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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楼的老松木窗立在墙边,框子上的木纹深一道浅一道,是十几年的风雨磨出来的,凑近了能闻见淡淡的松脂香——那是老木头特有的味道,晒过无数次橡胶林的太阳,香味淡得像呼吸。晨光不是猛地涌进来,是一缕一缕从窗缝里钻,每一缕都裹着揉碎的金箔屑,慢悠悠地落在竹地板上。竹地板是老毛竹劈成的,每块竹片都泛着浅黄的包浆,金箔似的光滚过竹纹,停在肖雅赤着的脚边,暖得她脚趾轻轻蜷了蜷,又把没散尽的雾染成了淡金。

雾里全是针尖大的水珠,在光里打转转,像肖雅上次磨豆浆时,锅里溅出来的细沫——当时她蹲在小炉子边,豆浆“咕嘟”冒泡,溅在灶台上的沫子也是这么小,这么白。现在这些小水珠落在松木窗的纹路上,没一会儿就化成了湿痕,晕开米粒大的浅印,像谁用湿手指轻轻点了下。

窗外的斑鸠叫醒了肖雅。“咕咕——”一声,隔三秒又接一声,软得像泡在温水里,不像别的鸟叫那样尖,是贴着耳朵说话似的糯。肖雅的睫毛先动了——每根睫毛都沾着点被窝里的暖汽,颤第一下时扫过眼下的皮肤,痒得她轻轻哼了声,第二下睫毛半抬,眼缝里漏出点眼底的水汽,第三下才彻底睁开眼。她眼底蒙着层薄雾似的,看我的时候像隔了层纱,伸手摸我胳膊时,指尖先蹭过我胳膊上的旧疤——那是上次跟老佛爷的手下“练手”时蹭的,现在淡得像浅粉的线,她指尖带着被窝里的暖,比我的体温低半度,蹭过皮肤时留下点痒意,像小绒毛扫过,声音却软得像刚从椰壳里挖出来的椰肉:“老公,昨晚好像梦见芒果树结果了——满树都是青黄的果子,风一吹,叶子‘哗啦啦’响,还梦见咱们婚礼上,我穿了件满是钻的婚纱,你站在旁边,笑得虎牙尖都露出来,傻愣愣的,却比橡胶林的阳光还暖。”

我低头吻她的发顶,鼻尖蹭过她耳后那缕浅棕碎发。碎发刚过耳垂,软得像蒲公英绒,蹭过鼻尖时带着点椰香洗发水的淡甜——那是她上周托魅姬从山外小镇带来的,瓶身上画着圆滚滚的小椰子,每次洗完头,她都要对着镜子拨弄半天发梢,说“这香味像在海边”。现在这香味混着点阳光晒过的暖意,不是香精的冲鼻,是像刚劈开的椰壳,清甜里裹着点木质的软,吸进肺里都觉得胸口发柔。可心里却莫名沉了沉——昨天老佛爷在议事厅提婚礼时,指尖敲着桌子,眼神里的冷意像雾里的冰,这沉像颗小石子落进温水里,慢慢漾开,连指尖都有点发僵,怕这梦里的甜,醒了就成了泡影。

没等我们起身,竹楼的木门就被轻轻叩了三下。不是急促的连敲,是“笃——”停半秒,再“笃——笃——”,力度轻得像怕碰碎了门上的竹篾,连木轴都没发出半分响。是魅姬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裹着点刻意压柔的恭敬,尾音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像怕说重了惹人生气:“肖小姐,袈沙先生,丽……丽丽姐让我送些东西过……过来。”

我心里猛地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藤编床沿——丽丽姐向来只盯着老佛爷的“货”,连上个月肖雅生日,都只让魅姬随便送了瓶贴着外文标签的廉价香水,连句“生日快乐”都没提,怎么偏在婚礼前一周突然送东西?这反常像根细刺,轻轻扎在心里。

肖雅却半点没察觉,掀开藤编床的薄被时动作快得像只雀跃的小猫。薄被是粗棉布的,洗得有些发白,边角还缝着块浅蓝补丁(是上次她自己不小心勾破的),带着点阳光晒透的暖,掀起来时,布料摩擦着皮肤,软乎乎的。她赤着脚踩在竹地板上,脚趾先碰到竹片的纹路——老竹地板的纹络凹凸分明,凉丝丝的触感顺着脚底慢慢往上漫,可她因为兴奋,只轻轻蜷了蜷脚趾,就快步往门口走。晨光落在她身上那件雪纺连衣裙上,浅粉的樱花纹瞬间亮了,每朵指甲盖大的小樱花,花瓣都绣了五针,浅粉的绣线里掺着极细的米白丝,针脚密得看不见线结,连花芯都用银线勾了点细闪,走动时,裙摆扫过竹床的老藤条,藤条带着点涩,“沙沙”声里还裹着藤条轻微的“吱呀”,像在跟着她的脚步轻晃。

“肯定是婚礼要用的!”她走到门边,手搭在木门的铜环上(铜环磨得发亮,带着点包浆),回头冲我笑,虎牙露出来一点,眼睛亮得像浸了山泉水的星子,“你看我猜得对不对!说不定是我爸让丽丽姐送的婚纱呢!”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最先撞进眼里的,是堆在竹制矮桌上的礼盒。矮桌是老竹拼的,桌面泛着浅黄的包浆,桌角还有块不小心磕出的小缺口,现在却被礼盒摆得满满当当——全是深棕色的丝绒盒,从巴掌大的小盒到能装下大衣的长盒,摞得像座小塔,最上面的小盒还歪了点,像怕掉下来似的。我伸手碰了碰最下面的长盒,丝绒的绒毛长约一毫米,指尖按下去,能陷进两毫米深,松开后,绒毛又慢慢回弹,带着点软乎乎的韧劲。盒边的金纹是手工烫的,细线条围着盒身绕了两圈,接头处还有点不齐,阳光一照,金纹泛着细闪,能看见细小的金箔颗粒,指甲轻轻刮一下,还能感觉到纹路的轻微凹凸。

