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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雅的指尖轻轻捏着那颗指甲盖大小的圆滚滚的晴王葡萄,果皮上的白霜厚得像撒了层细糖粉,蹭在指腹时沙沙的,带着点颗粒感,像指尖碾过晒干的蒲公英绒。她忽然歪头冲我眨了眨眼,长睫毛翘翘的,末梢像沾了晨露似的泛着细碎的光,轻轻扇两下,连周围的空气都跟着软了。发圈上的粉色缎面蝴蝶结足有拇指盖大,边缘烫了圈细窄的银边,随着她歪头的动作颤悠悠地晃,软乎乎的缎面蹭过我的手背,留下一丝凉丝丝的滑意,像冰过的丝绸擦过皮肤。

“老公,我待着有点闷,想去五楼健身房活动活动好不好?”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刚睡醒的软糯,“医生说孕中期适当运动能松快筋骨,对顺生好,你陪我去嘛。”说着就拉着我的手轻轻晃了晃,她的手暖暖的,指腹贴着我的手背,温度顺着棉质衬衫的纹路往里钻,掌心靠近虎口的地方,有块硬币大小的薄茧——那是她最近熬夜给宝宝织小草莓图案毛衣时,被粗毛线针反复戳出来的硬痂,边缘还带着点毛线的毛絮,蹭得我虎口微微发痒,像有只小蚂蚁在爬。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了两汪温水,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不自觉的撒娇意味,连尾音都拖得长长的,“陪我去嘛”三个字软得像,蹭得人心尖发颤。

“好啊。”我反手轻轻攥住她的手,指腹刻意在那层薄茧上蹭了蹭——力道放得极轻,怕碰疼她,又想让她知道我在意这细节。语气柔得像窗台晒化的黄油,比初秋的阳光还暖:“刚好我也活动活动,省得待会儿丽丽姐做的红烧肉太香,我吃撑了窝在沙发上难受,到时候你又要笑我贪嘴。”

嘴上应着,心里却悄悄绷紧了弦,像被人攥紧的弓弦。五楼是雷朵集团特意划分的“闲人免进”区域,除了肖雅和丽丽姐,旁人根本不准靠近,健身房的落地玻璃足足有两米高,擦得一尘不染,正对着西侧巷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王婶留的纸条皱巴巴写着“老槐树见”,可早上我借着倒垃圾绕过去时,树洞里空无一物,只有几片干枯的槐叶。说不定她是怕被丽丽姐的眼线盯梢,故意错开了时间,借着陪肖雅的由头上去看看,刚好能避开那些游荡的黑西装,悄悄瞥一眼老槐树下有没有熟悉的身影。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从二楼到五楼不过三十级台阶的距离,竟会撞破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守护。那些藏在温柔表象下的刀光剑影,那些用鲜血写就的嘱托,会在短短半小时后,狠狠砸进这金灿灿的午后阳光里,把所有的隐忍与伪装,都撕得一干二净。

电梯“叮——”地一声绵长脆响,像根细针戳破了走廊的寂静,稳稳停在五楼。金属门沿着轨道缓缓向两侧滑开,“嘶啦”的轻响里,一股混杂着多重气息的味道率先扑了进来——先撞进鼻腔的是季铵盐消毒液的清冽,不是医院那种刺鼻的呛味,带着点淡淡的药香,是保洁员刚用喷雾消杀过的痕迹;紧接着裹上来的是跑步机履带的橡胶味,陈旧却紧实,混着器械运转后残留的微热;最后沉在底下的是瑜伽垫的乳胶气息,清新又带着点韧性,三种味道层层叠叠地钻进来,在鼻端缠成一团,透着健身房特有的、介于消毒水与运动气息之间的味道。

健身房的空间大得惊人,铺着整块的黑胡桃实木地板,被擦得亮得能照见人影——低头就能看见天花板水晶灯的倒影,枝形灯架上挂着的小玻璃吊坠,连折射的光都清晰可辨。天花板正中央悬着盏直径近两米的枝形水晶灯,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撞在水晶吊坠上,碎成无数道细碎的光,斜斜落在黑色的史密斯架上,映出冷硬的金属纹路,连器械连接处的螺丝都闪着微光。

落地玻璃贴了层浅灰色的防晒膜,把正午刺眼的强光滤成了柔和的金斑,像撒了一把碾碎的金箔,慢悠悠地落在铺在中央的黑色瑜伽垫上。垫子的防滑纹路清晰可见,金斑刚好罩住肖雅蜷起的脚掌轮廓:她的脚趾微微蜷着,像怕痒似的收着弧度,脚趾甲涂着带细闪的蜜桃粉甲油,阳光一照,粉调里泛着细碎的银光,像颗颗刚摘下来的饱满小草莓,透着娇憨的软。

五个穿着黑色速干运动服的教练早已候在门口,成一字排开,个个身姿挺拔得像刚出鞘的军用标枪。黑色速干衣的领口处绣着低调的白色品牌logo,衣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不夸张却极具力量感的肌肉线条——不是健身房常客那种膨松的块状肌,是常年系统训练磨出的紧实线条,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胳膊上能看见清晰的血管纹路。每个人的领口都别着枚银色工牌,金属边缘磨得发亮,上面印着名字和编号,在光线下泛着冷光。

见肖雅跨出电梯,五人齐齐躬身问好,腰弯得角度都分毫不差,声音齐得像演练过千百遍,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肖小姐,您来了。”

为首的教练留着寸头,发根青黑,一看就是刚剃过没几天,额角和鬓角沾着层细密的薄汗,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衣领上,洇出小小的湿痕。他左手腕上戴着块黑色运动手环,是某知名专业品牌,屏幕亮着淡绿色的光,实时跳动的心率数字清晰可见;右手握着台银色平板,屏幕上列着密密麻麻的运动计划,用荧光黄马克笔圈出了重点项——“核心稳定训练15分钟(弹力带辅助)”“盆底肌放松8分钟(静态收缩)”,每一项后面都跟着括号备注,甚至连休息间隔都标着“每5分钟补水30ml”。

他抬眼时,目光落在肖雅微隆的孕肚上,刻意放软了语气,专业里带着几分谨慎:“根据您的孕周调整了方案,全程用橙色轻阻力弹力带做动作,动作幅度控制在45度以内,绝对不会压迫腹部。我们五个人会分位护着您,您放心。”

