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坐上那辆14路公交,是在加班到凌晨一点的冬夜。
公司在城郊的产业园,末班地铁十一点就停了,打车要等半个多小时。那天我裹紧羽绒服站在公交站,寒风像刀子似的刮脸,手机电量只剩5%,正着急时,一道昏黄的光从路口拐过来——是14路公交,车身上的油漆掉了大半,“14”两个数字被雨水泡得发暗,像溅了血。
按理说14路末班车是零点十五分,可这时候都一点了,怎么还会有车?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拦了。车停在我面前,门“嗤”地一声打开,没有暖气,一股寒气裹着淡淡的霉味飘出来。
司机是个穿灰色外套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脸,皮肤白得像纸。我往投币箱里塞了两块钱,硬币落进去的声音在空荡的车厢里响得吓人。“师傅,到滨江小区吗?”我问。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关节泛着青。
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最后一排坐着三个人。我找了个靠前的座位坐下,椅子凉得刺骨,像是刚从冰窖里搬出来的。车开得很稳,却没有一点发动机的声音,窗外的路灯飞快地往后退,灯光在车厢里投下斑驳的影子,晃得人眼睛疼。
坐了没两站,车突然停了。这站没站台,路边是片荒草地,夜里风一吹,草叶子沙沙响,像是有人在哭。门又“嗤”地打开,上来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怀里抱着个黑色的包,长发垂在脸前,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径直走到我旁边的座位坐下,一股冷意瞬间传过来,我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她没说话,也没动,只是盯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包带。我偷偷瞥了一眼她的包,包口没拉严,露出一角白色的东西,像是纸。
又过了一站,车停在一个老旧小区门口。小区门口没灯,黑漆漆的,只有几栋楼的窗户亮着微弱的光。这次上来两个老人,一男一女,穿着厚厚的棉袄,手里各拎着一个布袋子。他们走得很慢,脚步轻得像没沾地,走到中间的座位坐下,布袋子放在脚边,里面不知装了什么,沉甸甸的,还在微微动。
“老张,你说今天能拿到吗?”老太太的声音很哑,像是喉咙里卡了东西。
“应该能,上次那姑娘不就拿到了嘛。”老头的声音更低,“等拿到了,咱们就能走了。”
我听得心里发毛,什么拿到了就能走了?他们要拿什么?我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手机屏幕黑了,按了好几下都没反应——刚才明明还有5%的电。
车继续开,这一次,走了很久都没停。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路灯没了,只剩下黑漆漆的树影,风刮过树枝,发出“呜呜”的声音,像鬼叫。我心里慌了,站起来走到司机旁边:“师傅,滨江小区还没到吗?这路不对啊。”
司机还是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头。我这才看清他的脸——没有眼睛,眼眶里是两个黑洞,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像是一具干尸。我吓得“啊”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人。
是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她慢慢抬起头,长发撩开,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眼睛是两个血洞,嘴角还挂着血丝。“你要去哪儿啊?”她的声音尖尖的,像是用指甲刮玻璃,“这趟车,可不到滨江小区。”
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往车门跑,却被那两个老人拦住了。老头抓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凉得像冰,指甲又长又尖,嵌进我的肉里:“小伙子,别急着走啊,再坐会儿。”老太太打开脚边的布袋子,里面装的根本不是东西,是一堆骨头,白花花的,还沾着肉渣。
“你看,我们的骨头还没凑齐呢。”老太太咧开嘴笑,露出两颗黄牙,“上次那姑娘,把她的骨头给了我们一根,这次该你了。”
我拼命挣扎,想甩开老头的手,可他的力气太大了,我根本动不了。车厢里的灯突然开始闪烁,忽明忽暗,最后一排的三个人也站了起来,慢慢朝我走过来。他们走得很慢,身体轻飘飘的,脚根本没沾地——是飘着的!
我这才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14路公交,是一辆鬼车!车上的人,全都是鬼!
“你别害怕,”穿红裙子的女人飘到我面前,血洞般的眼睛盯着我,“只要你把骨头给我们一根,我们就放你下去。不然,你就得留在这车上,跟我们一起等下一个人。”
“我不给!我要下车!”我嘶吼着,用另一只手去拉车门,可车门像焊死了一样,怎么拉都打不开。
就在这时,车突然停了。这次停在一个十字路口,路边有个路灯,昏黄的光刚好照在车厢里。我看到车窗外站着一个老太太,穿着蓝色的棉袄,手里拎着一个菜篮子,正朝车上挥手:“师傅,等一下!我要上车!”
是王奶奶!她是我们小区的,就住在我隔壁楼,平时早上总在小区门口卖菜。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喊:“王奶奶!别上车!这是鬼车!快走开!”
可王奶奶像是没听见,还是往车上走。车门“嗤”地打开,她刚要抬脚上来,突然看到我身边的红裙子女人,脸色一下子变了,手里的菜篮子掉在地上,里面的菜撒了一地。“是你!”王奶奶指着红裙子女人,声音发颤,“你不是去年冬天在这路口被车撞死的姑娘吗?你怎么还在这儿?”
红裙子女人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尖叫着朝王奶奶扑过去:“都怪你!要不是你那天挡着我,我就不会被车撞!”
王奶奶吓得往后退,转身就跑。红裙子女人想追,却被一道光挡住了——是路灯的光。她在光里痛苦地尖叫,身体开始冒烟,皮肤一点点变得透明。
我趁机甩开老头的手,朝着车门跑。老头和老太太想拦我,可他们一靠近路灯的光,就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司机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我扑过来,可他刚到车门边,就被光挡住了,眼眶里的黑洞流出血来,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我一头冲出车门,朝着王奶奶跑的方向追过去。身后传来车厢里的尖叫声,还有汽车发动的声音,我不敢回头,只顾着往前跑。跑了很久,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路灯,前面就是滨江小区的大门。
我冲进小区,看到王奶奶坐在保安亭旁边,脸色惨白,还在发抖。“王奶奶,您没事吧?”我喘着气问。
王奶奶看到我,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小伙子,幸好你喊我,不然我就上车了。那姑娘去年冬天真的在那路口被车撞死了,听说她死的时候,怀里还抱着给她妈妈买的药,到现在都没人来领她的骨灰。”
我这才明白,红裙子女人是冤死的鬼,那两个老人,还有最后一排的三个人,可能都是在那附近死去的鬼魂,他们被困在那辆鬼车上,需要找活人要“骨头”——其实是要活人的阳气,好让自己能投胎。
第二天,我去那个十字路口看了看,路边有个小小的墓碑,上面没有照片,只有一行字:“无名氏,2023年冬车祸身亡。”墓碑旁边放着一个药盒,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烂了。
我还去公交公司问了,他们说14路公交根本没有凌晨一点的班次,去年冬天确实有一辆14路公交在那个十字路口出了车祸,司机和车上的三个乘客都死了,车也报废了,早就处理掉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加班到凌晨,也不敢坐末班车。有时候晚上路过那个十字路口,还能看到一辆昏黄的公交在路边停着,车门开着,像是在等乘客。可我知道,那是鬼车,只要一上去,就再也下不来了。
后来,我在那个墓碑旁边放了一束白菊,还有一个新的药盒——里面装着和红裙子女人一样的药。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只希望她能放下怨恨,早点投胎。
可我也知道,有些鬼魂,一旦被困住,就再也走不了了。就像那辆14路鬼车,还会在每个深夜的路口停下,等着下一个不小心上车的人,等着拿他们的“骨头”,等着能早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