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缩回去后，藤蔓晃了两下，重新垂落。
我没动，谢琬也没出声。我们俩靠在石壁上，听着外面的风穿过林子的声音。那声音不太对劲，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又故意放轻脚步走开。
“他们不会进来。”我说。
谢琬转头看我，“你怎么知道？”
“要是敢进，刚才就冲进来了。”我低头看了看左臂，血还在往外渗，布条已经湿透，“这地方不对劲，连追兵都怕。”
她咬了咬嘴唇，“那你刚才为什么用虎符塞门缝？”
“因为我也不确定。”我笑了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现在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走路。”
她说不出话了，只点了点头。
我撑着墙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通道比想象中平整，地面是青石铺的，缝隙里长了些绿苔。十步远的地方有个石台，上面坐着一个人。
不是活人。
那人穿着褪色的宫袍，头上戴着破了一角的冠冕，双手放在膝盖上，掌心攥着一张纸。脸干瘪，但没烂，像是被药泡过。他胸口有一块暗红印记，形状像一只衔珠的鸾鸟。
谢琬跟上来半步，声音压得很低：“这是……守陵的人？”
“死了一个多月。”我走近石台，蹲下来看他的手，“没有外伤，指甲盖发青，是自己断脉死的。临死前还坐得这么正，说明规矩刻进骨子里了。”
她没再问，只是盯着那张信纸。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封信上可能有她娘留的话。
“你要看吗？”我问。
她点头，又摇头，“我……我不敢。”
“那就别看。”我说，“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走不动路。”
她抬头瞪我，“可我已经走到这儿了！”
我没说话，伸手去拿信纸。尸体的手很硬，掰不开。我用力一扯，整具身体晃了一下，差点倒下。谢琬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信纸到手的时候，发出一声轻响，像枯叶裂开。
纸很脆，边缘已经碎了。正面写着几行字，墨迹淡黄，应该是很多年前写的。后面有一片模糊的血迹，看不出写了什么。
“你母亲的笔迹？”我问。
谢琬接过信，手指抖得厉害，“有点像……小时候她给我抄过《女诫》，就是这个字体。”
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停在那片血迹上。
“这里……好像有字。”
我撕了块衣角，沾了点伤口上的血，滴在纸上。血慢慢晕开，和原来的痕迹重合。我又吐了口唾沫混进去，轻轻抹匀。
过了几秒，字显出来了。
“已为你铺好路。”
六个字，歪歪扭扭，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谢琬一下子跪在地上，把信贴在胸口，“母后……她知道我会来？她一直在等我？”
我没答，只是看着她。
她哭了，但没出声，肩膀一抽一抽的。这种时候，哭出来比憋着强。
我转头去看那个守陵人。他坐得笔直，眼睛闭着，脸上没有痛苦，反倒有种解脱的意思。这个人不是被迫死的，他是自愿留下，等到最后一刻，把信交出去。
“这不是遗书。”我说。
谢琬抬头。
“这是命令。”我指着那六个字，“她娘让他等在这里，不管多久，一定要把这封信交给谢琬。这不是告别，是交接。”
她愣住。
“你娘没指望你平安长大，她只希望你有一天能走到这条路的尽头。”我看向通道深处，“而现在，我们正站在起点。”
她慢慢站起来，把信折好，放进怀里。
就在这时，地面震了一下。
头顶的石头掉下一点灰。
我和谢琬同时抬头，只见砂石从上方簌簌落下，前方三十步外，一道石门正从两边缓缓合拢。
“机关启动了。”我快步往前冲。
石门是两块巨岩，中间有凹槽，原本可能是用来插锁的。现在它关得太稳，速度也不慢，眼看就要合上。
我摸出虎符，那是从裴党首领身上抢来的。金属的一端正好卡进凹槽。我用力一插，咔的一声，虎符卡住门缝，停了下来。
但还没完。
一股灰白色的雾气从门缝里冒出来，带着一股腐臭味，像是死鱼泡在药水里太久。
“别吸。”我一把拉过谢琬，撕下衣襟浸了水，捂住她口鼻，“这雾有毒，闻多了会发疯。”
她照做，呼吸变得急促。
“为什么会有毒？”她问。
“因为有人不想让我们进去。”我把虎符往里推了推，确保它不会松动，“这扇门后面有东西，重要到要用命来守。”
她看着那道门，“可是……我们已经走到这儿了。”
“所以只能进去。”我说。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雾气越来越多，沿着地面蔓延。我能感觉到脚底开始发麻，那是毒素在渗透。必须尽快决定。
我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朝门后扔进去。石头落地的声音很远，说明里面空间不小。
然后我又掏出玉珏，对着雾气照了照。光穿过去时，隐约映出墙上有些刻痕。
“有字。”我说。
谢琬凑近看，“你能看清吗？”
“看不清，但方向是对的。”我把玉珏收起来，“北边。”
她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北？”
“浮木带我们来的方向，洞口刻的是皇后生辰，数字对应北斗第七星。”我拍了拍虎符，“现在这门卡着，毒雾出不来，我们就有时间。”
她咬牙，“那就进去。”
“不行。”我说，“门一旦全关，外面的人没法再打开。我们必须留条退路。”
“可虎符卡在这儿，你怎么进去？”
“我不进去。”我看她一眼，“你先进去，我守门。”
“你疯了？你自己都快站不住了！”
“所以我才不能倒。”我靠着墙坐下，左手按住虎符，“你去里面找线索，我在这儿等着。要是门要关，我会喊你回来。”
她站着不动。
“听我的。”我说，“你现在不是尚书府千金，也不是谁的女儿。你是唯一能走完这条路的人。我不想陪你送死，但我得让你活着走出去。”
她眼眶红了，但没哭。
她转身走向门缝，在即将进入时停下，回头说：“你不许死在这儿。”
“我答应你。”我说。
她钻了进去。
雾气挡住了她的身影。
我靠在墙上，感觉左臂越来越冷。血还在流，但已经不多了。虎符微微震动，门缝传来挤压的声响。
我知道它撑不了太久。
头顶的灰又落下来一点。
我抬头看，只见石门上方刻着一行小字，被灰尘盖住大半。
我用手擦了擦。
那行字是：“入此门者，非主即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