魅姬站在门口,穿着雷朵营地统一的黑色卡其布制服。领口的黄铜纽扣扣得严严实实,纽扣边缘有点氧化发黑,袖口却皱得厉害——一道一道的褶子,像是刚才抱着盒子跑过来时压的,连袖口的缝线都磨起了点毛。她怀里抱着两个更大的长盒,胳膊肘还夹着个粗布袋子,袋子是浅灰色的,边缘磨得露出了里面的棉线,袋口用麻绳系着,能隐约看见里面装着些软乎乎的东西。她脸上堆着笑,嘴角却只抬了一边,显得有些僵硬,说话时,手指紧紧捏着长盒的边缘,指腹都泛了白,关节微微突出,像怕盒子摔了:“丽丽姐说,知道两位下周六就要办婚礼,特意从法国、意大利那边订了婚纱和西装,都是名家手作,让您二位挑件婚礼上穿的,图个喜庆。”

说着,她的眼神悄悄飘了下肖雅——先扫过肖雅身上的雪纺裙,又飞快地掠了眼她的小腹,停顿了半秒,才赶紧移开,像在确认什么,那点打量藏得极深,却还是被我抓了个正着。风从门口吹进来,带着点橡胶林的涩味,拂过那些丝绒礼盒,绒毛轻轻晃,像在无声地提醒着什么,我心里的那根细刺,又深了点。

肖雅的眼睛刷地亮了——不是骤然刺目的亮,是像把藏在晨雾里的星星全拢进了瞳孔,连眼尾的小绒毛都沾着细碎的光,轻轻颤了颤。她赤着的脚踩在竹地板上,竹纹的凹凸轻轻硌着脚心,发出来的“咯吱”声也软乎乎的,像怕惊扰了什么,每一步都轻得像踩在晒暖的棉花上。走到桌边时,她先顿了顿,指尖悬在丝绒盒上方半寸,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才轻轻碰下去——丝绒的绒毛陷进指尖小半寸,软得像揉过的云朵,蹭得指腹有点痒,像小猫的肉垫轻轻扫过,松开手,绒毛还慢悠悠地回弹,没留下半点印子。

她抬头看我时,嘴角已经翘得能挂住小月亮,苹果肌鼓得圆圆的,连虎牙都露出来一点,声音带着点发颤的雀跃,尾音像裹了层糖:“真的吗?全是给咱们婚礼准备的?”睫毛还沾着点晨雾的湿,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扇动,把瞳孔里映着的丝绒盒光晃得更碎了。

魅姬笑着点头,指尖捏着最上面小盒的边缘——盒角的金纹蹭过她的指甲,泛着细闪——轻轻掀开。里面的米白缎子软得能攥成一小团,松开手又立刻舒展开,连褶皱都没留,像被风吹过的云;中间的珍珠胸针有小拇指盖大,圆润得能清清楚楚映出肖雅睁圆的眼睛和翘着的嘴角,针脚藏在缎子的纹路里,得扒开丝缕才能看见一点点银线的痕迹,细得像蚕丝。“这是配婚纱的小饰件,婚纱和西装都在长盒里,您现在试试?”

我弯腰去搬最下面的长盒,黄铜锁扣带着点浅绿的氧化痕,指尖一按,“咔嗒”一声轻响——不是脆硬的金属声,是像咬碎了一颗软糖的韧劲儿,像打开了藏着春天的盒子。长盒掀开的瞬间,晨光刚好落在婚纱上,浅V领的蕾丝是细巧的缠枝纹,每根线都细得像蚕丝,水钻顺着纹路排得整整齐齐,小米粒大的钻对着光看,能透出淡蓝、浅粉的折射光,像把晨雾里的露珠凝在了上面。

裙摆从腰际往下渐宽,一层薄纱叠着一层,最外层的纱拎在手里几乎没重量,像抓着一团云,上面缝的水晶比水钻略大些,透着淡蓝的光。晨光一照,水晶的反光落在竹墙上,跟着肖雅的呼吸轻轻晃,像撒了把会动的碎星。肖雅倒吸了口气,伸手捂住嘴,指腹贴着嘴唇的软肉,眼睛瞪得圆圆的,泪珠没忍住滚出眼眶——比米粒略大些的泪珠砸在蕾丝上,没立刻散开,顺着缠枝纹滑了半寸,才“嗒”地滴在竹地板上,晕出个指甲盖大的湿痕。她赶紧抬手擦眼泪,却越擦越多,嘴角却翘得老高,声音带着点哽咽的雀跃:“天呐……这就是我梦里那件!连水晶的光都一样!”

