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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朵集团总部的黑色铁艺大门在我身后缓缓闭合,门轴锈迹斑斑,“吱呀”的摩擦声像钝锯子在磨枯骨,刺得人耳膜发紧。门口两个穿黑色背心的守卫瞬间挺直了腰板,原本像鹰隼般审视的眼神,此刻竟掺了几分刻意的敬畏——他们袖口绣着的金色“雷朵”标志,在夕阳下晃得人眼晕,仿佛连这针脚都在向我示好。我不动声色地掸了掸风衣下摆,将几片沾着红树林潮气的枯叶扫落在地,指尖却不自觉地攥紧了内侧暗袋里的账本——牛皮封皮的焦边硌着肋骨,像块滚烫的烙铁,时时刻刻提醒我:这场“忠心耿耿”的戏,差半分就会掉脑袋。

总部藏在连绵的橡胶林深处,成片的橡胶树叶在风里翻卷,散发着青涩的腥气。红砖外墙爬满了墨绿色的爬山虎,藤蔓像无数根贪婪的手指,死死抠着砖缝往高处钻,却遮不住墙根每隔三米就嵌着的监控摄像头——镜头玻璃擦得锃亮,反射着夕阳的碎光,像蛰伏的蛇眼,每转动一下都发出“咔嗒”的轻响,将进出的人影死死锁在视野里。

穿过铁门,走廊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厚得能没过军靴的硬底,踩上去像陷进吸满水的棉花堆,连一丝脚步声都漏不出去。空气里飘着消毒水的冷冽与古巴雪茄的醇厚,两种味道搅在一起,像极了这里的规矩:表面擦得光亮,内里却藏着洗不掉的血腥。穿黑色西装的保镖贴着墙根站成两排,领口的黑领结系得一丝不苟,见我过来纷纷颔首致意,可我分明瞥见他们眼角的余光,始终黏在我风衣下摆那点未清理干净的龙圩坝煤渣上。

手心的汗越渗越多,连摸向胸口桃木牌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那是老周塞给我的平安符,荷花瓣的纹路被汗浸湿,反而更硌手,像老周在耳边低喝“沉住气”。我不怕这些面无表情的保镖,也不怕走廊里无处不在的监控,怕的是尽头那扇虚掩的办公室门——门后藏着的,是雷清荷的笑里藏刀,还是比龙圩坝仓库更凶险的未知?胃里像塞了块从密道里捞出来的湿冷礁石,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雷先生在顶楼等您,袈沙哥。”电梯口的张秘书微微躬身,手指捏着银色电梯卡的边缘,指节泛白——她往日递卡时总爱用指甲刮蹭卡面,今天却格外小心,连眼镜都因为低头的动作滑到了鼻尖,也没敢抬手推。递卡的瞬间,她语气里的恭敬比往日浓了不止三分,尾音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刚听疯狗哥说,您在龙圩坝连爆炸都没皱下眉,真是……”

我没接她的话,伸手接过电梯卡,指尖触到金属卡面的冰凉,和掌心的冷汗瞬间融在一起。抬眼时,瞥见她身后的玻璃幕墙——那是块擦得能照见人影的防弹玻璃,里面清晰地映出我的模样:雷清荷赏的黑色夹克领口别着纯金徽章,徽章上的莲花纹路被灯光照得发亮,可我的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连嘴角刻意扬起的笑都显得僵硬。我赶紧抬手揉了揉脸颊,试图放松肌肉——我得像个真正“立了大功”的手下,眼神里该有得意,有狂傲,而不是藏着掖着的慌乱,更不能让人看出我是个揣着账本、藏着秘密的卧底。

电梯门“叮”地滑开,我迈步进去,后背刚贴上冰凉的金属壁板,门就缓缓合上,将张秘书的目光隔绝在外。电梯里的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得人脸色发僵,数字键上方的显示屏跳动着“1→2→3”,每跳一下,都像踩着我的心跳——三十秒的上升时间,却漫长得像爬过一整座刀山。

镜面墙上映出我的倒影,夹克左胸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柴油渍,是龙圩坝码头蹭上的,我下意识伸手去擦,指尖却顿住了——这污渍是“证据”,证明我确实在一线拼过,擦了反而显得刻意。我收回手,盯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里的慌乱藏不住:瞳孔缩得发紧,眼尾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连呼吸都带着滞涩。

脑海里突然闪回三天前的黑礁湾——废弃的鱼排浮在浑浊的海面上,浪头拍得木板“咯吱”响,辛集兴叼着根万宝路,烟头上的火星在夜色里明灭。他靠在生锈的铁锚上,声音压得很低:“我托了铁蛇的关系,下周想办法混进总部核心圈,到时候你得帮我打掩护,别让雷清荷起疑。”当时我拍着他的肩膀笑,掌心能摸到他后背因为早年码头劳作留下的旧疤:“发小一场,说这个就见外了。小时候你替我挡砖头,现在我帮你打掩护,应该的。”他也笑,烟圈吐在我脸上,带着廉价烟草的辛辣,“等这事了了,回唐人街吃阿婆的芒果糯米饭,我请客。”

可现在,我站在雷清荷的电梯里,却突然慌了——辛集兴会不会提前行动了?他那暴脾气,会不会因为急着收集证据露出破绽?要是他被雷清荷抓了,会不会把我也供出来?更怕的是,万一我们俩在雷清荷面前撞个正着,连递个暗号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掉进陷阱。这些念头像疯长的藤蔓,缠得我心口发紧,连电梯上升的“嗡嗡”声都变成了雷清荷的冷笑,在耳边挥之不去。

“叮”的一声,电梯门再次打开,顶楼的走廊扑面而来——比楼下更厚的地毯,更浓的雪茄味,还有远处传来的、雷清荷敲击红木桌面的“笃笃”声。我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胸口的桃木牌——荷花瓣的纹路被汗浸湿,却带着点温润的暖意,像老周塞给我时说的“稳住,我们能赢”。我挺直脊背,刻意把脚步声放得稍重,让自己看起来更“嚣张”,可攥着电梯卡的手心,已经把卡面捏出了几道湿痕。