肖雅抿着唇笑,嘴角的梨涡陷得深深的,像盛了半勺蜜,轻轻点了点头。被为首的教练引着往瑜伽垫走时,她的脚步放得极轻,米白色棉质睡衣的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布料软得像云朵,扫过膝盖时带起一阵极淡的痒。弯腰脱拖鞋的瞬间,衣摆又往上滑了滑,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小腿——皮肤细腻得能看见皮下淡青色的血管,像串在瓷瓶上的细银丝。

光脚踩在黑色瑜伽垫上时,她的脚趾不自觉地蜷了蜷,连脚背的筋都轻轻绷起——她向来怕痒,这垫子表面的防滑纹路像细砂纸,蹭得脚尖皮肤微微发麻。她忍不住抿了抿唇,笑意从眼角溢出来,连睫毛都轻轻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

我斜斜靠在旁边的史密斯架上,后背贴着微凉的器械立柱,右手随意搭在冰凉的杠铃杆上。金属的寒意顺着掌心纹路往上窜,像条小蛇钻进小臂,刚好压下心底翻涌的焦躁。目光看似牢牢锁在肖雅身上:她跟着教练做猫式伸展,后腰轻轻拱起,睡衣的衣摆再往上滑了些,露出一小截光洁的腰腹——浅浅的妊娠线像条淡粉色的丝带,从肚脐下方蜿蜒向下,颜色柔和得几乎要融进皮肤里,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可我的视线早已借着她转身的间隙,越过她的肩头,透过贴了防晒膜的落地窗悄悄扫向窗外。玻璃滤过强光,把巷口的景象染成柔和的暖色调:老槐树的浓绿树冠像顶撑开的绿伞,叶片密得能遮住阳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就在视线要掠过树冠边缘时,北侧围墙的爬山虎丛突然动了动——一片巴掌大的心形叶子被轻轻拨开,叶尖还挂着的露珠“啪嗒”掉在泥土里。紧接着,露出一角褪色的蓝色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亮,布料薄得能看见里面的纤维,右侧膝盖还破了个指甲盖大的小洞,露出里面灰色秋裤的边角,秋裤上沾着块洗不净的油渍。那人后腰别着个旧帆布袋,帆布被磨得发白,袋口用麻绳系着,轮廓鼓鼓囊囊的,像是装了块硬邦邦的砖头。微驼的背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僵硬的弧线,肩胛骨因为瘦削格外突出,连动一下都显得滞涩。

哪怕只露了半张侧脸,我也瞬间认出是丁家旺——他左眉骨上那道指甲盖长的疤痕太显眼,是去年帮王婶修阳台水管时,从梯子上摔下来磕在水泥沿上留的,至今还带着浅褐色的印子,像条小虫子趴在眉骨上。

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钝痛感顺着血管往四肢蔓延。我下意识攥紧拳头,指甲狠狠嵌进掌心的旧伤——那是上次搬花盆被木刺扎的,还没完全长好,尖锐的痛感刺得我倒抽一口冷气,连呼吸都顿了半拍,喉咙里像堵了团滚烫的棉花。

他怎么还没走?不要命了吗?脑海里瞬间闪过肖雅上周打电话的模样:她窝在沙发里,指尖绕着电话线,语气笃定得很,“丽丽姐说越南货主那边卡得紧,那批走私的电子元件被海关扣了,她得在那边盯到下周五才能回”。可昨天丽丽姐突然现身别墅,黑色高跟鞋尖上沾着点褐土混沙砾的泥渍,连鞋跟的缝隙里都嵌着草屑,显然是刚从外面赶回来,连换鞋的时间都没有。

这细节像根针戳破了所有侥幸——雷朵集团早就绷紧了神经,别墅周围怕是藏了不少阿逸的手下,说不定巷口卖早点的摊贩、墙角修自行车的老头,都是他们的眼线。丁家旺现在留在这,跟把脖子主动伸到刀刃下有什么区别!

胸腔里的冲动像团要炸开的火,我死死攥着拳,指甲再次嵌进掌心还没长好的旧伤——那道被木刺扎出的口子刚结了层薄痂,此刻被捏得裂开,细小的血珠渗出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把那股冲劲按下去。不能动,肖雅还在瑜伽垫上,教练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来,更怕丽丽姐安插的眼线藏在健身房的某个角落,哪怕一点异常动静,都可能引火烧身。

眼角余光飞快瞥向肖雅:她正跟着教练做单腿拉伸,双手掌心朝下按在膝盖上,指节微微发白,显然在努力维持平衡。教练半蹲在她身侧,指尖点着她的脚踝,重复着“膝盖别超过脚尖,重心往后移”的叮嘱,声音不高不低。肖雅的注意力全在动作上,额前的碎发滑到脸颊旁,沾着层细汗,她都没察觉,只是抿着唇轻轻调整呼吸,睡衣的袖口往下滑了点,露出手腕上细细的银手链。

机会来了。我悄悄往后退,脚步放得轻得像猫,后背贴着墙根往更衣室挪。更衣室门口的保洁员小姑娘还在低头忙活——她看着不过十七八岁,扎着松垮的低马尾,黑色橡皮筋上缠了圈毛线,显然是临时找的替代品。身上套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瘦,校服下摆沾着块淡绿色的消毒水污渍。她正把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毛巾往消毒柜里塞,手指紧张得蜷缩着,指尖泛白,叠毛巾的动作都有些僵硬,连消毒柜的门都试了两次才关好。

我早从老陈那听过,这是他刚从乡下接来的侄女,昨天才上工,胆子小得很,见了人连头都不敢抬。

我放轻脚步凑过去,嘴唇几乎贴到她耳边,声音压得只剩气音,像蚊子哼:“小姑娘,我去楼下吧台拿瓶冰水。”说着,眼神飞快瞟向肖雅的方向,确认她没回头,才继续用气音补道,“肖小姐待会儿练完渴了,要是她问起,你记得按墙上的对讲机叫我,绿色那个按钮。”

她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下巴都快贴到胸口,只含糊地“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

没等她再反应,我转身就往楼梯间走。脚步放得又快又轻,弯腰压着背,尽量让身体贴近墙壁。皮鞋的鞋跟踩在台阶上,发出“笃、笃、笃”的急促声响,节奏快得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每一下都震得太阳穴突突地疼。我死死咬着牙,连呼吸都放得又浅又短,生怕动静大了惊动楼上的人。