魅姬又把其他盒子一一打开,三十套婚纱瞬间摆满了半间屋。意大利手工刺绣的鱼尾款,裙身绣满了银色藤蔓,每片叶子的脉络都清清楚楚,边缘还带着细绒毛,摸上去像刚长出的小猫绒毛,有点扎手却软乎乎的,鱼尾处的刺绣收得极细,像水流过的弧度;英国复古风格的泡泡袖款,领口围着圈珍珠,每颗都一样大,对着光看能看见淡淡的粉虹色晕彩,像裹了层薄糖,泡泡袖的纱是硬挺的欧根纱,却不扎皮肤,捏在手里能感觉到轻微的弹性;美国设计师的简约款更妙,裙摆的水钻从浅粉过渡到淡紫,没半点突兀,像把傍晚六点的晚霞剪下来缝在了上面,风一吹,水钻晃得像在流动。

西装也摆了一地,二十五套各有讲究。意大利羊毛西装摸上去像揉着一团暖云,攥紧再松开,立刻就弹回原样,肩线裁得刚好贴着手背,抬手时能感觉到布料跟着动,不紧绷也不松垮;英国定制礼服的袖口绣着橄榄枝暗纹,只有指甲盖大,不凑到跟前看,只觉得是淡淡的影子,要迎着光才能看见细巧的针脚;连纽扣都不含糊,牛角纽扣带着天然的年轮纹,摸上去有点糙却温润,像握了块老木头;珍珠纽扣则像暖玉,攥在手里能慢慢焐热,没有冷硬的金属感。

可肖雅的目光自始至终没离开那件法国婚纱。她指尖悬在水晶上方先试探了下,才轻轻蹭过去,动作轻得像碰刚破壳的雏鸟,连呼吸都屏住了,怕一喘气就吹跑了水晶上的光。肩膀微微绷着,却藏不住眼里的亮,连指尖都有点发颤——那是把梦里的场景捧在手里的珍惜,像握着一团易碎的星光。

肖雅顾不上跟我多说一个字,双臂环着婚纱的腰际,像抱着团刚揉好的云——怕力气大了捏散了纱,又怕松了掉在地上,指尖轻轻扣着裙摆的蕾丝边,脚步放得比猫还轻。纱裙的下摆拖在竹地板上,每走一步,缝在纱上的水晶就蹭过木头的纹路,“沙沙”声细得像碎雪落在棉絮上,偶尔有颗小水晶卡进竹缝,她还会顿一下,小心地把纱扯出来,再接着往屏风后走。屏风是竹编的,透着浅黄的光,她走进去时,纱裙的一角扫过竹篾,“窸窣”一声,像风碰了芦苇。

我伸手拿起搭在竹椅上的意大利深灰西装,指尖陷进羊毛面料里,能摸到纤维的细腻回弹——不是机器织的硬挺,是手工纺的软,攥紧再松开,布料会慢慢舒展开,连褶皱都带着温柔的弧度。肩线贴着掌心时,能感觉到裁缝特意留的余量,刚好顺着掌纹走,可心里却像压了块浸了水的红土,沉得发闷。目光总忍不住往窗外飘:雷朵的晨雾散得差不多了,远处的橡胶林露出深绿的轮廓,而橡胶林边缘的罂粟田,红得像泼出去的血点子,一朵挤着一朵,风一吹,甜得发腻的香混着红土的腥气钻进来,裹着满室的婚纱钻光,倒像给糖衣裹了层针。尤其想到下周六的婚礼,心里像悬着颗没落地的骰子,没底得慌。胸口的黄铜军徽隔着衬衫蹭着皮肤,凉得像块小冰,每呼吸一次,都能感觉到它硌在肋骨上,边缘的字缝蹭着肉,提醒着我眼前的甜全是假的——连肖雅指尖的温度,都像偷来的。

屏风后的竹帘“哗啦”一声被掀开,肖雅走出来时,我几乎看呆了。婚纱的浅V领刚好卡在她锁骨的凹陷处,衬得那两道锁骨像弯着的浅月,她自己别在凹处的小珍珠,比指甲盖小些,迎着光泛着淡粉的晕,倒像锁骨上落了颗星星。转身时,缝在蕾丝上的水钻跟着晃,反光绕着她的腰际转,像圈会动的碎星;裙摆垂到脚踝,最外层的薄纱扫过小腿时,带着点雾的凉,她踩在竹地板上没声音—— heel 先轻轻点地,再慢慢放脚掌,像踩在云絮上,只有纱裙偶尔蹭过竹桌腿,才漏出点“窸窣”的轻响。

她双手提着裙摆的两侧,轻轻转了个圈——裙摆散开时像朵刚绽开的白茉莉,一层纱叠着一层,水晶嵌在纱缝里,像花瓣上沾的露珠。眼泪挂在睫毛上,没掉,反而笑得更灿烂,苹果肌鼓起来,虎牙尖露在唇外,像刚偷吃到芒果糖的孩子:“老公,你看!是不是特别好看?”没等我答,她就小步凑过来,指尖捏着婚纱的蕾丝领口,指腹因为用力泛了点白,语气里满是笃定,尾音还沾着雀跃的软:“下周六婚礼,我就穿这件,选定了!再也不换了!”

怕我觉得她任性,她又赶紧往前凑了凑,肩膀轻轻蹭了蹭我的胳膊,声音软得像泡了温水的棉花:“你看这水晶,婚礼上灯光一打,肯定比现在还亮——到时候你穿那件深灰西装,咱们站在一起,别人肯定会说‘这对新人真配’。”我伸手帮她理了理背后勾住的蕾丝——那缕蕾丝缠在纱上,像根细棉线,指尖轻轻一扯就顺了,指腹蹭过她腰侧的皮肤时,能感觉到体温比婚纱的水晶高半度,软得像刚蒸好的糯米团,带着点鲜活的暖。她往我怀里靠过来,力度轻得像片羽毛,额头抵在我胸口,能感觉到她呼吸的温热透过衬衫传过来,声音闷在我怀里,软得快化了:“老公,你不会觉得我太固执吧?这么多好看的,我却只盯着这一件。”

