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山河,是个跑秦岭深山的货运司机,专拉山民需要的油盐酱醋,再把山里的核桃、木耳运出去。老辈人都说秦岭深谷里藏着“不干净”的东西,尤其是过了“鬼见愁”垭口,夜里不能按喇叭,不能随便停车。我以前总当是吓唬人的话,直到那年霜降,我遇见了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事。
那天我拉了满满一车过冬的煤,要送到山最里面的王家坪。出发时天就阴得厉害,乌云压在山顶,像块浸了墨的破布。刚过正午,山里就下起了冻雨,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瞬间结成薄冰,我只能不停地开暖风,手握着方向盘,冻得指节发白。
过鬼见愁垭口时,已经是傍晚。按规矩,过垭口要鸣三声喇叭,算是跟山里的“东西”打个招呼。我按了喇叭,可声音刚落,就听见车后传来“哐当”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车厢上。我心里一紧,停下车往后看——煤堆上没什么异样,只有几块煤滚落在地上,在雨里冒着白气。
“肯定是煤块没绑紧。”我骂了自己一句,弯腰去捡煤块。刚蹲下来,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很沉,“咚、咚、咚”,像是有人穿着厚重的靴子在走。我猛地回头,垭口的风卷着雨丝扑过来,刮得脸生疼,可身后空荡荡的,只有一棵歪脖子松树,树枝上挂着的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啦响,像个招魂的白幡。
我心里发毛,赶紧爬回车上,猛踩油门。车子刚开出没多远,仪表盘突然开始乱跳,转速表指针疯了似的转,油表直接降到了零,可我早上才加满的油。更怪的是,收音机里突然传出杂音,“刺啦刺啦”的,像是有人在里面说话,声音很模糊,听不清内容,只觉得阴冷,顺着耳朵往骨头缝里钻。
“别吓唬老子。”我骂了一句,伸手去关收音机,可手指刚碰到按钮,车子突然熄火了。我尝试着重新打火,钥匙拧到底,发动机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咔哒、咔哒”的空响,像是心脏在跳。
这时,雨停了。
山里突然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没了,只有车轮下的泥水还在慢慢往下渗。我抬头看了眼后视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镜子里根本没有车后身,只有一片漆黑,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光线都吞了进去。而且那片漆黑还在往前移,慢慢漫过车身,车窗外面的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最后黑得像泼了墨,连车灯都照不亮前方半米的路。
我掏出烟,想点一根压惊,可打火机打了好几次都打不着,火苗刚冒出来就被一股冷风扑灭。就在这时,我听见远处传来了声音——不是风声,是脚步声,还有盔甲碰撞的“哐当”声,很整齐,一步一步,像是一支队伍在行进。
那声音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听见马蹄踏在泥地上的“噗嗤”声,还有人呼吸的“呼哧”声。我死死盯着车窗,可外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自己的脸映在玻璃上,脸色惨白,眼睛里满是恐惧。
突然,一道冷光从车窗边闪过,我吓得浑身一哆嗦,转头一看——窗外站着一个“人”,穿着古代的盔甲,头盔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没有眼白,全是黑色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他手里握着一把长矛,矛尖上沾着什么东西,在黑暗里闪着暗红色的光,像是凝固的血。
我想喊,可嗓子像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那“人”就站在车窗边,一动不动,我甚至能看见他盔甲缝隙里渗出来的黑水,顺着车身往下流,滴在泥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像是在腐蚀地面。
紧接着,更多的脚步声围了过来。我看见车窗外面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黑影,全是穿着盔甲的“人”,手里拿着长矛、大刀,还有的骑着马,马的眼睛也是黑色的,鼻子里喷着白气,却不是热气,而是带着冰碴的冷雾。
他们排成整齐的队伍,从我的车旁边走过,步伐一致,没有一点杂乱的声音。我数了数,大概有几十个人,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盔甲上锈迹斑斑,有的地方还沾着泥土和枯草,像是刚从地下爬出来的。
队伍中间,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穿着比其他人更华丽的盔甲,头盔上插着一根羽毛,已经褪色成了灰褐色。他手里拿着一面旗帜,旗面是黑色的,上面绣着一个白色的符号,我不认识,只觉得看一眼就头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钻。