推开主楼后门的瞬间,午后的阳光像团火扑面而来,灼得皮肤发疼,裸露的小臂瞬间泛起一层热意。可后背却凉飕飕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把棉质衬衫的后片浸得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连肩胛骨的轮廓都印了出来,风一吹,凉得人打寒颤。

我沿着墙根往北侧围墙疯跑,脚下的杂草没过脚踝,深绿色的草叶上还挂着清晨的露水,蹭在卡其色裤腿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湿痕,裤料吸了水,变得沉甸甸的。潮气混着泥土的腥气顺着裤管往上钻,痒痒的,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爬。

刚绕到围墙拐角的阴影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只粗糙的手突然从爬山虎丛里伸了出来——指节粗大,骨节处泛着红,指甲缝里嵌着深褐色的泥,连指甲盖都磨得发亮。掌心的硬茧像砂纸,死死攥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把骨头捏碎,衬衫的布料被拽得发紧,发出轻微的“滋滋”拉扯声。

我浑身一僵,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下意识要挣扎,却在看清那张藏在爬山虎后的脸时顿住——左眉骨上那道浅褐色的疤痕,在阴影里若隐若现。是丁家旺!

他比我在脑子里预想过一百遍的模样还要狼狈,整个人像从泥坑里捞出来,又在野地里蜷了好几夜。脸上沾着的深褐色泥点,不是零星几点,是像被暴雨淋过的泥地溅起的星子,大小不一地粘在颧骨、下颌线和额头,干了之后结出硬壳,边缘还翘着点泥屑,用指甲一抠都能簌簌往下掉。颧骨处有道指甲盖长的划痕,边缘不整齐,该是绕围墙时被断墙的碎玻璃划的,渗着的血丝刚凝成暗红的痂,还没完全干透,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眼。

眼下的青黑重得像用墨笔在眼下涂了厚厚一层,连眼袋都肿得往下坠,眼白里的红血丝密密麻麻,从眼角蔓延到瞳孔边缘,像蛛网似的缠在眼球上,一看就是熬了好几个通宵,连合眼的功夫都没有。最让人心头发紧的是他的嘴——嘴唇干裂得起了层灰白色的硬痂,纹路里嵌着灰尘和草屑,像久旱开裂的土地。刚开口,嘴角的痂就“咔”地裂了道细缝,鲜红的血珠慢慢渗出来,顺着下巴上没刮的胡茬往下滑,滴在他褪色的蓝色工装裤上,晕开指甲盖大的暗红印子,和裤腿上早干了的油渍混在一起,分不清新旧。

他右手死死攥着半块巴掌大的全麦面包,面包硬得像块压缩饼干,边缘发了霉,长出细小的绿毛,表面还沾着草屑和泥土。想来是躲在这爬山虎丛里啃了半块就听见了动静,面包渣嵌在他干裂的唇纹里,随着说话的动作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手背上——那双手也糙得厉害,指节肿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虎口处还有道新磨的红痕。

“你疯了?!”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压得极低,却藏不住翻涌的惊怒,喉咙发紧得像被粗麻绳勒住,连呼吸都带着疼。手指死死攥着他的胳膊,指节泛白,几乎要嵌进他瘦得硌手的骨头里,他工装裤上的泥点蹭在我手背上,带着土腥味和雨后的潮气,黏糊糊的,蹭得皮肤发痒。

“为什么还不走?”我盯着他眼里的红血丝,语气急得发颤,“杨杰上周就跟我对接过!东侧涵洞第三个排水口画了个倒三角记号,里面藏着备用手机、现金和换的衣服,你顺着涵洞走到底,穿过铁路桥洞就是火车站,候车室那家‘惠民便利店’的老板娘是自己人,你只要报‘老杨让来取货’,她就会带你去安全屋!”

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指尖的力道又重了些:“丽丽姐昨天回来时我就看见了!她高跟鞋尖沾着巷口的红泥土,鞋跟缝里还嵌着草屑,连换鞋的功夫都没有就直奔主楼——阿逸的人中午就在巷口的早点摊旁蹲守,三个穿黑夹克的,手里都揣着家伙,眼睛盯着每个进出的人!你这时候留在这,不是往枪口上撞是什么?!”

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又猛地收住声,警惕地瞥了眼主楼的方向,才接着追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有王婶!她留纸条让我去老槐树找她,我早上借倒垃圾绕过去两趟,树洞里只有几片干槐叶,连个影子都没有!你见到她了吗?她到底在哪?!”

一连串的问题冲口而出,喉咙里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闷得我喘不过气。风从爬山虎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潮气扫过脸颊,可我手心的汗却烫得吓人,连握着他胳膊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我太怕从他嘴里听到那个最坏的答案。

丁家旺的肩膀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支撑,“垮”地一下塌了下去,连带着整个后背都佝偻成了虾米状,原本就微驼的背此刻几乎要贴到胸口。他的头缓缓垂下,下巴抵着锁骨,喉结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像被抽去筋骨的木偶,只剩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方才眼里还残存的、挣扎求生的微光,瞬间熄灭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灰烬似的死寂,连眼白里密密麻麻的红血丝都失去了狰狞的亮色,变得暗淡浑浊。他的嘴唇哆嗦得厉害,上下唇瓣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哒哒”声,张了三次嘴,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沙哑得像被粗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一个字都裹着铁锈味:“王婶……牺牲了。”

“什么?”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在我耳边,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指节因为极致的用力而泛出青白,布料上干结的泥点被蹭得簌簌往下掉,落在我手背上,带着土腥味的粗糙触感格外刺人。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调:“你说清楚!她怎么会牺牲?!”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画面——王婶每天打扫杂物间后门时,总会蹲下身,用袖口擦干净锁孔里的灰,再反复试三次锁芯才放心;每次走过地板缝,都会用抹布把自己的脚印擦得一干二净,连鞋印的边缘都不肯留;上次帮我修完门把手,还特意绕到围墙外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留下痕迹。这样谨慎的人,怎么可能被抓?!