“叮——”电梯门滑开的瞬间,一声清冽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走廊里荡开回声,随即又被厚得惊人的地毯吸得无影无踪。顶楼的走廊比楼下更像个密不透风的茧,波斯地毯铺得严丝合缝,踩上去时军靴的硬底完全陷进绒面,像踩进晒软的,连一丝脚步声都碾得粉碎。空气里飘着古巴雪茄的醇厚烟香,混着檀木书柜散出的冷香,却掩不住地毯纤维里藏着的陈旧铁锈味——那是上个月雷清荷处理“泄密内鬼”时,溅在地毯上的血渍渗进去的味道,洗了三次都没散。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门缝约莫两指宽,暖黄的水晶灯光从里面漏出来,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像块融化的黄油。里面传来雷清荷的笑声,粗哑得像砂纸磨过老木头,夹杂着打火机“咔嗒”的脆响——那是他惯用的登喜路纯铜打火机,点火时总带着种刻意的张扬。紧接着是雪茄被点燃的“滋滋”声,烟丝燃烧的焦香顺着门缝钻出来,勾得我鼻腔发紧,也让我攥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紧张,右手缓缓抬起。敲门的姿势是早就练过的——用中指和食指的第二关节,避开指腹的柔软,也不用指节的硬骨,这样敲出的声音既清晰又不刺耳。“笃、笃、笃”,三下,间隔刚好一秒,力道控制得分毫不差:既不会像底层小弟那样轻得像蚊子哼,显得谄媚讨好;也不会像愣头青那样砸得门板响,透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慢。我知道雷清荷最吃“分寸”这一套,过线就是死路一条。

“进来。”门内传来雷清荷的声音,烟嗓里裹着未散尽的痰音,却带着山大王般的威严,像块浸了水的牛皮,沉甸甸压在人心上。那声音刚落,我左手已经握住了黄铜门把——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窜,门把上还留着前一个人握过的余温,大概是张秘书刚送过文件。我刻意放慢力道,门轴“吱呀”一声轻响,轻得像风吹动纸页,避免显得鲁莽。

推开门的瞬间,我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扫过整个办公室,这是卧底养成的本能——墙上的虎皮挂毯还是上个月换的,整张东北虎的皮绷得笔直,虎眼用鸽血红宝石嵌着,灯光下闪着妖异的光,虎爪的尖甲泛着黄,尖端还沾着点没清理干净的黑渍,不知道是动物的血还是人的;红木办公桌是缅甸酸枝木的,桌面光可鉴人,能映出天花板水晶灯的碎影,上面摆着个银质烟缸,烟缸边缘刻着缠枝莲纹,里面堆着三根半截雪茄,烟灰堆得老高,却没掉落在桌面上,显然雷清荷的心情不算差;角落里的德国产保险柜黑沉沉的,钢板上印着复杂的电子密码锁,旁边斜靠着根鎏金拐杖,杖头是龙头造型,龙嘴里叼着颗鸽蛋大的翡翠珠子,那是去年佤邦首领送他的“见面礼”。

一切都和上次来一模一样,熟悉的布局本该让我松口气,可当我的视线扫过办公桌对面的真皮沙发时,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浸了冰水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缩成核桃大,连呼吸都卡在喉咙里,肺里的空气瞬间被抽干。沙发上坐着个人,迷彩服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内侧狰狞的狼头纹身——那纹身我太熟悉了,是辛集兴十八岁在唐人街纹身店纹的,当时还因为颜料过敏肿了半个月。他正低头玩着一把蝴蝶刀,刀刃“唰唰”划过空气,可我分明看见他握着刀柄的指节泛白,显然也和我一样慌了神。

耳边的一切声响瞬间消失了——雷清荷的笑声、雪茄燃烧的滋滋声、蝴蝶刀的划空声,全被自己“咚咚”的心跳声盖过。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浸湿了风衣内侧的衬衫,连握着门把的手都开始微微发颤。我怎么也没想到,辛集会提前混到这里,还刚好和我撞在雷清荷的办公室里——这是巧合,还是雷清荷设下的陷阱?

沙发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辛集兴。他穿一件洗得发白起球的迷彩服,袖口磨破了边,肘部打着块深绿色的补丁——那是我去年给他缝的,当时他还笑我针线活比唐人街的阿婆还糙。最扎眼的是他左脸的刀疤,从眉骨斜斜划到下颌,长约三寸,边缘泛着浅粉的增生,像条扭曲的蚯蚓——这是我们十五岁那年,在唐人街替被小混混抢钱的卖花阿婆出头时,他替我挡砖头留下的。可此刻这道疤,却成了他“亡命之徒”的勋章,配上他跷着的二郎腿、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腕,活脱脱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他手里把玩着一把银色蝴蝶刀,刀刃在水晶灯下发着冷光,“唰唰”地在指间转出残影,时而开合,发出“咔嗒”的脆响。听见门响,他抬眼看来,瞳孔先是微缩,眼睑飞快地颤了一下——那是只有我们俩才懂的、掩饰惊讶的小动作,随即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神态,嘴角勾起一抹嗤笑,挑眉道:“哟,这不是龙圩坝的大功臣袈沙吗?雷先生都等你十分钟了,可算舍得从哪个温柔乡钻出来了?”

我的指尖猛地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肉里,掐出四道弯月形的印子,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这痛感像根针,瞬间刺破了我强装的镇定。怎么会是他?三天前在黑礁湾的鱼排上,他明明说“下周才托铁蛇搭线混进核心圈”,怎么突然就出现在雷清荷的办公室?是计划提前了?还是他被雷清荷抓了把柄,被迫当诱饵?更让我心头发紧的是,雷清荷把我们俩凑在一起,是单纯的“同乡叙旧”,还是早就识破了什么,故意设下的试探局?