我扯着嘴角摇头,弧度软得像被晨雾泡过,指尖先蹭过肖雅眼角的泪珠——泪珠还带着点体温,沾在指腹上滑溜溜的,再轻轻擦过她眼下的湿痕。她的皮肤细得像刚烧好的软瓷,指腹蹭过时能感觉到极淡的绒毛,连呼吸的热气都透过皮肤传过来,暖得指尖发颤。可心里却像被根浸了水的细藤缠紧,越收越紧,连呼吸都跟着发闷——这婚纱越好看,越像个裹了糖的精致笼子,水晶是亮晶晶的笼条,雷朵的假象是笼里的蜜,连那场近在眼前的婚礼,都成了笼门上的镀金装饰,漂亮得让人忘了一伸手就会被笼条扎出血。

正想开口说句软话哄她,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窗外橡胶林的缝隙——不是雾里的树影,是个移动的黑影。我盯着那影子顿了半秒,心脏猛地一缩:黑色夹克的袖口磨得卷了边,露出里面浅灰的衬里,衬里上还沾着块洗不掉的油污;肩膀处蹭着几点深绿的碎屑,是橡胶树汁液干了后的颜色,嵌在夹克的布料纹路里,像没洗干净的泥;他走路时微微弯腰,不是怕碰着头,是怕斜伸出来的竹枝勾到夹克的破口——上次见面时,他这夹克的肘部就有个小口子,现在看来是又勾破了些。是杨杰!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像吞了块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碎冰,从喉咙凉到胃里,连呼吸都顿了半秒——胸口发闷,像被只无形的手按了下,连指尖都跟着发僵。杨杰是禁毒支队的副队长,是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更是我在雷朵唯一的联络人。他从来不会轻易露面,每次传消息都要绕三道弯:要么把透明的塑料瓶藏在橡胶林第三棵老橡树根下,瓶里的纸条裹着防水膜;要么在竹楼外的青灰石头上刻道十字,石头压着张叠成三角的纸条,刻痕里还嵌着没扫干净的红土。这次他怎么敢直接闯进来?

雷朵的哨卡现在比铁还严,尤其是婚礼前这几天,青姑会的人三步一岗,黑靴踩在红土上“嗒嗒”响,枪托是磨旧的黑铁,枪口虽朝下,却明晃晃上了膛,手指还扣在扳机护圈上,眼神像鹰似的扫着来往的人。杨杰能绕过哨卡进来,肯定是冒了天大的险——说不定是翻了后山的悬崖,或是混在运货的卡车底,想想都让人手心冒冷汗。

“怎么了?”肖雅见我盯着窗外不说话,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她的指尖还带着婚纱水晶的凉,像刚摸过冰碴子,蹭过我皮肤时,痒得像小绒毛扫过。她的眼神里飘着点慌,怕我不舒服,又怕我觉得婚纱不好看,声音软得像哄孩子:“是不是不舒服?还是觉得我选的婚纱不好看?”

我赶紧收回目光,把嘴角的弧度扯得更柔些,指尖下意识攥紧了她婚纱的裙摆——水晶硌在手心,像小石子轻轻扎着,疼得刚好让我脑子不发懵。“没什么,”声音放得比晨雾还软,怕吓着她,“刚才好像看见只野鸡,羽毛是灰褐色的,还带着点浅黄的斑纹,在橡胶林边上啄草籽,头一点一点的,怕它扑过来啄坏了你的婚纱。”

我顿了顿,又指着搭在竹椅上的意大利西装,找了个稳妥的理由:“对了,我刚才试穿那套西装时,手腕处有点紧——你看我这手腕最近练力气练得粗了点,套进去时布料绷得慌。我去跟魅姬说声,让营地的老裁缝改改,他手巧,针脚能藏得看不出来,婚礼上穿着也舒服。你在这儿坐着歇会儿,别总提着裙摆,累着肚子里的宝宝。”说着,我还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腹,指尖能感觉到布料下极轻的起伏,心里的藤又紧了紧——我得赶紧去见杨杰,还得护着肖雅,不能让她卷进任何危险里。

肖雅没多想,嘴角还翘着刚才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她坐竹椅时动作轻得像怕惊着椅上的藤纹——那竹椅是老物件,椅背的藤条被磨得泛着浅黄的包浆,摸上去滑溜溜的,却还带着点藤木的韧劲。她双手拢着婚纱的裙摆,指尖绕着最外层的薄纱转,像小时候玩翻花绳那样,纱线在指缝间轻轻滑过,软得像云絮,怕用力点就会扯破。

没一会儿,她又轻轻抬手摸向小腹,掌心贴着雪纺裙料,动作轻得像碰刚剥壳的溏心蛋,生怕稍重些就会惊扰什么。眼底的温柔漫得像山泉水,连眼尾的细纹都软了,声音裹着点回忆的甜,像含着块椰子糖:“那你快点回来,我就在这儿等着。等你回来,咱们一起跟丽丽姐说谢谢,顺便给我爸打个电话——他上周还跟我念叨,说让我婚礼穿旗袍,说外婆传下来的那身苏绣旗袍好看,我跟他说要穿婚纱,他还笑我‘小姑娘家,越来越洋气’呢。”她说着,嘴角又翘高了点,带着点小得意,像在炫耀爸爸的宠。