“是丽丽姐……那个女魔头!”丁家旺的声音突然拔高,像被踩住尾巴的困兽,又猛地压低,怕惊动了远处的人,声音里裹着压抑到极致的哭腔,胸腔剧烈起伏着,眼里瞬间迸出滔天的恨意,原本暗淡的红血丝再次爬满眼白,像要渗出血来。

“王婶救我从杂物间后门跑后,怕我被追上,故意往反方向的废品站跑!”他的声音发颤,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滚烫的泪珠砸在我手背上,像小烙铁似的,烫得我下意识缩了一下,“她还把我的破帽子扔在废品站门口,就是为了引开阿逸的人……可丽丽姐早就布了网!废品站后门的墙根下藏了三个打手,手里都拿着钢管,王婶没跑出去五十米就被他们按倒了……”

他哽咽着,话都说不连贯,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刀:“他们把她关在猪笼里——就是后院养鱼池那个生锈的铁笼!那池水是今早刚放的井水,凉得刺骨,站在旁边都打寒颤,王婶快六十的人了,膝盖常年疼,阴雨天都不敢沾凉水,哪禁得住泡整整一天一夜?!”

“后来……后来他们把她拉出来,她浑身都泡肿了,皮肤白得像张浸了水的纸,一按一个坑,半天弹不回来……”丁家旺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眼泪混着脸上的泥点往下淌,“他们还……还直接分了尸,用黑色的塑料袋装着,扔在巷口的垃圾场最里面。我今早天没亮偷偷去看,塑料袋上还渗着暗红的血,顺着袋角往下滴,把旁边的垃圾都染红了……”

丁家旺的话还没说完,一股寒气已经顺着我的脊椎往上窜,从头顶凉到脚底,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成冰。胸口像被烧红的重锤狠狠砸中,闷痛得像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喉咙里堵得发慌,连气都喘不匀,眼前阵阵发黑。

无数细碎的画面突然在脑海里炸开,比电影镜头还清晰——三个月前,我手腕被门把手木刺扎破,王婶蹲在门口帮我缠胶布,她发红的指节蹭过米白色医用胶布,缠着圈黄胶布的老花镜滑到鼻尖,还反复念叨:“多缠一圈才结实,这样就不刮手了,先生你细皮嫩肉的,可得当心。”;上周我去保洁间拿清洁剂,撞见她蹲在地上抠门把手上的木刺,额角的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滴,砸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指甲缝里嵌满灰褐色的木屑,她却只是皱着眉嘟囔“这刺太尖,刮着肖小姐就不好了”;还有前阵子搬花盆被划伤,她偷偷塞给我一版创可贴,包装纸都磨得起了毛,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带着点乡音的沙哑:“先生上次搬东西被扎了,这个您备着,放口袋里不占地方,万一再刮着能用上。”

那些带着皂角香的温软日常,此刻全变成了锋利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口,疼得我五脏六腑都在颤。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的旧伤,刚结的痂被抠破,鲜血渗出来,混着之前的血渍黏在指缝里。眼睛猛地红了,滚烫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死死咬住下唇,逼回泪水,牙齿几乎要嵌进唇肉,血腥味顺着牙缝漫进喉咙,又咸又涩。

“线索我来找!”我抓着他的胳膊往围墙外推,力道大得手指几乎要抠进他胳膊的皮肉里,他的肩膀撞在围墙上,发出“咚”的闷响,“王婶留的纸条说线索在保洁间,我今晚趁所有人睡熟,翻遍地板缝、墙皮后面,哪怕拆了柜子也能找到!”

我盯着他眼里的死寂,语气急得发颤:“你现在立刻走!从东侧涵洞绕,第三个排水口的砖是松的,里面有杨杰留的现金和换的衣服!再晚半小时,阿逸的人换班就会把涵洞堵死,到时候你插翅难飞!”

丁家旺却没动,反而缓缓摇了摇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像被狂风卷着的枯叶,连带着怀里的旧布袋都跟着颤。他红着眼圈,却没再掉泪,眼里只剩一种近乎惨烈的决绝。没等我再开口劝,他突然伸出右手,从后腰的旧帆布袋里摸出个东西——是把生锈的水果刀。

刀刃上布满暗红色的锈迹,边缘卷了个小角,显然用了很多年,刀把缠着发黑的粗布条,布条磨得发亮,露出里面的木柄。可就是这把不起眼的刀,在阳光下却闪着冷冽的光,锋利得让人胆寒。没等我反应过来,冰凉的刀刃已经“唰”地贴在了我的颈动脉上。

铁锈味混着他手心的汗味、身上的泥腥味钻进鼻腔,刺鼻又恶心。刀刃压得很紧,能清晰感觉到血管每一次搏动都撞在刀锋上,连皮肤都跟着发麻发紧,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割破,鲜血会顺着刀刃喷出来。

刀刃贴上颈动脉的瞬间,我浑身的肌肉像被冻住的钢筋,猛地绷紧,连指尖的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顺着血管往四肢蔓延的寒意,比刀刃的冰凉更刺骨。我错愕地盯着丁家旺,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原本要说的话全堵在喉咙里,脑子一片空白——不是真空的虚无,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砸得发懵,只剩刀刃贴着皮肤的触感在脑海里无限放大。连呼吸都忘了,鼻翼翕动了两下,却吸不进半点空气,胸口闷得发疼。

“袈沙,对不住。”丁家旺的声音抖得厉害,尾音都带着颤,像被风吹得快要折断的芦苇,可抵在我颈间的刀刃却没松半分,甚至因为他的激动,又微微压进了半分,皮肤传来尖锐的刺痛。他的眼眶红得滴血,眼尾的皮肤绷得发白,连眼角的皱纹都因为极致的用力而清晰可见,混合着脸上的泥点和泪痕,显得格外狼狈又惨烈。

“杨杰跟我说过,你是卧底的军人。”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说你肩章上有颗银色的星,是专门来端掉雷朵集团这个毒窝的。”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要把积攒的力气都喘进肺里,“可我被盯上了,从昨天躲进这围墙的爬山虎丛,就有影子跟着——是两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一直绕着围墙转,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烟头扔了满地。刚才我还看见阿逸的人在巷口的电线杆旁抽烟,是软包的红塔山,他手指一直摩挲着腰间的枪套,指节都发白了,显然是在守着我。”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绝望,随即被决绝取代,像燃到尽头的烛火,明明灭灭却透着最后一丝光亮:“我但凡踏出这扇门,不出三步就会被乱枪打死。到时候他们一审问,我就算咬碎牙不说,他们顺着我躲在这里的痕迹查,迟早会查到你头上——查到你每天借口倒垃圾去老槐树,查到你跟杨杰私下联系,甚至会查到肖小姐头上。她怀着孕,怎么禁得住他们的折腾?”