无数个念头像仓库里被点燃的火药,在脑子里“轰”地炸开,震得我耳膜发疼,连眼前的景象都有些发晃。鼻尖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还是小时候我们偷偷抽的廉价万宝路,烟味里混着股淡淡的枪油味,那是雷朵集团手下天天摸枪蹭上的“标配”味道。这熟悉的味道撞进鼻腔,瞬间勾起了唐人街的回忆:我们蹲在巷口的垃圾桶旁,分抽一根皱巴巴的万宝路,呛得直咳嗽,却笑得像偷吃到糖的孩子。可现在,我们却在虎穴里相对,连一句“你还好吗”都不敢说。

“袈沙,愣着干什么?过来坐。”雷清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办公室里短暂的凝滞。他从宽大的酸枝木老板椅上站起来,身上穿一件杭绸黑唐装,领口绣着暗纹莲花,袖口滚着圈金线,左手大拇指上套着枚鸽蛋大的翡翠扳指,绿得莹润,敲在桌面上发出“笃、笃”的轻响,节奏不急不缓,像在敲我的心鼓。

他抬手指了指辛集兴旁边的真皮沙发空位,皮面被阳光晒得发亮,上面还留着个浅浅的臀印。雷清荷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在我和辛集兴之间来回扫动,像在打量两件待价而沽的商品:“阿兴刚跟我闲聊,说你们俩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小时候都在唐人街的同一条巷子里摸爬滚打?”

他的语气听着随意,可我分明看见他握着扳指的手指紧了紧,眼神里闪过一丝探究——那是猎人盯着猎物的眼神,只要我们俩有半分破绽,就会立刻扑上来撕咬。我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浸湿了风衣内侧的衬衫,黏在皮肤上又凉又痒,可我只能强压着慌乱,慢慢朝沙发走去,军靴踩在地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不是普通的干涩,是像吞了块密道里泡胀的湿棉花,纤维粘在喉咙壁上,连吞咽都带着滞涩的痒,每动一下都像在磨钝刀子。雷清荷这话问得轻描淡写,可落在我耳朵里,却像根裹了冰的针——是真的随口闲聊,还是早就摸了我们的底,故意设套试探?我飞快地瞥向辛集兴,他还在低头玩蝴蝶刀,刀刃“咔嗒”开合的节奏却慢了半拍,银亮的刀光扫过他左脸的刀疤时,我分明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安抚,又飞快地被吊儿郎当的神情盖住,仿佛刚才那瞬间只是我的错觉。

我深吸一口气,故意把胸膛挺了挺,嘴角扯出个笑——这笑练过无数次,嘴角要弯到三分,眼角却不能有细纹,得像个得意忘形的“功臣”,而不是个揣着心事的卧底。可指尖攥着的风衣布料已经被汗浸得发潮,连声音都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是啊雷先生!我跟阿兴打穿开裆裤就认识,都在曼谷唐人街的窄巷里混大的——那时候我们俩总偷巷口阿婆的芒果,他爬树快,我望风灵,有次被阿婆拿着竹竿追了三条街,最后还是他替我挡了一竿子,腿上青了好大一块!”

这话半真半假,偷芒果的事是真的,替我挡竹竿也是真的——那道疤现在还在辛集兴的小腿上,像条浅褐色的虫子。可这些“真料”此刻说出来,却比编瞎话还让人心慌,每一个字都像踩在刀尖上,生怕哪个细节没对上,就把我们俩都折在这里。我甚至能想起当时辛集兴龇牙咧嘴的模样,可现在,我们却在雷清荷的办公室里,连一个真心的眼神都不敢多递。

“真是缘分。”雷清荷笑了,不是开怀的笑,是嘴角往上挑了挑,露出两颗泛着黄的虎牙,像条刚睡醒的鳄鱼。他从红木抽屉里摸出个烫金烟盒,抽出一根古巴雪茄——烟身裹着浅棕色的茄衣,还印着细小的“cohIbA”logo,递过来时,手指夹着烟尾,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狠劲。“龙圩坝的事,你办得漂亮。”他的声音轻得像吹过橡胶林的风,“刀疤陈的老巢端了,佤邦那批货也截了,户志……也算没白死。”

“没白死”三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丢了个没用的纸团,我心里却猛地一沉——户志的军表、拨浪鼓,还有那个叫安安的女孩,瞬间在脑子里闪了一圈,又被我强行压下去。雷清荷已经摸出了登喜路打火机,“咔嗒”一声,蓝色的火苗窜起来,他特意凑过来给我点烟,火苗映在他眼底,亮得有些刺眼,里面藏着的算计像条蜷着的蛇,随时可能扑上来。

“我已经让张秘书整理好了路线。”他收回打火机,翡翠扳指敲在桌面上,“笃笃”的声音像倒计时,“从下周起,你跟阿兴一起管陆路运输——他熟码头的弯弯绕,你懂边境的关卡规矩,你们俩搭伙,我放心。”

“雷先生放心!”辛集兴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软了半截,甚至带了点谄媚的尾音,他往前凑了凑,迷彩服的袖口蹭到沙发扶手,“我跟袈沙从小就默契,这次肯定把货送得妥妥帖帖,绝不让您操心!”说话时,他飞快地抬眼,眼皮轻轻眨了两下——这是我们小时候的暗号,当年在唐人街躲摊主时,眨眼两次就是“安全,别慌”。

我心里的石头稍微落了点,可后背的冷汗还在往下淌,顺着脊椎滑进腰带里,凉得人发颤。我太清楚雷清荷是什么人了——道上都传,他当年为了揪出一个内鬼,把人关在橡胶林的铁笼子里,饿了三天三夜,最后喂了鳄鱼。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信两个“发小”?刚才那番话,那声“放心”,说不定是更深的试探——他在看我们会不会露怯,会不会因为“信任”而放松警惕。

雪茄的烟味突然变得浓烈,呛得我咳嗽了一声,我趁机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慌乱。指尖捏着滚烫的雪茄,烟丝燃烧的“滋滋”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像在提醒我:这场戏才刚刚开始,一步错,就是万劫不复。

