丽丽姐画圈时的样子在脑子里晃——她捏着红笔,指节泛白,笔尖戳得纸页发皱,“别让闲杂人靠近”,这话像根刺,扎在我心里。什么是“闲杂人”?是肖阳?还是杨杰安排的外围线人?或者……是我自己?老佛爷到底会信不信任我呢?丽丽姐应该也会相信我的吧?如果婚礼当天,他让我去盯那些“货”,我该怎么办?是假装没看见,还是趁机留下记号?越想越乱,指尖在流程表上反复划着“敬酒”两个字,纸页都被划得发毛,像我心里的慌。

桌角的芒果花残瓣又掉了一片,落在红土地上,没声,只留下个浅黄的印子。我捡起来,花瓣脆得一碰就掉渣,甜香早就散得差不多了,只剩点涩味。想起肖雅昨天还说,要让魅姬多找些新鲜的芒果花,插在婚礼的入口处,“风一吹,客人老远就能闻到香”。现在这蔫了的花,像个不好的预兆——是不是这场婚礼,也会像这花一样,看着热闹,其实早就没了生气?我把残瓣夹进流程表的“婚礼仪式”那页,纸页吸了花瓣的潮气,变得更软,像我没底的心。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是青姑养的狼狗。那狗凶得很,上次有个杂工不小心靠近了仓库,被它追着咬,腿上咬得血淋淋的。狗叫声越来越近,好像在竹楼附近停了,接着是人的说话声,模糊不清,却能听出是花粥的声音。我的心跳瞬间快了半拍,赶紧吹灭了台灯——竹楼里瞬间暗下来,只有月光从竹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细长的亮。贴在墙上听,青姑的声音断断续续:“……盯紧点……别让……跑了”,后面的听不清了,却更让我慌——她在说谁?是肖阳吗?还是别的线人?

过了大概十分钟,狗叫声和说话声远了,我才敢喘口气,手按在胸口,能感觉到心脏“咚咚”地跳,像要撞破肋骨。走到床边,肖雅还在睡,眉头却轻轻皱了下,像在梦里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坐在床沿,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她的手温软,还带着点被窝里的暖,和我的手冰凉形成对比。她好像感觉到了,手指轻轻勾了勾我的指尖,像在撒娇。我攥紧她的手,指尖能摸到她指腹的薄茧——那是她以前做针线活磨的,现在怀了孕,就很少做了。心里突然发酸,更怕——怕我连让她继续做针线活的机会都没有。

又坐回桌边,摸出火柴,想重新点上台灯,却划了三根都没划着——手抖得太厉害。第四根终于划着了,火苗“噌”地跳起来,映在流程表上,“敬酒”那栏的红圈更红了,像在流血。我盯着火苗,脑子里反复演着婚礼当天的场景:

如果看到肖阳混在杂工里,我该怎么跟他递暗号?是按之前说的,递账本时塞根断竹枝,还是假装掉东西,在他面前划三下?如果他没看见我,或者被青姑会那些日本女人盯着,怎么办?

如果仓库里那个锁得紧的木箱真的藏着肖玥,我该怎么打开?是找机会偷钥匙,还是假装搬箱子时不小心把锁撞开?如果打开后,里面不是肖玥,是老佛爷的“货”,我该怎么通知杨杰?

如果丽丽姐在敬酒时给肖雅递酒,我该怎么拦?是假装肖雅不舒服,还是自己替她喝?如果酒里真的有东西,我喝了会不会暴露?

这些念头像乱麻,缠在脑子里,越理越乱。我起身踱步,竹椅被我碰得“吱呀”响,赶紧停住——怕吵醒肖雅。走到窗边,又撩开竹帘看,罂粟田的影子还是那么黑,橡胶林里没半点动静,只有远处的虫鸣,断断续续的,像在哭。

想起杨杰在树林里说的话,“肖阳要是自己闯进来,就是送死”,现在肖阳虽然进来了,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个影子都没找到。他会不会已经找到肖玥了?还是被丽丽姐控制了?如果他被控制了,会不会被逼着供出我?越想越怕,指尖都在抖,摸军徽的力气也大了些,军徽的边缘硌得皮肤发疼,却不敢松手——这军徽是我唯一的念想,是我卧底的意义,要是连它都护不住,我还算什么?

肖雅又翻身了,这次她醒了下,迷迷糊糊地看我,声音哑得像刚睡醒的小猫:“老公,你怎么还没睡?”我赶紧走过去,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没事,有点睡不着,你接着睡。”她往我怀里靠了靠,头抵在我胸口,能感觉到她呼吸的温热:“是不是担心婚礼?别担心,有我呢。”我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闻着她发间的椰香,却笑不出来——她不知道,这场婚礼,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

等她又睡熟了,我轻轻把她放回床上,盖好薄被。回到桌边,台灯的火苗已经小了些,光更暗了。我把流程表折好,放进衬衫口袋,紧贴着军徽——这样,好像心里能踏实点。又检查了一遍门窗,竹门闩插得紧,竹窗也关好了,才敢重新坐下。

窗外的月光慢慢移了位置,从竹缝里漏进来的亮,落在红土地上,像道细长的白痕。我盯着那道白痕,数着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每跳一下,就离天亮近一秒。远处的巡逻兵皮靴声又响了,这次更远,像在橡胶林的另一边,却还是让我屏住了呼吸,直到声音彻底消失。

桌角的芒果花残瓣又掉了一片,这次落在了我的鞋边。我捡起来,和之前那片放在一起,两片残瓣叠着,像两只断了翅膀的蝴蝶。想起肖雅说的“芒果花能飘到竹楼”,现在这花蔫了,飘不起来了,是不是我们的希望,也飘不起来了?

我坐在黑暗里,手里攥着两片芒果花残瓣,胸口的军徽硌得疼,流程表在口袋里硌得慌,心里的慌像潮水,一波波涌上来。雷朵的夜真长啊,长到我能数完每一片芒果花残瓣,能听完每一次巡逻兵的脚步声,能想完所有坏情况,却还是等不到天亮。我怕天亮,怕婚礼,怕自己护不住肖雅,护不住肖阳,护不住心里的信念,可我又盼着天亮,盼着能早点面对,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比现在这样熬着强。

月光终于移到了竹楼中央,落在肖雅的婚纱上——婚纱的水晶泛着淡白的光,像撒了把碎星。我走过去,轻轻碰了下水晶,还是那么凉,像我此刻的心。肖雅在梦里又呢喃了句“老公”,我应了声,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在,我会保护你,一定。”

可这话,连我自己都没底气。我只能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等着天亮,等着那场不知道是美梦还是噩梦的婚礼。夜风吹进竹楼,带着罂粟花的甜香和橡胶林的涩味,吹在我脸上,凉得像泪。

我盯着那光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流程表的纸边——纸边早被揉得发毛,油墨蹭在指腹上,像洗不掉的灰。突然就怀疑,明天的太阳会不会根本不升起?会不会这夜色就这么裹着雷朵,裹着红土,裹着肖雅枕在枕头上的甜梦,裹着肖阳藏在暗处的影子,一直沉下去?沉到没有芒果花,没有婚纱的水晶,没有军徽的凉,只有罂粟花的甜香和橡胶林的涩味,在无边的黑里,绕着我们,再也散不开。风又吹过来,带着更浓的凉,我往竹椅里缩了缩,才发现后背早被汗浸得发潮,贴在衬衫上,像裹了层湿红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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