“你疯了!”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发紧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颤,却不敢有半点大的动作,连转动眼球都放得极轻,生怕颈间的刀刃划破皮肤。指尖死死攥着拳,指甲嵌进掌心的旧伤,鲜血渗出来,混着冷汗黏在指缝里,“我有办法!后备箱的隔板下面有个夹层,是我之前偷偷改的,能藏下一个人,铺着旧棉絮,不会硌得慌。明天我借口送肖雅去市立医院做产检,从侧门进停车场,杨杰会在三号电梯口等,他有医院的清洁工证件,能带你混出去!”

我急得语速飞快,把早就盘算好的退路一股脑说出来,试图拉回他的理智:“侧门的保安跟我熟,每次都不查后备箱;杨杰今早还跟我传消息,说接应的车就停在医院后门的巷子里,挂着临时牌照,绝对安全!别乱来,我们能一起走!”

“来不及了!”丁家旺突然嘶吼起来,声音瞬间拔高,嘶哑得像破锣,却带着穿透性的响亮,像炸雷似的在院子里炸开,撞在主楼的墙壁上,反弹出嗡嗡的回声。围墙边的爬山虎叶子被震得剧烈颤抖,叶片上的露水“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泥土里溅起细小的泥点。

他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我的胳膊,指节泛白,朝着主楼的方向疯狂大喊:“嘿!雷朵集团的人呢?都给老子滚出来!袈沙在我手上!”他顿了顿,刀刃又往颈间压了压,声音里带着狠戾的威胁,“不想让他死的,就赶紧滚出来!晚一秒,我就划破他的喉咙!”

喊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连远处厨房传来的抽油烟机声响都被盖了下去。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颈间血管的搏动,每一次跳动都撞在冰冷的刀刃上,像在跟死神倒计时。而丁家旺的眼睛里,只剩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是铁了心要用自己的命,为我铺一条活下去的路。

丁家旺的喊声还在院子里回荡,主楼的侧门就“哐当——”一声被狠狠撞开,门板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半寸,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被生生撕裂的惨叫。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手下瞬间涌了出来,动作快得像饿狼扑食,黑色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咚咚”声,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

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把哑光黑的伯莱塔92F,枪身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枪口朝下斜指地面,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咔嚓、咔嚓”的枪栓拉动声此起彼伏,像一串炸响的鞭炮,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对准我们,密密麻麻的,连午后的阳光都被成片的枪身挡得暗了几分,墨色的阴影铺在地上,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们牢牢罩在中央。

紧接着,一道清脆的高跟鞋声从门后传来——“笃、笃、笃”,十公分的黑色细跟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鞋跟是锋利的锥形,金属质地,每一下落下都像敲在鼓点上,节奏精准得让人发紧。丽丽姐缓缓走了出来,米白色的真丝西装外套松松地搭在肩上,衣料垂坠得像流水,随着步伐轻轻扫过小腿,露出里面黑色的真丝吊带裙,裙面泛着细腻的光泽,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的曲线。

她锁骨处的铂金蛇头项链格外惹眼,链身细得像银丝,蛇头坠子只有指甲盖大小,蛇鳞纹路雕刻得清晰可辨,连鳞片的层次感都栩栩如生。最骇人的是蛇眼,嵌着两颗鸽血红玛瑙,红得发亮,像淬了毒的碎钻,随着她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动,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蛇信子在悄悄吐纳。

花粥、魅姬和阿逸像三道阴魂不散的影子,紧随其后。

花粥穿一身火红色的真丝紧身裙,布料亮得像涂了层蜡,开叉快到大腿根,走动时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肌肉线条柔和却带着张扬。她踩着银色细跟凉鞋,鞋跟足有八公分,鞋头镶嵌着一圈细小的水钻,阳光一照,闪得人眼睛发花。脚趾甲涂着哑光酒红色甲油,指甲盖中央镶着一颗米粒大的碎钻,随着转枪的动作轻轻晃动。她右手握着一把银色手枪,枪身小巧,却在指尖转得飞快,枪身映出她嘴角的冷笑,弧度尖锐得像刀。耳垂上挂着夸张的金色圆环耳环,随着转头的动作“叮铃”作响,与转枪的轻响缠在一起,透着轻佻的危险。

魅姬则是一身黑色劲装,短款上衣露出纤细的腰腹,搭配同色系的工装裤,裤脚塞进黑色马丁靴里,利落得像出鞘的刀。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发尾用黑色皮筋绑得紧实,露出光洁的额头,额角贴着一小块银色创可贴,是上次跟人动手时蹭破的。腰间别着两把磨砂黑的短刀,刀鞘上缠着深灰色的防滑尼龙绳,绳结打得整齐利落。她的指尖关节处有层厚厚的硬茧,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泛着浅褐色,指腹还沾着点暗黄色的机油,想来是刚检查过武器。

阿逸吊儿郎当地走在最后,嘴里嚼着薄荷口香糖,腮帮子鼓鼓的,时不时发出“啵”的轻响。下巴上的胡茬没刮干净,泛着青黑色,像蒙了层灰。嘴角叼着一根没抽完的烟,烟灰长长地挂着,快要掉下来却浑然不觉,最后“啪嗒”落在他的黑色t恤上——t恤上印着褪色的骷髅头图案,烟灰烫出一个小小的黑洞,他也只是皱了皱眉,抬手掸了掸。他的眼神扫过丁家旺时,像在看一具腐烂的尸体,毫无温度,右手把玩着一根黑色电棍,棍身滋滋地冒着蓝紫色的火花,火花溅起细小的弧光,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臭氧味,呛得人鼻腔发疼。

丽丽姐站在离我们三米远的地方,重心微微偏向右侧,十公分的细跟鞋尖轻轻点着石板路,带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倨傲。她只挑了单侧的眉梢,眉尾微微上挑,像一把锋利的小弯刀,眼尾的细纹都透着嘲弄的弧度。视线先是落在丁家旺抵在我颈间的匕首上,那目光像带着钩子,扫过刀刃上的锈迹、卷边的刃口,还有缠着黑布条的刀把,随即缓缓移到我的脸上——瞳孔里没半分担忧,只有冰冷的审视,像在看一场拙劣的闹剧。

喉间突然溢出一声嗤笑,轻得像羽毛,却裹着刺骨的寒意,像冰锥扎在皮肤上:“哟,我说谁在这儿鬼叫呢,闹得整个院子不得安宁,原来是袈沙啊。”她拖长了尾音,每个字都带着刻意的轻慢,“怎么,跟这穷酸鬼玩‘人质游戏’呢?是嫌别墅里的日子太清闲,找乐子呢?”