果然,雷清荷脸上的笑还没散去,话锋就像淬了毒的刀,猛地转了方向。他伸手拿起办公桌上的账本——正是我从仓库带回来的刀疤陈交易记录,牛皮封皮的焦边被他用拇指反复摩挲着,指甲盖里还嵌着点没清理干净的雪茄灰。“不过话说回来,袈沙,”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像密道里的积水,冷得发颤,“上次你说在黑礁湾和老周接头,是为了骗他手里的‘货’,可阿兴刚才跟我说,他上礼拜在码头看见老周和穿便衣的警察碰了面,两人在渔排上聊了足足半小时,临走时还塞了个信封。”

他说着,突然往前倾了倾身,翡翠扳指“咚”地磕在桌面上,眼神瞬间变得像鹰隼锁定猎物般锐利,连瞳孔都缩了缩:“你说,老周会不会是警方安插的线人?你跟他接触这么久,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我的后背“唰”地一下冒起冷汗,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浸湿了衬衫后背,黏在皮肤上凉得刺骨。手里的雪茄烫得指腹发疼,差点没攥住,烟灰“簌簌”落在银质烟缸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我心里门儿清——这是雷清荷的杀招,故意借辛集兴的话来试探我,既要看我的反应,也要看我们俩会不会互相拆台。

我飞快地瞥了眼辛集兴,他手里的蝴蝶刀刚好停在指尖,刀刃对着自己的掌心,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抿着嘴没说话——他在等我接招,知道这时候任何多余的话都可能引火烧身。我深吸一口气,故意把雪茄往烟灰缸里狠狠一按,烟蒂被碾得变了形,火星子溅起来,又瞬间熄灭。语气陡然变得狠戾,连声音都拔高了半分:“雷先生,您这话可问到点子上了!我早就觉得老周不对劲!上次跟他接头,他磨磨唧唧不肯交‘货’,我就怀疑他有鬼!要是他真是线人,我现在就开车去黑礁湾,把他绑来给您磕头认错——您要是信得过我,给我一把枪,我当场崩了他,以证清白!”

我说着,故意往腰间的枪套摸了摸,动作夸张得像在表忠心,心里却在打鼓——老周是我们的接头人,这话要是传出去,还得费功夫圆回来,但眼下只能先把雷清荷糊弄过去。

“不必了。”雷清荷突然笑了,笑声粗哑,像破风箱在响。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伸出戴着翡翠扳指的手,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扳指边缘蹭过我肋下的纱布,那里是仓库爆炸时留下的伤口,还没拆线,疼得我五脏六腑都像拧在了一起,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却只能强忍着,挤出个“感激”的笑容。“我信你。”他的声音放缓了些,指了指我肋下的纱布,纱布边缘还渗着点淡红的血渍,“医生刚才来电话,说你那伤再深半寸,就戳到肺叶了——你要是警方的人,犯得着拿命去换这本破账本?”

我心里的石头“咚”地落了地,后背的冷汗却还在冒。辛集兴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到我身边,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了拍我的后背——拍第一下时力道很轻,第二下稍重,第三下又轻了下来,这是我们小时候约定的暗号:“晚上八点,仓库见”。他脸上挂着痞气的笑,对着雷清荷嚷嚷:“我就说袈沙不是那种背主求荣的人!小时候在唐人街,有个比他高一头的混混抢我的零花钱,他抄起路边的砖头就冲上去,把人脑袋开了瓢,自己也被打得鼻青脸肿——这股子讲义气的劲儿,几十年都没变!”

他这话半真半假,当年确实有混混抢钱,但抄砖头的是他,我只是帮着按住了混混的腿。可此刻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既圆了我的“忠心”,又没露出破绽,我心里的最后一丝紧张也散了。雷清荷看着我们俩“兄弟情深”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坐回老板椅上,重新拿起雪茄,用打火机点燃:“行了,你们俩也别在这儿站着了。张秘书已经把下周的运输路线整理好了,放在茶几上,你们拿去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我和辛集兴同时应了声“是”,弯腰去拿茶几上的文件。指尖碰到纸张的瞬间,我和辛集兴的眼神飞快地对上——他眼底的紧张已经散去,只剩默契的沉稳,我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晚上见。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的冷香混着雪茄味扑面而来,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连文件都差点没拿稳。辛集兴跟在我身后,故意落后半步,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晚上仓库见,我有新消息。”我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脚步却比来时更坚定——刚才那场试探,我们算是险险过关,但雷清荷的多疑像根刺,扎在我们心里,提醒着我们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雷清荷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指节叩了叩红木桌面,转身拉开办公桌左侧的抽屉——抽屉滑轨“嘶”地滑开,露出里面铺着的黑色丝绒。他从中拎出两个紫檀木盒子,盒子表面雕着缠枝莲纹,边角包着黄铜,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暗光,入手沉甸甸的,显然分量不轻。“这是给你们的奖励。”他把盒子分别推到我和辛集兴面前,翡翠扳指蹭过盒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每个盒子里有二十万美金,都是连号的新钞,还有块劳力士黑水鬼——戴着撑场面,也方便你们在码头和关卡打点。”

我和辛集兴同时起身躬身,双手接过盒子,指尖触到紫檀木的冰凉,却像摸到了烧红的烙铁,下意识地攥紧了些。盒子上的黄铜搭扣硌着掌心,我甚至能透过薄薄的木壁,感受到里面钞票的粗糙质感和手表的金属凉意。“谢谢雷先生!”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声音刻意放得恭敬,带着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可我喉咙里却像卡着密道里的湿泥,发紧发涩——这哪里是奖励?是绑在我们脖子上的绳索,每一分钱、每一寸金属,都在提醒我们:拿了他的东西,就再也别想全身而退。

