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的晨雾刚被阳光撕开一道口子,特茹河的水面就泛起了细碎的金光。岸边的渔夫刚撒下第一网,就被远处传来的“突突”声惊得直起身——那声音不像风推帆的“呼呼”,不像桨划水的“哗哗”,倒像无数铁匠在同时抡锤,沉闷又有力。
“那是什么?”一个戴红帽的少年指着河口,手里的鱼叉“哐当”掉在船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水雾中,一个庞然大物正破浪而来,银灰色的船身比当地最大的帆船还长,两侧的铁轮子“哗哗”转着,搅起雪白的浪花,烟囱里喷出的黑烟像条黑蛇,在蓝天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海怪!是sea monster!”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岸边顿时炸开了锅。卖鱼的妇人抱着篮子就跑,修士们举着十字架祈祷,连骑警的马都惊得人立起来,嘶鸣着不肯往前。只有几个胆大的水手,扒着码头的木桩,瞪大眼睛瞅那铁轮子怎么转,嘴里念叨:“没见过这样的船,不用帆也能跑!”
“云鲲号”缓缓驶入港口时,甲板上的郑伟正整理着衣袍。他早料到会引起轰动,却没料到这阵仗——岸上的人挤得像沙丁鱼,窗户里、屋顶上都爬满了脑袋,连教堂的钟楼里都探出几个戴尖帽的神父,举着望远镜看得直咂嘴。
“大人,他们好像怕咱们的船。”副官老李忍着笑,指着一个正往孩子嘴里塞十字架的母亲。
郑伟淡淡一笑:“等他们知道这船能运多少货,就该换副表情了。”他让人放下舷梯,又在甲板上摆了张桌子,铺好云朝的丝绸桌布——上面要放的,是给葡萄牙国王的礼物:一把镶着宝石的铁剑,一叠景德镇的青花瓷,还有一小箱刚从非洲运来的咖啡豆。
消息传到王宫时,若昂一世正在看骑士比武。听到“河里来了艘会自己跑的铁船”,他把头盔往地上一扔,翻身上马就往码头赶,身后跟着一大群廷臣,拖拖拉拉的披风在石板路上扫出尘土。
“上帝啊……”若昂一世在码头勒住马,看着“云鲲号”的明轮正慢悠悠转着,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像碎钻。他见过威尼斯的桨帆船,见过西班牙的三桅船,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怪物——铁壳子,铁轮子,不用风不用人,就能跑得比快马还疾。
“陛下,这是云朝的蒸汽船,靠烧煤驱动。”翻译官结结巴巴地解释,手里的羊皮纸都被汗浸湿了——他也是第一次见这船,昨晚临时背的词全忘了。
若昂一世没管翻译,径直踩着舷梯上了船。他摸着明轮的铁叶片,冰凉的触感让他缩了缩手,随即又兴奋地敲了敲,“当”的一声脆响。“这玩意儿比风车厉害多了!”他转身对郑伟说,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光,“我们的风车只能磨面,这铁轮子能带着船跑,太神奇了!能卖给我们吗?十艘!不,二十艘!”
郑伟请他在丝绸桌前坐下,亲手给他倒了杯龙井。茶水的清香混着煤烟味,竟有种奇异的和谐。“卖可以,”郑伟放下茶杯,目光落在若昂一世腰间的佩剑上——那剑鞘上的宝石,看着像来自印度,“但我们有两个条件。”
若昂一世刚喝了口茶,被那股清苦的回甘惊了一下,忙点头:“你说!只要有这船,什么条件都答应!”
“第一,”郑伟伸出一根手指,“用你们的航海图换。我们要欧洲的、非洲西海岸的、还有你们说的‘新大陆’的——越详细越好。”他知道,葡萄牙人这几年在西非闯得厉害,手里肯定有不少没外传的航线图。
若昂一世的眉头皱了一下。航海图是国之机密,尤其是通往黄金海岸的航线,连西班牙人都没给看过。但他看着蒸汽船的烟囱又喷出一股黑烟,心里的天平立刻倾斜了——有了这船,还怕抢不到更多航线?
“第二个条件。”郑伟又伸出一根手指,“允许我们在里斯本设商站,就像在桑给巴尔那样。我们卖丝绸、瓷器、铁器,买你们的羊毛、橄榄油,还有……”他顿了顿,“你们从新大陆运来的白银。”
这下若昂一世毫不犹豫了。里斯本的商人早就抱怨没地方买东方的好东西,丝绸要从威尼斯转几手,贵得能换半座庄园。要是云朝能直接设商站,他还能抽关税,何乐而不为?
“成交!”若昂一世拍着桌子,茶盏都震得跳起来,“航海图我让人整理,商站就设在码头旁边,最好的位置!但你们得派工匠来,教我们怎么造这蒸汽船,怎么烧煤才不会炸膛!”
郑伟笑着答应。他让人打开货舱,展示里面的货物:成匹的杭绸在阳光下泛着水光,青花瓷的花纹比当地贵族的纹章还精致,最让若昂一世惊叹的是那门后装炮——工匠演示着从炮尾装弹、闭锁、发射,动作快得像变戏法,比他们的前装炮至少快三倍。
“这炮……也卖吗?”若昂一世的声音都发颤了。他刚和卡斯蒂利亚王国打完仗,正愁没有厉害的武器。
“卖,”郑伟点头,“但炮弹得向我们买。”
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里斯本。百姓们不再怕“海怪”,反而挤着想上船看看:铁匠摸着蒸汽机车的齿轮,琢磨着怎么仿造;商人围着丝绸样品,盘算着能赚多少差价;连王后都派侍女来,想用珍珠换两匹绣着凤凰的绸缎。
郑伟趁机让人在甲板上挂出海图,指着非洲、亚洲的航线给葡萄牙商人看:“从这里走,用蒸汽船,三个月就能到印度,比你们的帆船快一半。”商人们听得眼睛发亮,当场就有三个船长要签合同,说下次要跟着“云鲲号”去东方。
傍晚,若昂一世在王宫设宴。餐桌上,云朝的瓷器盛着烤羊腿,龙井配着葡萄酒,竟意外地合拍。若昂一世喝得脸红,拉着郑伟的手说:“以前总听阿拉伯人说东方有多富,现在才知道,你们的智慧比黄金还值钱。”
郑伟举起酒杯:“陛下,智慧是用来换东西的,不是用来藏着的。就像这蒸汽船,在云朝是运货的,到了里斯本,也能帮你们跑商路。”
窗外,“云鲲号”的灯光在河面上晃悠,像颗移动的星星。岸边的百姓还没散去,孩子们围着船唱歌,歌词里混着刚学会的汉语“你好”。郑伟知道,从今天起,里斯本的码头会多一个东方商站,多几声蒸汽船的鸣笛,多几样带着茶香的货物。
而这,只是个开始。当航海图换到手,当商站立起来,当蒸汽船的黑烟和里斯本的炊烟缠在一起,东西方的商路,会像特茹河的水流一样,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宴席散时,若昂一世送给郑伟一幅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通往巴西的航线。“这是我们最珍贵的秘密,”他说,“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郑伟接过地图,指尖抚过那片陌生的大陆轮廓。他知道,明天的里斯本,会因为这艘蒸汽船,因为这场交易,悄悄变个模样。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变化,顺着航线,一直传到云朝的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