我伸手捏了捏她的手,她的手心有点薄汗,温温的,指腹的纹路贴在我手上,攥着特别踏实。转身往外走时,我刻意把脚步放重,竹地板被踩得“咯吱——咯吱”响,每一声都透着老木头的沉,故意让魅姬听见我的动静,好掩盖真实目的。眼角却没敢离开橡胶林的方向——杨杰刚才的身影又闪了一下,躲在一棵两人合抱的粗橡胶树后,树影把他大半身子遮得严严实实,只剩夹克的黑色边角露在外面,被风一吹,轻轻晃了晃。

路过魅姬时,我特意停下脚步,语气放得像平常叮嘱似的:“西装袖口得改改,我刚才试了,手腕处绷得慌,你让老裁缝多放半寸,针脚尽量藏得细点,别影响婚礼穿。你在这儿陪着肖小姐,别让她乱走动,她要是渴了,竹桌上有早上晾的温水,杯沿擦干净了,直接递她就行。”魅姬赶紧点头,手里还攥着刚才没放好的丝绒盒,眼神里没什么异样,我才松了口气,快步往橡胶林走。

营地的巡逻兵刚走过去没多久,皮靴踩在红土上的“嗒嗒”声还没完全散,闷沉沉的,像敲在心上。等那声音远得快听不见时,我才钻进树林里。橡胶树的枝叶密得能挡大半晨光,叶子边缘有点尖,划在胳膊上像细针轻轻扎,留下几道淡红的印子,痒得人想挠,却不敢停。空气里全是橡胶树的涩味,混着红土特有的腥气,吸一口都觉得喉咙发紧,像堵了团湿土。

杨杰在树后探了探头,见是我,赶紧伸手拉我往树林更深处走。他的手心全是汗,潮潮的,攥着我手腕时力气有点大,指节硌得我皮肤发疼,夹克领口沾着块红土,像是刚才在地上蹭到的,连喘气都带着急,说话时气息不稳,尾音还发颤:“你……你可算来了,我在这儿蹲了快十分钟,刚才听见巡逻兵的脚步声,心都快跳出来了,就怕被他们撞见。”

“你不要命了?”我压低声音,语气里的急火压都压不住,手指攥紧他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连指甲都快嵌进他的夹克布料里,“雷朵现在到处都是青姑会的人,昨天我还看见青姑带着人查外围仓库,连运货的卡车都要掀帘看三遍,你怎么敢直接闯进来?要是被他们抓住,不仅你完了,肖雅也会受牵连!她现在怀着孕,昨天还说有点头晕,经不起半点吓!”

杨杰靠在橡胶树上,喘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软壳烟盒——烟盒上印着“春城”的字样,颜色都褪得模糊了,边角磨得起了毛,连盒盖都有点变形。他捏着烟盒的边缘,指节绷得泛白,把烟盒捏得更皱,却没抽出烟,只是声音发哑地说:“我也不想来,可这事太急了,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能当面跟你说——再拖到婚礼后,那孩子……那孩子可能就真没机会了。”

他顿了顿,喉结先沉沉滚了一圈,才慢慢抬眼看向我,眼神里裹着层化不开的沉,像浸了红土的晨雾,连眼白都透着点疲惫的红。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贴在我耳廓上,气息裹着点橡胶林的涩味,怕稍微大一点就被风卷走,连尾音都发颤:“给你带个消息,分不清是好是坏。你还记得肖阳吗?你在部队时的战友,云南昭通人,前两年退伍的那个——总跟你抢着扛训练用的弹药箱,每次都要跟你比谁扛着跑四百米更快,退伍时还说要回老家开小饭馆,卖他妈妈教的昭通小肉串,说要让咱们战友都去蹭饭的。”

肖阳的脸瞬间在脑子里炸开——不是模糊的影子,是他训练时晒得发亮的深黑,颧骨上总沾着层薄汗,风一吹就亮晶晶的;笑起来时上牙床会露一点,牙龈粉粉的,虎牙尖还带着点憨;力气大得能把我扛着跑半圈操场,迷彩服的肩带总被他扯得往下滑,露出里面印着部队番号的白背心。退伍那天在营区门口,他抱着我哭,肩膀抖得像被风吹的芦苇,眼泪蹭在我作训服的肩章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声音闷在我怀里:“以后再也不能跟你抢着扛弹药箱,再也不能一起蹲在操场边喝冰镇汽水了……”这么鲜活的人,怎么会突然跟雷朵扯上关系?我攥着杨杰胳膊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指节泛白:“他怎么了?跟雷朵有关?”

“我前天在支队门口碰到他的,”杨杰的声音压得快听不见,像从喉咙缝里挤出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那皱巴巴的烟盒,软壳纸被捏得发皱,里面的烟杆互相撞着,“沙沙”声在寂静的树林里格外清晰。“他穿得像从泥里捞出来的——灰t恤领口沾着圈黑油污,是那种蹭了柴油机的油,硬邦邦的,洗都洗不掉;右膝盖的裤子破了个不规则的洞,露出里面磨白的秋裤,边缘还挂着根线头;鞋尖开了胶,拖着走的时候,鞋底会往两边撇。眼睛红得像熬了三天三夜,眼白里全是血丝,一看见我就冲过来,双手抓着我胳膊,指甲都快嵌进我制服里,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杨队,你能不能帮我找我妹?我妹不见了……’”