雷清荷看着我们的模样,嘴角的笑却慢慢淡了,眼神沉得像湄公河的深水,连声音都冷了几分:“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跟着我,好处少不了你们,但要是敢背着我玩花样——”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雪茄,却没抽,只是用指腹摩挲着烟身,“去年那个给警方递消息的线人,你们还记得吧?我把他扔进了湄公河的鳄鱼塘,第二天派人去捞,连块带血的布料都没捞上来,只看见塘里的鳄鱼比平时肥了一圈。”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我和辛集兴的后背还是同时冒出一层冷汗。我低头盯着手里的紫檀木盒,盒面上的缠枝莲纹突然变得像一条条扭曲的蛇,缠得我心口发闷。辛集兴握着盒子的指节泛白,蝴蝶刀还别在腰后,却连碰都不敢碰——我们都清楚,雷清荷的威胁从不是空话,那片鳄鱼塘里的水,至今还浸着人命的腥气。

“我们明白,绝对不敢背叛雷先生!”辛集兴抢先开口,语气比刚才更谄媚,甚至往前凑了半步,“我和袈沙这条命都是您给的,以后您指哪,我们就打哪!”我跟着点头,附和着说“绝不二心”,心里却在冷笑——这条命,我们要留着扳倒他,留着回唐人街吃芒果糯米饭。

雷清荷似乎对我们的态度很满意,重新拿起那份运输路线图,用铅笔指着上面的红点:“下周这批货要从老挝经磨憨口岸进来,边境的王警官那边,你们记得提前用美金打点到位,别像上次铁蛇那样,漏了钱还差点被查。”他絮絮叨叨地叮嘱着细节,从货车的伪装(要装满新鲜的山竹,盖住军火箱的金属味)到接头的暗号(“芒果甜不甜”对应“甜过初恋”),每一个环节都抠得极细,像在打磨一件精密的武器——而我们,就是他手里的零件。

我们俩都低着头认真听,时不时点头应“是”,手里的紫檀木盒始终没敢放下——雷清荷的眼睛像鹰一样尖,任何一个随意的动作都可能被他解读为“不尊重”。大概聊了十分钟,他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地说:“行了,该说的都说了,你们回去好好准备,明天一早来拿货车钥匙。”

“是,谢谢雷先生。”我们再次躬身,转身往门口走。刚走到走廊,辛集兴突然放慢脚步,故意落后我半步,右手抬起揉了揉鼻子,用袖口挡住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贴在我耳边:“晚上八点,老仓库的三号货柜旁见,我有重要消息给你。”他的气息带着廉价烟草和枪油的味道,却异常坚定。

我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头顶的监控摄像头——镜头正对着我们,红灯一闪一闪的,像在监视着每一个字。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脚步没敢停,继续往前走。走廊里的檀香味越来越淡,消毒水的冷冽混着监控器运行的“滋滋”声,像在提醒我们:哪怕离开了雷清荷的办公室,我们也依旧在牢笼里,每一步都得踩着钢丝走。

走到电梯口,我才敢悄悄松了口气,手心的汗已经把紫檀木盒的表面浸湿了一小块。辛集兴站在我身边,按下电梯键时,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我们都清楚,晚上的见面是冒险,但为了任务,为了彼此的安全,我们没有别的选择。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的镜面映出我们俩的身影:手里都捧着沉重的紫檀木盒,脸上是刻意的平静,眼底却藏着同一种坚定——无论前路多险,我们都要一起走出去,带着雷清荷的罪证,回到那个有芒果糯米饭香味的唐人街。

电梯下降的“嗡嗡”声像闷在罐子里的蜂鸣,冷白色的灯光照在金属壁上,映出我和辛集兴的身影——他站在左侧,迷彩服的袖口还挽着,左脸的刀疤被灯光切出一道阴影,从眉骨斜斜划到下颌,那道当年替我挡砖头留下的疤,此刻沾着点未擦干净的雪茄灰,却衬得他眼神里的复杂愈发清晰;我站在右侧,风衣敞开着,肋下的纱布洇出一小块淡红的血渍,像朵开在暗夜里的残花,雷清荷赏的纯金徽章别在领口,却硌得我皮肤发疼。我们俩并肩站着,手里都捧着沉甸甸的紫檀木盒,从镜面看过去,活脱脱两个刚领了“赏钱”的亡命之徒,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藏着怎样滚烫的秘密和沉甸甸的使命。

电梯数字从“6”跳到“4”时,辛集兴突然动了动——他抬起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左脸的刀疤,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监控器的麦克风捕捉到,只有贴得近才能听清:“还记得不?小时候咱们蹲在唐人街阿婆的芒果树下,你说长大了要当警察,穿藏青色的制服,我跟你说我要跟你一起,把巷口收保护费的混混全抓起来。”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被烟呛过,又像是藏着太多感慨,“谁能想到,我后来开了家格斗俱乐部,天天跟拳手打交道,却被杨队找上了——他说‘阿兴,你熟码头的路,帮我盯着雷清荷’,我没犹豫就答应了。”

提到杨杰时,他的眼神软了软,左手攥紧了紫檀木盒,黄铜搭扣硌得指节发白:“你知道的,我哥当年就是被雷清荷的人害死的,说是‘意外落水’,可谁不知道是因为他撞见了走私军火的事?杨队没把我当外人,连卧底的暗号都是他手把手教我的,我真的……很感激他。”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现在倒真成了‘抓坏人’的人,却得穿着这身迷彩服,揣着蝴蝶刀,在虎穴里装混不吝,想想都觉得荒唐。”

电梯数字跳到“2”,我看着镜中他眼底的红,鼻子突然一酸——记忆像被捅破的纸,涌得满脑子都是:那是个盛夏的午后,唐人街的窄巷里飘着阿婆煮芒果糯米饭的甜香,我们俩踩着木凳爬进阿婆的院子,刚摘了两个青芒果,就被拿着竹竿的阿婆追着跑,辛集兴拉着我的手往巷口钻,边跑边喊“以后当了警察,阿婆就不敢追我们了”;还有个雨夜,我们蹲在巷口的录像厅外,隔着玻璃看警匪片,屏幕里的警察举着枪说“正义可能迟到,但不会缺席”,他就攥着我的胳膊说“咱们以后也要这样”。