说着,她抬了抬下巴,精致的下颌线绷得笔直,目光又落回那把生锈的匕首上,嘴角撇得更厉害,几乎要撇到耳根,眼里的鄙夷藏都藏不住:“就这刀?”她嗤笑出声,声音里的不屑像泼了盆冷水,“钝得怕不是连猪肉都割费劲,刃口卷得跟老树皮似的,怕不是从巷口的垃圾堆里捡来的?也敢拿出来吓人?”

话音刚落,她的视线猛地转向丁家旺,像在看什么粘在鞋底的脏东西,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轻响,短促又刺耳:“咦,袈沙你这后面还爬了条虫子啊。”她上下打量着丁家旺沾满泥污的工装裤、干裂的嘴唇,还有攥着刀的粗糙手指,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没想到这虫子还会拿刀?昂,看这穷酸样,是条子的人吧?”

“藏在这围墙的爬山虎丛里当老鼠,倒是藏得够深。”她顿了顿,舌尖轻轻舔了舔下唇,语气里添了几分戏谑的残忍,“可惜啊,脑子不好使——拿把破刀就想跟我谈条件?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妈的,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丁家旺的怒吼像炸雷似的炸开,他的眼球瞬间瞪得溜圆,眼白里的红血丝疯狂蔓延,几乎要渗出血来,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根根分明。抵在我颈间的刀刃又紧了紧,冰冷的金属边缘几乎要嵌进皮肤里,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颈动脉的搏动在刀锋下急促地跳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尖锐的痛感,皮肤被压得发麻。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滔天的恨意,胸口剧烈起伏着,连呼吸都变得粗重:“王婶那么好的人!冬天天没亮就起来熬热粥,给巷口冻得缩成一团的乞丐送过去,自己冻得手都发紫;夏天顶着大太阳,帮独居的张大爷修坏了的落地扇,爬高爬低的,汗把衣服都浸透了,连瓶矿泉水都不肯要!”

“她救过巷子里多少人的命!李奶奶摔断腿,是她背着去医院;小毛豆丢了,是她带着人找了整整一夜!”丁家旺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泥点往下淌,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得灼人,“你们居然下那么狠的手!把她泡在冰水里,还……还分了尸!你们简直不是人!是畜生!”

就在丽丽姐的嘲讽刚落,楼梯间的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咚咚咚!”带着慌乱的重响,每一步都踩得又急又沉,像是有人跌跌撞撞地往下冲。连实木楼梯的扶手都跟着颤,扶手上的灰尘被震得簌簌往下掉,落在台阶的缝隙里。

下一秒,肖雅的身影就出现在楼梯拐角。她的头发散了大半,原本束得整齐的低马尾彻底松垮,粉色缎面发圈从发间滑落,掉在第三级台阶上——那发圈边缘绣着细闪的金线,在阳光下晃了晃,又骨碌碌滚了下去,磕在台阶棱角上发出轻响,最后停在一楼大厅的门槛边。几缕细软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黏腻地粘在皮肤上,露出光洁却毫无血色的额头。

她身上的米白色棉质睡衣领口歪了,一侧肩膀的衣料滑下来,露出锁骨处一道细细的红痕——是刚才慌不择路抓栏杆时蹭的,边缘还带着点毛刺的红,在苍白皮肤下格外扎眼。最让人心揪的是她的脚: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实木地板上,脚后跟沾着几粒灰褐色的灰尘和两根细软的黑发,是从楼梯地毯上蹭来的;十个脚趾因为恐惧紧紧蜷缩着,嫩粉色的甲油在拇指指甲盖边缘蹭掉了一小块,露出底下泛白的本甲,脚趾缝里还卡着一点细小的纤维。

肖雅的脸色白得像刚裁好的宣纸,连唇珠都失去了血色,嘴唇哆嗦得厉害,能看见牙齿轻轻咬着下唇,都快嵌进肉里了。她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朝着院子的方向一遍遍地喊,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像被揉碎的棉线,每一声“老公”都裹着撕裂般的疼:“老公!老公!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别伤他!求求你们别伤他!”

说着,她就挣脱开扶着栏杆的手,身体前倾,几乎要顺着楼梯扑下来,肚子微微隆起的弧度在宽松睡衣下格外明显。两个穿黑色运动服的教练从健身房追出来,一左一右攥住她的胳膊——教练的动作不敢太猛,怕碰着她的肚子,可又必须拦住她,只能用巧劲攥着她的上臂。白色睡衣的袖子被拽得变了形,布料绷出明显的褶皱,胳膊上瞬间勒出两道红痕,连皮肤都微微泛红。

丁家旺眼角的余光像探照灯似的扫到肖雅,原本紧绷的脸突然裂开一道诡异的笑。那笑容极不自然,嘴角扯得极大,露出里面泛黄的牙齿,唾沫星子随着说话的动作喷出来,落在我颈间的皮肤上,凉丝丝的。他刻意压着嗓子,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快速说道,每个字都带着决绝的恳切,尾音还在发颤:“帮我把线索找出来,端了他们,替王婶报仇,别让我们白死。”

话音刚落,他猛地抬高声音,瞬间切换成地痞流氓般的浪荡腔调,刺耳得像指甲刮过铁皮,在空旷的院子里撞出嗡嗡的回声:“哟,袈沙先生,没想到你还藏了个这么娇俏的小娇妻啊?”他的目光故意在肖雅身上扫来扫去,语气里的猥琐几乎要溢出来,“皮肤白得像刚点好的豆腐脑,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星,长得可真水灵。要不然让我尝尝鲜?说不定我高兴了,还能放你一马,让你站旁边看着我们快活呢!”

