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踩下刹车时，仪表盘的光在雨雾里晕成一团模糊的黄。副驾驶座上的妻子苏蔓揉着太阳穴，后排的女儿朵朵正把脸贴在车窗上，手指在凝结的水汽里画歪歪扭扭的小房子。
“导航又断了。”苏蔓把手机举到林哲面前，屏幕上的信号格只剩下微弱的一格，“都说了不该走这条省道，早知道多绕两个小时高速也比在这儿堵着强。”
林哲叹了口气，转动方向盘试图把车靠到路边。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摆动，却怎么也刮不散越来越浓的雾，能见度已经不足五米，路边的树木只剩下黑漆漆的轮廓，像站在雾里的人影。“再等等吧，雾散了说不定就有信号了。”他说着，打开了双闪，红色的灯光在雾里忽明忽暗，“朵朵，别趴在窗户上，冷。”
朵朵没应声，反而更用力地把脸贴了上去，小手指着窗外：“爸爸，你看那个房子，好漂亮。”
林哲和苏蔓同时朝窗外看去。雾幕深处，竟然真的隐约露出一角青灰色的瓦檐，飞翘的檐角上似乎挂着铜铃，却没有半点声响。那是一座老式的四合院，院墙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在雨雾里泛着冷光。更奇怪的是，四合院里竟然亮着灯，昏黄的灯光从窗棂里透出来，像一双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的车。
“这地方怎么会有这么老的院子？”苏蔓皱起眉，下意识地把安全带又拉紧了些，“导航上根本没标过这儿。”
林哲也觉得不对劲。他们要去的青川古镇还在三十公里外，这条省道他几年前走过一次，当时路边全是农田，根本没有这样一座四合院。可眼下雾越来越大，雨也没有停的意思，手机又没信号，总不能一直把车停在路边。“要不进去问问路？顺便避避雨。”他犹豫着说。
苏蔓想反对，可看着后排已经开始打哈欠的朵朵，还是点了点头。林哲重新发动汽车，缓缓朝着四合院的方向开去。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雾夜里格外刺耳。
四合院的大门是两扇朱红色的木门，门上的铜环已经氧化发黑，门楣上挂着一块斑驳的匾额，上面刻着“青川驿”三个字，字迹模糊，像是被岁月啃噬过。林哲下车推开木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长叹，像是沉睡了很久的人被惊醒。
院子里铺着青石板，石板缝里长着青苔，湿漉漉的。正对着大门的是正房，两边各有一间厢房，正房的门虚掩着，里面的灯光摇曳不定。一个穿着蓝布衫的老太太从正房里走出来，手里拄着一根拐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银簪固定着。她的脸很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却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琉璃。
“赶路的？”老太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怪的腔调，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外面雨大，进来坐吧。”
苏蔓拉着朵朵的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总觉得这老太太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林哲已经跟着老太太走进了正房，她只好也跟着进去。
正房里摆着一套老式的红木家具，桌子上放着一个青瓷茶壶，旁边有四个茶杯。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的是青川的景色，可画里的云雾却像是活的，在灯光下慢慢流动。老太太给他们倒了茶，茶水是深绿色的，散发着一股奇怪的香味。
“这茶是用后山的雾茶泡的，你们尝尝。”老太太说。
林哲端起茶杯，刚要喝，就被苏蔓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苏蔓，又看了看老太太，把茶杯放了回去：“谢谢您，我们不渴。就是想问问您，去青川古镇怎么走？我们的导航断了。”
老太太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干枯的树皮：“青川古镇啊，快了，再往前开十里地就到了。不过今晚雾大，路上不安全，你们不如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走。”
“住一晚？”苏蔓立刻摇头，“不用了，我们还是现在就走吧，孩子有点累了，想早点到酒店休息。”
可朵朵却突然拉了拉苏蔓的手，小声说：“妈妈，我想住这儿，我刚才看到院子里有个小姐姐，她还冲我笑呢。”
苏蔓心里一紧，刚才进院子的时候，她明明看了一圈，除了老太太，根本没有其他人。“朵朵，别乱说，院子里没人。”
“有人的！”朵朵急得涨红了脸，“她穿着红衣服，扎着两个小辫子，就在厢房门口，刚才还跟我招手呢！”
老太太听到朵朵的话，眼睛亮了一下，语气变得温柔起来：“哦？你看到小红了？她是我的孙女，平时很少见生人，看来是跟你有缘。”
“小红？”林哲疑惑地看向厢房，厢房的门紧闭着，没有任何动静，“那她怎么不出来？”
“她怕生，躲在里面呢。”老太太说着，起身走到厢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小红，出来跟妹妹打个招呼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老太太又敲了敲门：“小红？”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从门缝里吹出来，吹得桌子上的油灯晃了晃，灯光一下子暗了下去。苏蔓下意识地把朵朵搂进怀里，林哲也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厢房的门。