“别想太多。”我侧过脸,声音压得和他一样低,眼角的余光扫过监控摄像头的红灯——那灯还在一闪一闪,像只窥视的眼睛,“小时候的话没白说,咱们只是换了种方式而已。”我想起唐人街阿婆的摊位,想起蒸得软糯的糯米裹着芒果块,淋上厚厚的椰浆,甜得能化掉所有苦,“等把雷清荷送进去,咱们就回唐人街,早上吃阿婆的芒果糯米饭,中午去巷口的炒河粉摊,晚上蹲在录像厅看老电影,跟小时候一样。”

辛集兴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燃的火星,他用力点了点头,指尖不再攥紧盒子,反而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那是我们小时候的动作,碰胳膊代表“一言为定”。电梯数字跳到“1”,“叮”的一声轻响,门缓缓滑开。

走出电梯,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混着橡胶林的腥气扑面而来。夕阳正往成片的橡胶林后面沉,金色的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像铺了条碎金的路。我们走到总部大楼的黑色铁门前,守卫替我们拉开门,外面的风带着点湿热的潮气,吹乱了辛集兴的头发。

“我往码头去,得跟铁蛇对接下周的货船。”他站在门左侧,压低声音说,“晚上八点,三号货柜,别迟到。”我“嗯”了一声,没多说——门口的监控正对着我们,任何多余的话都可能引来麻烦。

他转身往码头方向走,迷彩服的背影在夕阳下越来越小,很快就融进了路边的橡胶林里;我则往宿舍的方向走,军靴踩在落满橡树叶的小路上,发出“咔嚓”的轻响。我们的背影朝着两个方向,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紧紧拴着——那线是唐人街巷口的芒果树,是录像厅里的警匪片,是杨杰递来的暗号本,是雷清荷办公室里的试探,是“把坏人抓起来”的初心,更是对光明的、沉甸甸的期盼。

风吹过橡胶林,叶子“沙沙”作响,像在说着无人知晓的秘密。我摸了摸肋下的纱布,又摸了摸怀里的桃木牌,掌心的温热驱散了些许寒意——不管这条路多险,我和辛集兴都不会回头,因为我们知道,唐人街的芒果糯米饭还在等着,正义的光,也终会穿透这片黑暗。

回到宿舍,我反手扣上铁门的挂锁,“咔嗒”一声脆响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刺耳。后背重重抵在冰冷的铁皮门上,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的紧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肺里还带着密道的霉味和雪茄的辛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疼得我倒抽冷气,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胸前的纯金徽章上,晕开细小的湿痕。

手心的汗早已把紫檀木盒子浸得发潮,盒面的缠枝莲纹被汗液晕染后,纹路愈发清晰,却像无数根细针,扎得我手心疼。我低头看着这只沉甸甸的盒子,指尖抚过黄铜搭扣——里面是二十万美金和劳力士黑水鬼,是多少人挤破头想要的“好处”,可我攥着它,却比攥着块烧红的烙铁还难受。美金的粗糙质感隔着木盒隐隐传来,手表的金属凉意仿佛能穿透盒壁,这些“奖励”背后,是雷清荷的威胁,是户志的死,是无数被卷入黑暗的人的血泪,压得我心口发闷,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

我靠着门缓了半分钟,才慢慢直起身,从风衣内侧的暗袋里摸出那块桃木牌。巴掌大的木牌被体温焐得温热,荷花瓣的纹路被我揣得光滑细腻,指尖抚过花瓣的弧度,瞬间想起老周把它塞给我时的模样——那天在黑礁湾的鱼排上,他的手因为常年握枪而布满老茧,却小心翼翼地把木牌放在我手心,声音沙哑却坚定:“这是我娘去普陀山求的,保平安。你在里面多保重,我们等你回来。”木牌贴着心口,温热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到四肢百骸,像老周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后,给我撑着一口气。

右手摸索着腰间的对讲机,黑色机身还沾着户志的血渍,屏幕边缘的裂痕在宿舍昏黄的灯泡下像道狰狞的伤口。我按下通话键,指腹蹭过磨白的防滑胶带,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连尾音都有些发颤:“老周,是我。辛集兴也在总部,雷清荷让我们俩一起负责陆路运输。”

对讲机里先是两秒的沉默,只有电流“滋滋”的轻响,像春蚕在啃桑叶。接着,老周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好消息。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配合起来更默契,要趁机摸清雷清荷往佤邦、老挝的运输线路,尤其是他藏在磨憨口岸的中转站位置。”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严肃起来,“但记住,千万不能暴露彼此的身份。雷清荷那只老狐狸,眼睛比鹰还尖,上次铁蛇就是因为和线人对视多了两秒,就被他怀疑,最后沉了江。你们俩哪怕在没人的地方,也得装得像普通‘兄弟’,不能有半分破绽,一点疏忽都可能让你们俩都没命。”

“我知道。”我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些。老周的提醒像盆冷水,浇灭了我心里的些许恍惚——这里是雷清荷的地盘,每一步都得踩着钢丝走,容不得半点儿女情长。我松开通话键,把对讲机顶在下巴上,看着宿舍里的陈设: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铺着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褥子;墙角堆着几个军火箱,上面落着薄薄的灰尘;桌子上放着个缺了口的搪瓷缸,里面还剩半杯冷掉的茶。这里没有唐人街的芒果香,没有老榕树茶馆的冻柠茶,只有火药味和挥之不去的危险。

走到窗边,推开积着灰尘的木窗,晚风带着橡胶林的青涩腥气灌了进来,吹乱了我的头发。远处的橡胶林在暮色中连成一片墨绿,像只蛰伏的巨兽,而雷朵集团的总部大楼就藏在巨兽的心脏里,亮着点点灯光,每一盏灯下都可能藏着阴谋和杀戮。我望着那片黑暗,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是和辛集兴在虎穴里的小心翼翼,甜的是小时候一起爬树偷芒果的回忆,苦的是卧底生涯的步步惊心,辣的是雷清荷的狠戾威胁,咸的是刚才渗出的冷汗和伤口的血。