杨杰咽了口唾沫,又接着说,声音里裹着点不忍:“他说他十七岁的妹妹肖玥半个月前放学没回家,他沿着妹妹最后出现的路线查了半个月,从昭通的中学查到边境的偷渡点,线索就断了——直到昨天,他在偷渡点附近的小卖部买矿泉水,听见两个拉货的汉子蹲在门口嚼舌根,说‘雷朵最近收了批年轻姑娘,个个长得俊,说是下周六婚礼上要用来招待客人’。他当时就疯了,把矿泉水瓶扔在地上,‘哐当’一声砸在水泥台上,冲上去抓着人家的胳膊问‘雷朵在哪?你们说的姑娘在哪?’,那两个人吓得扔下板车就跑,连货都没要。他找不到人,就跪在支队门口,头一下下磕在水泥地上,我去拉他的时候,他额头已经青了一大块,还渗着点细小的血印,却还在说‘我妹才十七,还在念高中,我不能让她出事……’”

我盯着杨杰的眼睛,心脏像被一只冷硬的手攥死,连呼吸都沉得像灌了红土,每吸一口都觉得胸口发闷。胸口的黄铜军徽隔着衬衫硌得慌——不是平时的微凉,是带着点锐的疼,边缘的字缝蹭着皮肤,像在提醒我这不是小事。声音都发紧,带着点没压下去的慌:“所以你跟他提我了?你把我在雷朵卧底的事告诉他了?”

杨杰赶紧摇头,头摇得又快又急,耳尖都红了,语气急得像怕我误会,双手还摆得快,指尖蹭到我的胳膊,带着点汗湿的凉:“没有!绝对没有!我怎么敢说?这是你的命,是整个禁毒任务的根!我跟他提都没提过你在边境!”他攥着烟盒的手松了松,又赶紧攥紧,指节泛白:“是我查老佛爷的动静时,发现他最近在招婚礼外围的杂工,要求特别明确——‘手脚干净、没背景、能扛重活’。我才突然想到肖阳:他在部队练过五年,体能比一般人强,扛货搬东西都没问题;老家就两个老人,没什么社会关系;又急着找妹妹,肯定愿意配合。让他伪装成欠了赌债躲到边境的苦力,没人会怀疑他——这样既能让他在里面找妹妹,还能帮咱们盯紧外围的仓库和婚礼物资,一举两得……”

“你他妈混蛋!”我一把揪住杨杰的夹克衣领,指节因为用力瞬间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他的夹克是粗棉布的,洗得发硬,还沾着些红土颗粒,蹭在指尖有点痒,却压不住心里的火。杨杰的脖子被衣领勒得微微绷紧,喉结上下动了动,像在咽口水,呼吸也变得急促,温热的气息喷在我手背上。我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每一个字都裹着后怕,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他已经退伍了!两年前离开部队时,他抱着我哭,说‘终于不用再摸枪,终于能回家给我妈做饭’!他早就跟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没关系了!他妹妹失踪已经够他熬的了,你现在让他进雷朵?下周六就是婚礼,老佛爷的人现在连苍蝇都要查三遍,青姑的人更是见谁可疑就扣谁,他进去了不是送死是什么?他的命就不是命吗?你有没有想过,他老家还有两个七十岁的老人,要是他出了事,那两个老人怎么活?”

杨杰没挣扎,任由我揪着衣领,肩膀微微垂着,像被抽走了力气。他眼底的无奈像涨潮的水,慢慢漫上来,连眼白都泛了红,睫毛上沾着点细碎的湿,却没掉泪。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透着难:“我跟他说了,我把雷朵的狠辣全跟他说了——我说老佛爷上个月还把一个犯错的小弟沉了湄公河,说青姑的鞭子能把人抽得皮开肉绽,说婚礼前后的戒备比过年还严,进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了。可他怎么都不听,坐在支队门口的台阶上,头埋在膝盖里,半天没说话,再抬头时,眼睛红得像出血,说‘我妹才十七岁,还在念高二,书包上还挂着我给她买的小熊挂件,要是她真跟婚礼有关,我不进去,她就没活路了!就算是死,我也要进去把她带出来,不然我这辈子都睡不着’——袈沙,我拦不住他,他昨天就收拾了个布包,里面就两件换洗衣裳,说就算我不帮他做假身份,他也会自己翻后山的悬崖进来,哪怕摔死在半路上。”

我猛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橡胶树上。树皮的纹路粗糙得像砂纸,硌着我的脊椎,从腰往上传来一阵钝痛,疼得我脑子瞬间清醒了些。肖阳的话像根烧红的刺,扎在我心里——退伍那天在营区门口,他拍着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能把我拍得趔趄,笑着说“袈沙,等你结婚,我一定去!给你带我们昭通最好的黄豆酱,我妈亲手做的,配米饭能吃三大碗!到时候咱们不聊训练,就聊我家的小饭馆,我要开在镇上最热闹的地方,门口挂个红灯笼”。那时候他眼里的光,亮得像部队操场的探照灯,可现在,他却要为了妹妹,把自己扔进雷朵这龙潭虎穴,偏偏赶在最危险的婚礼前。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的橡胶味混着红土腥气,呛得喉咙发紧。声音里带着妥协的沙哑,抬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指尖能摸到一点薄汗:“不行,绝对不行。我在雷朵还有‘老佛爷亲信’的身份,婚礼前后我要跟老佛爷、丽丽姐一起看场地,还要核对婚礼物资,正好能探探‘招待客人’的口风,找肖玥也比他方便。他不能来,我已经欠了丁奇伟一条命,不能再让肖阳也陷进来——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别激动,”杨杰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还是凉的,带着晨雾的湿气,指尖轻轻捏了捏我的胳膊,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风把橡胶树叶吹得“沙沙”响,盖过了一点他的声音,他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我有我的安排,不会让他靠近婚礼核心区。我会给他做个假身份,名字叫‘李磊’,籍贯写云南临沧——临沧离边境近,很多人来这边躲债,不容易引起怀疑。给他编的理由是欠了赌场三万块,被人追着要债,才逃到雷朵找活干。”

