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关于北征的争论愈演愈烈,边关的急报也一日紧过一日。宁远侯府内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而压抑。所有人都明白,侯爷奉旨出征,已是箭在弦上,只待那最终的一声令下。
澄园内,明兰的心也如同那绷紧的弦。担忧与不舍如同细密的丝线,缠绕在心头,越收越紧。沙场刀剑无眼,北狄凶悍,此去经年,生死难料。每一次顾廷烨深夜归来,眉宇间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凝重,都让她的心微微抽紧。
然而,她深知,此刻的自己,绝不能流露出半分怯懦与慌乱。他是要去征战沙场的将领,他的身后需要的是稳固的根基,而不是一个哭哭啼啼、让他分心的妻子。她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压入心底,面上依旧是那副沉静从容的模样,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偶尔会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忧色。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为顾廷烨准备行装。没有大张旗鼓,没有惊动太多人,只在每日处理完府务的间隙,带着最贴身的崔妈妈和丹橘,在库房与内室之间悄然忙碌着。
她最先着手准备的,是药物。战场之上,伤病乃是常事,一味良药,或许便能救回一条性命。她没有依赖府中常备的那些普通金疮药,而是亲自开了单子,让顾廷烨身边得力的侍卫首领,通过可靠的渠道,去京城最好的几家药铺,重金搜罗来最上等的药材。三七、血竭、麝香、上好的人参、白药……林林总总,皆是疗伤续命的佳品。
她记得顾廷烨提过,北境苦寒,冬季漫长,兵士易生冻疮,患风寒。她便又特意准备了大批的冻疮膏和配置好的驱寒药包。每一味药材,她都亲自过目,或是检视成色,或是嗅闻气味,确保绝无差错。然后,她让丹橘带着几个手巧心细的丫鬟,按照太医提供的方子,将部分药材研磨成极细的粉末,分装在小巧防潮的油纸包里,外面再用防水的油布包裹,贴上红签,写明用途与用法。那些成品药膏,也一一检查封口,确保不会泄露。
“这些白药和三七粉,止血化瘀效果最好,务必让侯爷随身带着。”
“这驱寒药包,若是扎营时,煮水分饮,也能抵挡些寒气。”
她轻声叮嘱着负责整理药箱的崔妈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细致。
准备完药物,便是衣甲。顾廷烨有朝廷颁赐的明光铠,但明兰知道,那铠甲虽威武,却沉重,且关节处的防护未必周全。她早前便暗中请了京中手艺最好的老匠人,用百炼精钢为顾廷烨打造了一副更为轻便灵活的内甲,要害之处还嵌有薄薄的冷钢片。此刻,她将这副内甲取出,仔细检查每一个甲片的连接是否牢固,边缘是否打磨光滑,不会磨伤皮肉。她又命人将顾廷烨往日穿的战袍、里衣,皆用结实的细棉布重新缝制加固,尤其是在肩、肘、膝等容易磨损的部位,都细密地多絮了一层棉花,加了衬布。
北境风沙大,她又准备了好几副新的护手、护腕,以及遮面的防风沙巾。每一件衣物,她都亲手抚过,仿佛能透过那冰凉的布料,感受到即将到来的风霜与艰险。
最后,是干粮。大军出征,自有粮草辎重跟随。但她仍不放心,亲自去了厨房,吩咐选用上等的精面,混合了牛油、饴糖、盐巴,烤制了一种极其耐存放、又能快速补充体力的硬面饼。又用蜂蜜腌制了许多肉脯,密封在陶罐里。她还记得顾廷烨不喜过分甜腻,便又单独准备了一些淡味的炒米和炒面,可以用热水冲泡食用。
“这些饼子和肉脯,体积小,耐饥渴,让侯爷带在身边,万一……万一粮草接济不上,也能应急。”她对负责此事的常妈妈低声嘱咐道。
所有的物品,都被分门别类,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装进特制的、防水的牛皮行囊和箱笼里。药物箱、衣甲箱、干粮袋……林林总总,堆放在书房隔壁的耳房里,整齐而沉默,像是一支无声的军队,等待着主人的检阅。
顾廷烨偶尔深夜归来,会看到耳房里亮着灯,走进去,便见明兰还在那里,或是在核对药包上的标签,或是在检查衣甲的系带。烛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察觉到他进来,会抬起头,对他浅浅一笑,那笑容里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一种沉静的支撑。
“不必准备这么多,军中皆有安排。”他有时会这样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明兰却只是摇摇头,轻声道:“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妾身帮不上前线什么忙,只能在这些琐事上尽些心力。”
她从未说过一句“舍不得你走”,也未流露过一丝“我害怕你回不来”的脆弱。她只是用这种最实际、最细致的方式,默默地,将自己的担忧与牵挂,一针一线,一分一厘地,缝进那厚厚的冬衣里,包进那救命的药粉里,藏进那充饥的干粮里。
她的默默准备,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顾廷烨看着那些准备得无可挑剔的行装,看着明兰那沉静而坚定的身影,心中那片因朝堂纷争和战事压力而带来的阴霾,似乎也被这无声的暖意驱散了些许。他知道,无论前路如何凶险,他的身后,永远有这样一盏灯,一个身影,在默默地,坚定地,为他亮着,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