我和辛集兴,两个在唐人街的窄巷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发小,曾经一起发誓要抓遍所有坏人,如今却要穿着“亡命之徒”的外衣,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互相打掩护。我们既要记住雷清荷的运输细节,又要提防身边的保镖和监控,还要在每次对视时,用眼神传递“安全”或“危险”的暗号。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脚下是深渊,身边是刀刃,可我没有退路——为了老周的嘱托,为了杨杰的信任,为了户志没见过面的女儿安安,为了所有被雷清荷毁掉的家庭,也为了我和辛集兴能活着回到唐人街,吃上一口阿婆的芒果糯米饭。

晚风掀起我的风衣下摆,吹得墙角的军火箱“哐当”响了一声。我摸了摸心口的桃木牌,又看了看手里的紫檀木盒,突然抬手把盒子放在桌子上——里面的美金和手表再诱人,也比不上心里的那股信念。我转身走到床边,从床板下摸出个笔记本,借着昏黄的灯光,开始记录雷清荷刚才说的运输细节:老挝的货源地、磨憨口岸的接头人、伪装用的山竹货车……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用力,笔尖划破纸张,像在刻下复仇的誓言。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橡胶林里传来几声不知名鸟类的啼叫,却衬得宿舍更安静。我知道,今晚和辛集兴的仓库见面,还有更重要的信息要交换;下周的运输任务,更是深入虎穴的关键一步。但我不再像刚才那样慌乱,桃木牌的温热、老周的叮嘱、辛集兴的默契,像三道光,照亮了我脚下的路。哪怕前方布满荆棘,我也要一步步走下去,直到把雷清荷的罪证摆在阳光下,直到这片黑暗被彻底驱散。

晚上八点整,我推开仓库的铁皮门,“吱呀”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刺耳。我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右手摸向腰间的枪套——确认沙漠之鹰的保险栓是关闭状态,才敢迈脚进去。仓库里没有开灯,只有头顶的气窗透进一缕惨白的月光,勉强照亮堆得像山一样的军火箱。箱子上印着模糊的英文标识,边角磕得坑坑洼洼,有的还渗着点黑褐色的油渍,显然是长期装军火磨出来的。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火药味,混着陈年铁锈的腥气,还有点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里带着呛人的颗粒感,像在密道里呼吸时的滞涩。我眯着眼适应了片刻,才看见角落里靠着军火箱的辛集兴——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迷彩服,后背抵着个印着“tNt”字样的木箱,手里夹着根没点燃的万宝路,烟蒂被捏得变了形。听见动静,他猛地直起身,左手下意识摸向腰后的蝴蝶刀,看清是我后,才松了口气,赶紧把烟塞进裤兜,用鞋底碾了碾地面,像是怕留下烟味被人发现。

“你可算来了,我都等十分钟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掩不住的紧张,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刚才在雷清荷办公室,他盯着我们俩问发小的事时,我手心全是汗,生怕说错一个字——那老狐狸的眼睛太毒了,像能看透人心似的。”

我走到他身边,后背也靠在军火箱上,冰凉的铁皮透过风衣传来凉意,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我比你还慌,”我低声回应,指了指自己肋下的纱布,“他拍我肩膀时,刚好蹭到伤口,疼得我差点露馅。不过还好,咱们提前对过的‘偷芒果’的细节没出问题,他暂时信了。”

辛集兴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我:“喝口水压压惊。对了,你肯定好奇我怎么突然进总部了吧?”他拧开自己的瓶盖,喝了一口,喉结动了动,“我托了疯狗的关系——上个月他在码头跟刀疤陈的人火拼,我帮他挡了一刀,欠我个人情。我跟他说‘想跟着雷先生混,我熟码头的航线,能帮着运货’,没想到他真跟雷清荷提了,更没想到雷清荷这么急着用人,当天就把我调进来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庆幸,又有点担忧:“本来计划下周再找机会进来,现在虽然提前了,风险大了点,但咱们俩在一起,互相打掩护,反而更安全——总比我一个人在码头瞎撞强。”说着,他从迷彩服内侧的暗袋里摸出一张纸条,纸是从烟盒上撕下来的,边缘毛糙,上面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还有几道折痕,显然是被反复揣过。

“这是我最近在码头蹲点记的运输时间表。”他把纸条递给我,指尖蹭过我的手心,带着点凉,“每天凌晨三点,有艘挂着‘渔业运输’旗号的货轮靠岸,其实是装军火的;早上七点,会有三辆厢式货车从码头出发,分别往边境的三个方向走。上面标了每辆车的车牌号和司机的名字,都是雷清荷的亲信。”

我接过纸条,借着月光凑近看——字迹潦草却工整,每个时间点后面都画着小符号:三角代表货轮,圆圈代表货车,有的旁边还注着“带保镖”“需暗号”的小字。指尖抚过纸面上的铅笔印,能感受到下笔的力度,显然他记的时候格外认真。心里突然一暖,像喝了口热汤——这就是辛集兴,不管什么时候,都把任务放在心上,哪怕自己身处险境,也没忘收集证据。

“谢了,这东西太有用了。”我把纸条叠成小块,塞进风衣内侧的暗袋,紧贴着桃木牌的位置,“对了,雷清荷让我们下周负责老挝的运输,从磨憨口岸进来,说是他的核心线路,还提到要打点一个姓王的警官。咱们可以趁机跟着货车走一趟,摸清他的中转站和接头人,说不定能找到他和佤邦交易的账本。”

“好主意!”辛集兴眼睛亮了亮,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的紧张淡了些,多了几分兴奋,“我熟磨憨的地形,小时候跟着我爸去那边拉过水果,知道几条隐蔽的小路,万一遇到检查,能绕过去。”他说着,突然伸出右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掌布满老茧,是常年练格斗、搬货物磨出来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眼神却异常认真,像小时候我们约定“一起当警察”时那样坚定。