就在这时,我的车门突然被拉开了。一股刺骨的冷风灌进来,我看见一个“士兵”站在车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陶碗,碗里装着黑色的液体,像是墨汁,又像是泥水。他把碗递到我面前,没有说话,可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是在命令我喝下去。
我拼命摇头,身体往后缩,可座椅像是被钉死了一样,动不了。那“士兵”的手慢慢往前伸,碗里的液体晃出来,滴在我的裤子上,瞬间就冻成了冰,冷得我骨头都疼。
“别喝!”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转头一看,副驾驶座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老人,穿着粗布棉袄,脸上满是皱纹,手里拿着一根拐杖,拐杖头是用桃木做的,上面刻着奇怪的花纹。
那“士兵”看见老人,身体突然僵住,手里的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老人举起拐杖,对着车门外的队伍挥了挥,嘴里念叨着什么,像是在念咒语。拐杖头的桃木突然发出一道微弱的红光,那红光刚一出现,车门外的“士兵”就像被烫到一样往后退,盔甲上的黑水冒起了白烟。
“你是谁?”我声音发颤,终于能说话了。
“我是守林人,姓王。”老人的声音很沙哑,“你这娃子,不知道霜降前后不能过鬼见愁吗?这是阴兵借道的日子,你撞了他们的路,差点就成了他们的‘粮’。”
我这才明白,老辈人说的“阴兵借道”是真的。传说秦岭深处有古代的战场,每到特定的日子,战死的士兵就会从地下走出来,沿着当年的路线行进,要是有人撞见,要么被带走,要么被当成“祭品”。
“那他们为什么不抓我?”我问。
“因为你车里拉的是煤。”老人指了指车厢,“煤是阳火之物,能挡一挡阴邪。再加上我来得及时,用桃木拐杖破了他们的阴气,不然你现在已经跟他们走了。”
说话间,外面的队伍已经走远了,脚步声和盔甲碰撞声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黑暗里。车窗外面的天色慢慢亮了起来,恢复了正常的黄昏景象,仪表盘也恢复了正常,油表显示还有半箱油。
我看着老人,心里又怕又感激:“王大爷,谢谢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山里守了三十年,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撞见阴兵。”老人叹了口气,“以前也有像你这样的司机,不信邪,硬要过垭口,最后连人带车都没了踪影,只留下一滩黑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符,递给我:“这是驱邪符,你贴在车里,以后过鬼见愁,一定要在太阳落山前过去,要是遇见下雨,就别往前走了,找个山洞躲一躲。”
我接过黄符,紧紧攥在手里,连忙点头:“我记住了,谢谢您。”
老人又叮嘱了我几句,就下了车,拄着拐杖慢慢往山里走,很快就消失在树林里。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后怕,赶紧把黄符贴在方向盘旁边,然后重新打火——这次发动机一下子就启动了。
我不敢再耽搁,猛踩油门,车子飞快地往王家坪开去。一路上,我再也不敢随便停车,也不敢开收音机,只盯着前方的路,直到看见王家坪的灯光,才松了一口气。
把煤卸完后,我在王家坪的客栈住了一晚。客栈老板听说我在鬼见愁遇见了阴兵,还被守林人救了,吓得脸色发白:“你这娃子命大啊!那王大爷可是咱们这的活神仙,要不是他,你早就没了。”
我问老板王大爷的事,老板说,王大爷以前是个道士,三十年前,他的儿子也是个货运司机,在鬼见愁撞见了阴兵,再也没回来。从那以后,王大爷就留在了山里,当了守林人,专门保护过垭口的人,还在山里建了个小木屋,里面放着很多驱邪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我准备回镇上,特意绕到山里去找王大爷的木屋,想谢谢他,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客栈老板说,王大爷的木屋很隐蔽,只有在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才会出现。
从那以后,我每次过鬼见愁,都会在太阳落山前过去,车里也一直贴着那张黄符。再也没遇见过硬的怪事,可每次路过垭口,我都会想起那天晚上的场景,想起那些穿着盔甲的阴兵,还有王大爷那双布满皱纹的手。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王大爷。有人说,他在一个霜降的晚上,为了救一个迷路的山民,被阴兵带走了;也有人说,他守了三十年,功德圆满,得道成仙了。
不管是哪种说法,我都相信,王大爷一直在山里,保护着每一个过垭口的人。而那道阴兵借道的路,也成了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恐惧,提醒着我,对自然、对未知,要永远保持敬畏。
现在,我已经不再跑秦岭的货运了,可每次想起那年霜降的经历,我都会拿出那张已经有些褪色的黄符,心里充满了感激。我知道,在秦岭深处的鬼见愁垭口,总有一个身影,拄着桃木拐杖,在风雨里守护着每一个路过的人,也守护着那段不为人知的阴兵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