“可能是睡了吧。”老太太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有些阴冷，“你们要是不想住，那我就不挽留了。不过路上小心，最近这一带不太平，总有人迷路。”
林哲拉着苏蔓和朵朵，快步朝门口走去。走到大门外，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老太太正站在正房的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光，像两只盯着猎物的狼。
上车后，林哲立刻发动汽车，沿着原路往回开。苏蔓的心还在跳，刚才在四合院里的感觉太诡异了，尤其是老太太的眼神，还有朵朵说的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都让她浑身发冷。
“你说那个老太太，会不会有问题？”苏蔓小声问。
林哲没说话，只是紧紧握着方向盘。他刚才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四合院的灯光突然灭了，整个院子瞬间陷入黑暗，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车开了大约十分钟，雾突然散了一些，手机也有了信号。导航重新启动，显示他们离青川古镇还有二十五公里。林哲皱起眉，刚才老太太明明说再开十里地就到了，看来她是骗他们的。
“幸好没住那儿。”苏蔓松了口气，拍了拍朵朵的背，“朵朵，刚才是不是看错了？哪有什么小姐姐啊。”
朵朵趴在苏蔓怀里，小声说：“我没看错，她还跟我说，让我别走，说这里很好玩。”
苏蔓心里一沉，刚想再说什么，就听到林哲“咦”了一声。她抬头一看，发现前面的路边竟然又出现了一座四合院，青灰色的瓦檐，朱红色的木门，门楣上挂着“青川驿”的匾额，跟刚才他们去过的那个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又绕回来了？”林哲猛地踩下刹车，心脏砰砰直跳。他明明是沿着原路往回开的，怎么会又回到这里？
苏蔓也懵了，她看着窗外的四合院，门是开着的，正房里亮着灯，那个穿着蓝布衫的老太太正站在门口，朝他们挥手。
“爸爸，你看，小姐姐也在！”朵朵指着厢房门口，那里站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正朝着他们笑。小女孩的脸很白，嘴唇却红得像血，眼睛很大，直勾勾地盯着朵朵。
林哲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用力转动方向盘，想把车开走，可汽车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动不了。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地跳动着，灯光忽明忽暗，收音机里突然传出一阵刺耳的噪音，像是有人在哭。
老太太慢慢朝他们走过来，脚步很轻，没有一点声音。她的蓝布衫在夜色里像一块飘动的幽灵布，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诡异：“我说了，路上不安全，你们还是回来吧。小红很喜欢朵朵，你们住下来，让她们一起玩好不好？”
“你别过来！”苏蔓尖叫着，想把车门锁上，可车门却怎么也锁不上。老太太已经走到了车边，手搭在了车窗上。她的手很凉，透过车窗玻璃，苏蔓都能感觉到那种刺骨的寒意。
“妈妈，我想跟小姐姐玩。”朵朵突然推开苏蔓的手，伸手去开车门。苏蔓吓得赶紧拉住她，眼泪都流了出来：“朵朵，别开门！她不是好人！”
就在这时，林哲突然发动了汽车，车轮在地上打滑，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猛踩油门，汽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把老太太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苏蔓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老太太和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还站在路边，静静地看着他们，小女孩的手里拿着一个布娃娃，布娃娃的脸跟朵朵长得一模一样。
车开了很久，直到看到青川古镇的路灯，林哲才敢停下来。他和苏蔓都浑身是汗，朵朵已经睡着了，脸上还带着奇怪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他们在古镇的客栈里遇到了一个老人。老人听说他们昨晚在省道上遇到了“青川驿”，脸色一下子变了：“你们说的那个四合院，三十年前就被大火烧了，里面的人都死了，包括一个老太太和她的孙女。听说那孙女最喜欢穿红衣服，还喜欢跟小孩子玩……”
林哲和苏蔓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恐惧。他们赶紧回到房间，叫醒朵朵。朵朵揉着眼睛，笑着说：“妈妈，我昨晚梦到小姐姐了，她还送给我一个布娃娃，说以后要跟我一起玩呢。”
苏蔓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赶紧检查朵朵的书包。书包里，果然放着一个布娃娃，布娃娃穿着红衣服，扎着两个小辫子，脸长得跟朵朵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