他顿了顿,手指在掌心画了个圈,像是在确认细节:“他进来后,只负责搬婚礼物资、看守外围的临时仓库。仓库里全是婚礼用的东西——木质的桌椅,是从山外运进来的杉木,还没刷漆;搪瓷餐具,印着红双喜,堆在木箱里;还有些红绸布、灯笼,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杂件,接触不到毒品,也不会引起青姑会的注意。”

“他只需要帮我传些外围消息,”杨杰的声音更轻了,风一吹就散,“比如仓库的巡逻时间——青姑的人每小时会去转一圈,手里会拿个登记本;比如婚礼物资的进出——什么时候运进来多少桌椅,什么时候拉走多少灯笼,记下来就行。要是他找到肖玥的线索,就在仓库门口的第三块砖下埋张纸条,纸条裹在防水膜里,我会让外围的线人定期去取。这样相对安全,他不用跟核心的人接触,风险能降到最低。”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眼底的坚定像块浸了水的石头,沉得很。橡胶林里的风又吹过来,带着点凉意,掀动我们的衣角,红土的腥味更浓了些。我知道,他已经把计划想得周全,也知道肖阳的性子——一旦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心里的火渐渐压下去,只剩沉甸甸的慌,像揣了块湿红土。

我盯着杨杰的眼睛——那眼神里的坚定不是寻常的硬,是像铁匠铺里刚从火里夹出来的铁,泛着烫人的红光,连眼尾没褪的红血丝都透着股“说定了就不回头”的劲。我心里那点最后的抗拒像被这“铁”烫了下,瞬间软了——肖阳的性子我太清楚,当年在部队抢着扛三十斤的弹药箱,就算肩带磨破皮肤渗血,也攥着箱子不撒手,现在为了他十七岁的妹妹,真能揣着把小刀翻后山的悬崖闯进来。到时候没人接应,没人给假身份,青姑的人一抓住他,问不出东西就会沉湄公河,那才是真的没活路。

“婚礼期间营地到处都是青姑的人,”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的橡胶涩味呛得喉咙发紧,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红土,手指不自觉攥成拳,指甲尖掐进掌心,留下几道白印,疼得刚好让我保持清醒,“那些人眼睛尖得很,新进来的杂工要被盘问半天,连老家村口有几棵老槐树、欠了多少赌债都要问。你让肖阳记住,搬东西时别抬头乱看,就盯着自己脚边的红土,手指抓着箱子边角就行,别碰箱子上的漆——老佛爷的人爱在漆上做记号。有人问就说‘欠了赌场三万块,被人追着砍,来这儿想多挣点钱还’,语气别太硬也别太软,像个怕惹事又想活命的苦力,别露半点部队里练过的样子。”

我顿了顿,又补了句,连碰面的细节都想好了:“我每天下午三点会去外围仓库‘查物资’,到时候我会拿着个蓝皮账本,假装翻库存,手指在‘桌椅数量’那页划两下。他要是安全,就趁递账本的功夫,往我手里塞根断了的竹枝——仓库里到处是断竹,不显眼;要是有情况,就把竹枝扔在我脚边,别说话,别对视,我会懂。”

杨杰的嘴角终于松了点——不是大笑,是嘴角往两边扯了扯,像卸下了块压在肩膀上的湿红土,眼底的疲惫也淡了些。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胳膊,掌心的汗还没干,带着点晨雾的凉,力道轻得怕碰疼我:“老佛爷上次就把‘货’藏在装搪瓷餐具的木箱里,箱子外面印着红双喜,边角还钉了铜钉,里面垫着厚厚的油纸,不打开闻,根本嗅不到那股苦杏仁味。这次婚礼物资多,光桌椅就有几十箱,他们肯定更敢藏,你查的时候多敲敲箱子,实心的是餐具,声音空泛的说不定就有问题。”

他又凑近了点,声音压得比刚才还低,连呼吸都放轻了:“暗号记牢了——竹楼西边那棵老橡胶树下有张青灰色石桌,桌角缺了块,是去年被卡车蹭的。你看见石桌上摆着三颗青灰色的小石子,颗颗都有指甲盖大,就是肖阳安全;要是摆两颗,或者石子歪歪扭扭堆着,就是有情况。你别轻举妄动,等我在外围摸清动静再传信。”

“你赶紧回去,”杨杰往后退了半步,已经在留意树林外的动静,“肖雅要是问,就说跟我聊西装改尺寸的事,说老裁缝下午才能来,别让她起疑。我也得走了,青姑的人巡逻得勤,刚才听见远处有皮靴声,他们鼻子比狗还灵,连我夹克上的红土味都能闻出来。”

他说完没多停,弯腰避开斜伸出来的竹枝——那竹枝上还沾着点晨露,滴在他夹克的肘部破口上,晕开一小片湿。他走得快却轻,脚掌踩在红土上没声音,只有黑色夹克的衣角扫过橡胶树叶,发出“窸窣”的轻响。没一会儿,那片黑就融进了橡胶林的深绿里,像从未出现过,只剩一阵带着红土腥和橡胶涩的风卷过来,吹得头顶的树叶“哗啦啦”响——那声音不像风声,倒像谁在暗处轻轻叹气,又像肖阳以前在部队跟我蹲在操场边喝汽水时的笑声,涩得人眼眶发紧。