“袈沙,你得答应我,”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却异常清晰,“不管后面遇到什么事——哪怕被雷清荷怀疑,哪怕被抓,都不能暴露彼此的身份。小时候你为了我,敢抄砖头跟比你高一头的混混拼命;现在,我们也得撑到最后,一起活着走出这鬼地方,回唐人街找阿婆,吃她煮的芒果糯米饭——要淋双倍的椰浆,加一勺蜂蜜,跟小时候一样。”

我看着他眼底的光,那光里有发小的情谊,有对生的渴望,还有对任务的执着,鼻子突然一酸,却用力点了点头,反手抓住他的手:“我答应你。不仅要吃芒果糯米饭,还要去巷口的录像厅看老警匪片,去码头的小摊吃炒河粉,把这些年欠的都补回来。”

他笑了,嘴角扯出个大大的弧度,左脸的刀疤因为笑容显得柔和了些,不再像平时那样狰狞。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几声狗吠,隐约还夹杂着汽车的引擎声,我们俩同时收住笑,警惕地看向仓库门口。辛集兴松开我的手,摸向腰后的蝴蝶刀,我则握紧了腰间的枪,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在这虎穴里,哪怕是片刻的放松,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我该走了,再待下去容易被怀疑。”辛集兴压低声音说,指了指仓库的后门,“从那边走,通往后山的橡胶林,安全点。下周运输的事,我们再找机会碰。”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猫着腰钻进后门的阴影里,很快就没了身影。

仓库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月光透过气窗洒在军火箱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摸了摸怀里的纸条和桃木牌,又看了看肋下渗着血的纱布,深吸一口气——前路依旧凶险,但有辛集兴这个发小并肩作战,我不再孤单。我转身走向另一个出口,脚步比来时更坚定,因为我知道,唐人街的芒果糯米饭在等着我们,光明也在等着我们。

我的眼眶猛地一热,水汽瞬间模糊了视线,我用力点头,喉结在喉咙里滚动了两下,却没挤出一个字——有些承诺不必宣之于口,就像小时候在唐人街躲阿婆的竹竿时,他拽着我跑的那只手,重逾千斤的信任,都藏在沉默里。

仓库的铁皮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上,惊飞了树梢栖息的夜鸟,翅膀扑棱的“簌簌”声在墨色的夜色里荡开,又很快被橡胶林的寂静吞没。银灰色的月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橡树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泛着冷幽幽的光。我和辛集兴并肩走着,肩膀偶尔轻轻碰撞,军靴踩在积着腐叶的小路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却始终没有一句交谈。

我们太熟悉这样的沉默了——小时候一起蹲在巷口的录像厅外蹭看警匪片,一起分抽一根皱巴巴的万宝路,一起在暴雨里躲进破庙里避雨,从来不用多说话。一个脚步的轻重、一次肩膀的触碰、甚至呼吸的节奏,就知道对方在警惕着什么,在期盼着什么。他的迷彩服袖口沾着点军火箱上的铁锈,我的风衣下摆还挂着仓库里的蛛丝碎屑,我们像两棵在黑暗里互相依靠的树,根在地下紧紧缠在一起。

回到宿舍时,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得发黏。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混着淡淡的火药味扑面而来,我反手扣上挂锁,脱力似的坐在木板床上,床板“吱呀”一声呻吟,像是不堪重负。缓了半分钟,我才躺下身,后脑勺枕着叠好的军大衣——那是老周去年托人带给我的,硬邦邦的棉絮里还藏着点阳光晒过的余温,像他在电话里说的“别怕,我盯着呢”。

右手下意识伸进风衣内侧的暗袋,摸出辛集兴给的那张烟盒纸条。纸边被体温焐得发潮,边缘起了毛,铅笔写的运输时间表在月光下依旧清晰:“凌晨3:00 货轮‘渔运37号’靠岸”“7:15 货车闽d· 往磨憨”,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三角符号,是我们小时候约定的“危险”标记。指尖抚过那些潦草的字迹,能感受到他写的时候笔尖的力度,仿佛能看见他在码头的阴影里,借着打火机的微光匆匆记录的模样。

左手又探进怀里,掏出那本牛皮封面的账本。封皮被仓库爆炸的热浪燎得发脆,边缘已经卷起,蹭过掌心时,留下一道细如发丝的灼痒。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代号映入眼帘——那是雷清荷走私军火的铁证,每一行都浸着黑礁湾的血、龙圩坝的泪,还有户志最后拽着我躲子弹时,掌心的温度。这两张薄薄的纸,一张牵着码头的运输命脉,一张锁着雷清荷的罪恶核心,沉甸甸地压在我胸口,却让我心里涌起一股滚烫的斗志,像被点燃的引线,烧得浑身发热。

雷清荷的信任从来不是什么恩赐,是裹着糖衣的毒药。那只紫檀木盒子里的美金和劳力士,是他用来拴住我们的枷锁;“负责核心运输”的任命,是他试探我们的诱饵。可他算错了,我和辛集兴不是贪财的亡命之徒,我们是藏在他眼皮底下的猎手——要借着他给的“信任”当掩护,一点点摸清他的运输网络,把码头的货轮、边境的关卡、佤邦的接头人,一一记在心里,最后连锅端掉他的巢穴。

窗外的月光顺着木窗的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画了一道细长的光带,其中一缕落在我的脸上,凉丝丝的,却驱散了心底最后一丝胆怯。我想起老周在对讲机里沉稳的声音,想起辛集兴抓着我手腕时坚定的眼神,想起唐人街阿婆在电话里说“芒果都给你们留好了,熟得透透的”,甚至想起户志军表后盖里那个笑出月牙眼的小女孩——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明天一早要去领货车钥匙,要和辛集兴对接老挝运输的细节,要应付雷清荷派来“协助”的眼线,又是一场硬仗。可我不再像刚潜入时那样惶惶不安,闭上眼睛,辛集兴递纸条时的眼神、老周塞桃木牌时的温度、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都在脑子里闪着光。我攥紧了手里的纸条和账本,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回到唐人街,坐在阿婆的小摊前,淋着双倍椰浆的芒果糯米饭,一定比小时候偷的青芒果,甜上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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