丁家旺那浪荡的话音还在院子里飘着,一道刺眼的银光突然从斜上方窜了出来——是丽丽!

她方才还随意地站在台阶上,双手看似自然垂在身侧,没人看清她是何时摸出的刀,仿佛那把银色飞刀是凭空出现在她指间的。只见她右手食指和中指呈镊子状,稳稳夹着飞刀的刀柄,刀身薄得像一片蝉翼,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刃口锋利得仿佛能划破空气。指尖轻轻一弹,手腕顺势翻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动作快得像蓄势待发的猎豹猛然出击,没有半分拖沓。

“咻——”

尖锐的锐响瞬间划破空气,带着细碎的破空声,飞刀像一道失控的闪电,直奔丁家旺的眉心。速度快得超乎想象,我只看见一道银光残影在眼前晃过,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更别说喊出提醒的话。耳边刚捕捉到那声锐响,下一秒就听见“噗”的一声闷响——像滚烫的刀子扎进浸了水的豆腐里,闷实得让人头皮发麻。

飞刀不偏不倚,精准地扎进了丁家旺的眉心。刀柄尾部的圆环还在微微颤着,带着细密的震动,红血丝顺着刀身的凹槽往下流,像一条细细的血蛇蜿蜒爬行,很快就染红了刀身的一半,顺着刀尖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丁家旺的眼睛猛地瞪到了最大,眼白几乎要撑破眼眶,瞳孔从最初的剧烈收缩到逐渐涣散。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的脸,映着远处肖雅惊恐得扭曲的身影,可那里面的光却一点点暗下去——先是像被风吹得摇晃的烛火,忽明忽暗,接着迅速褪去所有亮色,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像燃尽的蜡烛芯,连半点余温都没留下。

他嘴角还僵着那抹刻意装出的浪荡轻佻,弧度生硬得像刻上去的,可眼角却悄悄滑下一滴泪。那滴泪混着脸上的泥点,顺着颧骨的沟壑往下滚,砸在脚下的泥土里,溅起一粒细小的尘。

下一秒,他的身体像被抽去所有骨头似的,软软地向后倒去。后背重重砸在杂草丛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周围的草叶都颤了颤,沾在草叶上的露水“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手里的匕首“当啷”一声摔在石板路上,刀刃与石头碰撞出细碎的火花,接着又弹了一下,滚出半米远,刀柄还在轻轻晃着,缠布的纹路里沾了泥和草屑。

丁家旺倒地的瞬间,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强光刺中般缩成针尖大小,连视网膜都跟着发疼。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冰,从心脏往四肢蔓延的凉意,冻得指尖发僵,指节弯动时都带着细碎的脆响,像冻硬的树枝。

视线死死锁在他倒在杂草里的身影上:眉心的血汩汩往外冒,顺着眉骨往下淌,在脸颊上拉出两道蜿蜒的血痕,混着他脸上的泥点,变成暗沉的红,最后滴在青黄的杂草里,把草叶染成深褐,连周围的泥土都吸饱了血,泛着诡异的湿光。那片红得刺眼,像王婶去年在院子角落种的一串红,开得热烈又决绝,此刻却成了扎进眼里的针,逼得人喘不过气。

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顺着睫毛的缝隙往下淌,先是在颧骨处聚成小水珠,再重重砸在衬衫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湿痕,凉得像冰。我死死咬着下唇,把到了喉咙口的哽咽咽回去,牙齿几乎要嵌进唇肉里,血腥味顺着牙缝漫进口腔,连舌尖都麻了,却刚好借着这痛感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不能哭,绝不能在丽丽姐面前露馅。

“老公!”

肖雅的哭喊像道惊雷炸在耳边。她猛地挣脱两个教练的手,指甲甚至在教练的胳膊上抓出几道红痕,光着脚就往院子里冲。石板路上的碎石子尖锐得像刀,嵌进她嫩白的脚底,渗出血珠,在她走过的路上留下细碎的红点,可她浑然不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一把扑过来抱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我拽倒,身体抖得像筛糠,牙齿都在打颤。冰凉的指尖慌乱地摸向我的脖子,从下巴摸到锁骨,反复摩挲着,连耳后的皮肤都没放过,生怕漏掉一道伤口,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的,像被揉碎的棉线:“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刚才那刀……那刀差点扎到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出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我手背上,滚烫得像烙铁,混着我脸上淌下的凉泪,把皮肤烫得生疼。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肚子贴着我的胳膊,里面的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妈妈的慌乱,轻轻动了一下,那微弱的触感像根细针,瞬间戳中了我心底最软的地方。

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悲痛和恨意翻涌得几乎要烧穿喉咙,可我只能强迫自己压下去,连呼吸都放得轻缓。抬手用指腹擦掉眼角的泪,指腹蹭过发烫的脸颊,带着泪的湿意和皮肤的温度。转过身紧紧抱住她,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瓷器——她怀着孕,情绪不能受刺激,哪怕心里早已血流成河,脸上也得装出慌乱后的庆幸。

“老婆,乖,没事了。”我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像哭过之后的疲惫,尾音都轻轻颤着,“他就是个疯子,不知道从哪儿钻进来的,已经被丽丽姐解决了,别怕,我在呢。”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唇瓣碰到她微凉的皮肤时,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更紧地抱住了我。

吻落的瞬间,我的余光飞快扫向主楼门口——丽丽姐正斜斜靠在门框上,米白色西装外套的下摆搭在臂弯,露出里面黑色吊带裙的蕾丝边。她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外套领口的珍珠纽扣,那颗圆润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而她的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锥子,直直扎在我背上,没有半分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审视。

她在看我,看我的反应,看我是不是真的被吓坏了,看我是不是真的只是个围着老婆转的普通居家丈夫,而不是那个藏在暗处的卧底。我后背的冷汗瞬间又冒了一层,却只能把肖雅抱得更紧,用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故意发出一声带着后怕的叹息,把“伪装”绷得更紧。

怀里的肖雅还在不住地发抖,肩膀一抽一抽的,像被暴雨淋透的小兽。她的鼻尖蹭在我的衬衫前襟,温热的气息混着哭腔的水汽,在布料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嘴里反复念叨着“吓死我了……刚才那刀离你那么近……再也不要来这儿了”,尾音碎得像断了的线,每一个字都裹着未散的惊惧。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贴在我胸口的脸颊还在发烫,连呼吸都带着急促的颤。