我站在原地没动,风里飘来肖雅的笑声——不是模糊的回响,是清亮的,裹着点雀跃,顺着风钻进耳朵:“魅姬你看,我把头发盘起来,鬓角留两缕碎发,再插朵白色的小茉莉,是不是跟婚纱领口的珍珠配?刚才我试了下,茉莉的香味还能盖过雾里的土味呢!”还有纱裙蹭过竹地板的“沙沙”声,像婚纱上的水晶在轻轻碰撞,脆得像糖。

我能想象她站在镜子前的样子:婚纱的V领刚好贴着锁骨,珍珠胸针泛着暖光,指尖轻轻拨弄鬓角的碎发,眼底的笑比晨光还亮。可这笑像根软针,轻轻扎在我心里——她不知道婚礼的大箱子里可能藏着毁人的毒,不知道肖阳要顶着风险混进来找妹妹,不知道我胸口的黄铜军徽硌得皮肤发疼。那凉意在呼吸间蹭着肋骨,像在提醒我:这满室的婚纱钻光、这清亮的笑声,都是偷来的安稳,得用命护住,不能让雷朵的暗涌,冲碎这仅存的甜。

往回走时,晨光已经爬得很高,斜斜地扎在头顶,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得眯着眼睛才能看清路,阳光晒在裸露的胳膊上,带着灼人的热,像贴了片暖铁片。踩在红土上,土粒被晒得泛着焦渴的土黄色,脚底板能感觉到热气从土里往上窜,隔着薄布鞋都能烫得人下意识缩脚趾,偶尔踢到小土块,土块滚两下就停住,表面还沾着点被晒硬的草屑。

路边的罂粟田在阳光下艳得扎眼——不是淡红,是像刚凝住的血,花瓣薄得像蝉翼,边缘还卷着点被晒蔫的浅白,风一吹,花瓣轻轻抖,“沙沙”声细得像耳语,却裹着甜得发腻的香。那香味浓得能粘在喉咙里,吸一口就觉得头晕,连呼吸都变得发沉,得刻意屏住气才能好受点,生怕那甜香里藏着什么钩子,把人往暗处拖。

快到竹楼时,先看见的是肖雅的裙摆——婚纱的水晶在阳光下晃得像小太阳,每颗钻都反射着光,晃得人眼晕。她站在竹楼门口的竹帘下,竹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影子落在她脚边,碎成一片浅黄的光斑。她手里捏着那枚珍珠胸针,指尖捏着针尾,另一只手轻轻扯着婚纱领口的蕾丝,怕针戳到布料。

我看得清楚,她先咬着下唇,把针尖对准蕾丝的缝隙,眼睛凑得很近,睫毛都快碰到布料了——第一次没穿过去,针尖蹭着蕾丝滑了一下,她轻轻“呀”了声,眉头皱了下,又把蕾丝扯平些,第二次慢慢调整角度,针尖终于穿过布料,她嘴角立刻翘起来,像解开了道难题似的,手指把针尾按下去,珍珠刚好贴在领口的凹陷处,对着她的锁骨,衬得那道锁骨更细,像弯着的浅月。

她抬眼看见我,眼睛瞬间亮了,手里还捏着针尾没放,笑着朝我挥手,声音里裹着甜丝丝的雀跃,尾音轻轻上扬,像撒了把糖:“老公!你看!我把胸针别上了,是不是比刚才更好看?”风吹起她耳后的碎发,贴在脸颊上,她抬手捋了下,又强调:“下周六婚礼我就穿这个,说什么都不换了!到时候你要盯着我看,第一句话就得夸我漂亮,还要跟我拍好多好多照片——要拍我转裙摆的,还要拍咱们俩靠在一起的,好不好?”

我走过去,伸手揽住她的腰——指尖先碰到婚纱上的水晶,冰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碎冰,让人下意识缩了下,再往下,透过薄得像蝉翼的雪纺,能感觉到她腰侧的温软,还有她呼吸时极轻的起伏——因为怀着宝宝,她的动作总不自觉放轻,连呼吸都比平时浅些。我笑着点头,声音放得比晨光还柔,怕惊着她眼里的光:“肯定夸,我老婆穿这个,就是整个雷朵最漂亮的新娘,拍多少照片都依你,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她往我怀里靠得更紧些,额头抵着我的胸口,婚纱的蕾丝蹭过我的衬衫,像层极薄的纱,软得没存在感,却偏偏隔开了两个世界——她的世界里全是婚礼的甜,是别好的胸针,是转裙摆的照片;我的世界里却是肖阳要混进来的风险,是老佛爷藏在婚礼物资里的毒,是青姑手里上了膛的枪。胸口的黄铜军徽隔着衬衫硌得慌,凉得像块小冰,和怀里肖雅的温软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心里的矛盾更沉。

她抬头吻了吻我的下巴,嘴唇带着点温软的湿,声音闷在我怀里:“到时候婚礼场地要摆好多芒果花,我昨天跟魅姬说了,她答应帮我找。”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指尖蹭过她刚别好的碎发,心里像压了块浸了水的红土:下周六的婚礼,到底是她梦里的芒果花,还是老佛爷设好的陷阱?我连答案都不敢深想,只能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心里默念——得护着她,得盯着肖阳,得等收网的那天,等把雷朵的雾彻底吹散,让她真的能穿上这件婚纱,站在芒果树下笑,而不是在这红土和罂粟花里,抱着一场随时会碎的梦。

风又吹过来,罂粟花的甜香混着肖雅发间的椰香,缠在一块儿,让人分不清是暖还是冷。竹帘晃了晃,把阳光切成碎片,落在我们交叠的手上——她的手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带着点水晶的凉,却攥得很紧,像抓着她期待的未来;而我的手,藏在她的手下面,攥着的是不能说的秘密,和必须走下去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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