我用胳膊圈着她的后背,手掌轻轻顺着她的发丝往下拍,动作放得极轻,可指尖却在身侧悄悄攥紧——指甲狠狠嵌进掌心还没长好的旧伤,那道被木刺扎出的口子刚结了层薄痂,此刻被捏得裂开,细小的血珠渗出来,尖锐的痛感顺着指腹往上窜,刚好拽住我快要崩塌的理智。

王婶的线索在保洁间,那个贴着胶布的门把手、翻卷的木屑、藏在帆布包角落的秘密……丁家旺用自己的命把所有目光都引到了他身上,用一把生锈的刀、一声嘶哑的喊,为我铺了条继续潜伏的路。他们的牺牲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心上,我不能垮,绝不能让那些细碎的温软、决绝的守护,都变成白费的牺牲。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丽丽姐藏在笑里的刀,我也得咬着牙走下去。

“笃、笃、笃”——丽丽姐的高跟鞋声慢慢靠近,节奏均匀得像在丈量距离,每一下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冷调的雪松香水味先飘了过来,清冽得像寒冬的风,可往里沉些,却混着淡淡的机油味——那是她枪柄上防滑纹路里藏着的味道,冷硬又刺鼻,和她身上的香水格格不入,却偏偏缠得人呼吸发紧。

她停在离我们两步远的地方,笑着开口,语气却像裹了层冰,连阳光都融不开那股寒意:“肖雅,别怕。”她的声音放得软,可眼神扫过肖雅时,连半分真切的担忧都没有,“就是个不知死活的疯子,钻进来捣乱的,扰了你的兴致。”

说着,她朝旁边的教练抬了抬下巴,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西装外套的褶皱:“让教练送你回房歇着,我已经让张妈炖百合安神汤了,加了点莲子,晚上给你压压惊,睡个安稳觉。”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突然转向我,嘴角的笑又深了些,眼尾却依旧是一片冰冷的死寂,连纹路里都藏着审视:“袈沙,看来你这胆子是真够大的。”她刻意顿了顿,舌尖轻轻舔了舔下唇,语气里掺了点说不清的掂量,“刚才被刀架着脖子,居然都没慌神,比我想的沉稳。”

“下次可别再跟疯子凑一块儿了。”她的视线落在肖雅微微隆起的孕肚上,终于添了点刻意的“关切”,却更像在警告,“免得吓着我妹妹,她怀着孕呢,经不起半点折腾。”

我抱着肖雅的胳膊紧了紧,让她更贴近我些,随即轻轻点头,幅度不大,带着恰到好处的温顺,连声音都放得又软又轻,还裹着点未散的后怕:“谢谢丽丽姐。是我没注意,不该单独出来的,让肖雅受了这么大的惊,我以后一定多留心,绝不再犯。”

说话时,我刻意垂着眼,避开她的视线,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她指尖的指甲——涂着裸色哑光甲油,修剪得圆润,却在摩挲西装纽扣时,指节微微泛白。她还在盯着我,像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计算着我身上的“可信程度”。我后背的冷汗又冒了一层,只能把脸埋在肖雅的发顶,借着她的温度,稳住那副摇摇欲坠的“居家丈夫”假面。

肖雅的胳膊依旧死死缠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胳膊的皮肉里,棉质衬衫被攥得发皱,能清晰感觉到她指腹那层织毛衣磨出的薄茧蹭过皮肤,带着细微的痒意,可更多的是她身体的颤抖——连指尖都在颤,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那股未散的惊惧。她的脸贴在我肩上,温热的呼吸混着哭腔的水汽,把衬衫浸得发潮,嘴里还在小声嘟囔:“别松开我……我怕……”

我只能半扶半抱着她往主楼走,左手揽着她的腰,刻意用掌心护着她微微隆起的孕肚,右手被她攥着,脚步放得极缓极稳,每一步都先试探着落下,生怕脚下的碎石子硌到她光脚的脚跟。路过丁家旺的尸体时,我下意识地把肖雅往怀里带了带,身体微微侧过,用后背挡住她的视线——那滩刺目的血已经漫到了石板路的缝隙里,红得发黑,旁边的杂草都被染成了深褐色,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可我的眼角余光还是不可避免地扫过他的脸:他的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映着头顶的碎云,像两汪凝固的深潭,明明没有温度,却像在无声地盯着我,盯着这栋爬满爬山虎的别墅——墙缝里还嵌着王婶缠过的胶布碎屑,地板上留着丁家旺掉落的面包渣,每一寸都沾着血与温软的痕迹。别墅的阴影压得人喘不过气,连风都带着寒意,像无数双眼睛藏在暗处。

喉咙突然又发紧了,像被粗麻绳勒住,连吞咽都带着痛感。我悄悄攥紧肖雅的手,她的掌心暖暖的,能焐热我冰凉的指尖,这暖意像一根救命的线,拽着我从悲痛的泥沼里往外爬。脚步放得更稳了,每一步踩在石板路上,都像踩在刀尖上,却又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我太清楚前方的路有多难走:丽丽姐方才那道审视的目光像根细针,藏在笑里,随时可能戳破我层层伪装;阿逸的手下说不定已经在暗处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巷口的眼线、健身房的监控,都是悬在头顶的刀;雷朵集团的罪恶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每一根经纬都沾着血,而我要做的,是在这张网里撕开一道口子。

可身后有肖雅的暖意——她掌心的温度、笑起来的梨涡、念叨红烧肉时的软意,是这黑暗里唯一的光;身前有王婶和丁家旺的嘱托——王婶缠胶布时的念叨、丁家旺抵颈时的决绝,是刻在骨血里的誓言。他们用生命为我铺了一条路,哪怕这条路铺满刀锋,哪怕要浑身是血,我也不能退。

攥着肖雅的手又紧了些,指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薄汗。别墅的阴影越来越浓,主楼的门就在前方,可我知道,推开门不是结束,是更凶险的开始。但我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为了王婶眉心未干的血,为了丁家旺最后那道决绝的目光,为了肖雅能继续坐在阳光下剥葡萄,我必须撕开这无边的黑暗,把雷朵集团里藏的那些肮脏与罪恶,一个个揪出来,给所有牺牲的人,一个沉甸甸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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