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深邃,潮湿阴冷,唯有陈景和手中那盏油灯的光晕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投下摇曳诡谲的影子。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内回响,带着空洞的回音,更添几分压抑。阿丑(萧镜璃)搀扶着慕容渊,紧随在药翁(陈景和)身后,心潮澎湃,难以平复。石锋则警惕地断后,注意着来路。
陈景和的话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不断炸响。先后托付之物!可能与血诏相关的关键证据!这幽深的山洞,竟藏着颠覆棋局的希望?
通道向下倾斜,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个不大的天然石室。石室中央有一张粗糙的石台,台上放着一个密封的、看似普通的陶罐,罐体布满灰尘,显然已存放多年。
“就是此物。”陈景和将油灯放在石台上,昏黄的光线照亮了陶罐。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罐身,眼中流露出复杂难言的情绪,有追忆,有悲恸,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决绝。“二十年来,老夫守着这个秘密,守着这份……或许能昭雪沉冤的凭证,日夜难安。今日,终于到了将它交托出去的时候。”
他看向阿丑,目光深邃:“丫头,你身上……是否带着先帝留下的另一样东西?”
阿丑心脏猛地一缩!他果然知道血诏的存在!她与慕容渊对视一眼,慕容渊微微颔首,眼神示意她可以信任。到了这一步,已无退路。
阿丑深吸一口气,从贴身内袋中,取出了那枚以生命为代价守护的玄铁令牌——那半幅浸染着先帝鲜血的诏书。令牌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沉重的光泽。
陈景和看到令牌,身体微微一颤,眼中瞬间涌上浑浊的泪光。他伸出颤抖的手,并未去接令牌,而是示意阿丑将令牌放在石台上。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陶罐,打开泥封,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布和蜡层层包裹的、扁平的物件。
他剥开层层保护,里面赫然是另一块大小、质地与阿丑手中令牌几乎完全一致的玄铁令牌!只是这块令牌上刻印的,是诏书的后续内容,以及……一个清晰的、代表着最高权威的传国玉玺朱印!
“这……这是诏书的另一半!”阿丑失声惊呼,激动得浑身颤抖。她手中的是前半部分,陈述贵妃罪状与太子被构陷的经过;而陈景和取出的这一半,则是先帝最终的决断——废黜贵妃,命忠臣辅佐新君,清君侧,正朝纲!两半合璧,才是一份完整、具有无可辩驳法律效力的……遗诏!
“当年先后弥留之际,深知贵妃势大,恐先帝所留诏书有失,故将这份关乎国本的密诏副本,一分为二。”陈景和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沧桑,“一半由先帝贴身带往静思苑,最终……由你带出。另一半,则交由老夫,以性命守护,等待时机。先后嘱托,两份诏书,需由可信的慕容家后人及……身负萧氏血脉的忠良之后,共同持之,方可发挥其力。”
慕容家后人!萧氏血脉!阿丑脑中轰鸣!原来如此!信阳王妃选择她,不仅仅是因为父亲萧远山的忠烈,更因为她身上流淌的、可能与先后或先帝有某种隐秘关联的血脉?这是双重保险,确保诏书不会被单一势力滥用!
慕容渊的目光也骤然锐利,他显然也瞬间明白了这层深意。他看向阿丑的眼神,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认可。
陈景和将两块令牌并排放在石台上。断裂的痕迹严丝合缝,上面的血字与玺印连贯一体,散发出一种沉重而威严的气息。完整的血诏!
“不止于此。”陈景和又从陶罐底部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倒出几页折叠的、泛黄脆弱的绢帛。“这是老夫当年依据先后脉象和所用药物记录,推断出的中毒症状与贵妃暗中命人采购的几味罕见毒物之间的关联佐证。虽非直接证据,但结合血诏,足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铁证如山!人证(陈景和)、物证(完整血诏)、旁证(太医记录)俱全!贵妃毒害先后、构陷太子、把持朝纲的罪行,已然清晰!
巨大的震撼和狂喜之后,是沉甸甸的责任与紧迫感。阿丑紧紧握着拳,指尖掐入掌心。有了这些,他们就不再是空口无凭的逃亡者,而是手握雷霆之威的……执剑人!
“京城局势如何?”慕容渊最先冷静下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证据再好,若无法送达天听,或朝中已无主持公道之力,亦是徒劳。
陈景和神色凝重地摇头:“老夫隐居日久,外界消息闭塞。但根据‘影’冒险传来的只言片语,以及你们所述,可知京城已完全被贵妃一党掌控。太子被废,陛下……情况不明。朝中忠良或被清洗,或缄默不语。此时携血诏入京,无异于羊入虎口。”
气氛瞬间凝重。是啊,如今京城是龙潭虎穴,他们带着这足以翻天的证据,又能交给谁?信阳王妃自身难保,朝中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或许……并非全无希望。”慕容渊沉吟道,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分析之光,“贵妃一党虽势大,但并非铁板一块。边镇将领、部分清流朝臣、乃至宗室之中,未必全然心服。只是缺乏一个契机,一面旗帜。而这完整血诏,便是最好的旗帜和契机!”
他看向阿丑,目光灼灼:“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和一个……足以信任且有足够分量的同盟者。”
同盟者?在这风雨飘摇、人人自危的时刻,谁还可信?
“或许……有一个人。”陈景和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不确定,“老夫隐居前,曾听闻,靖安王李泓……虽看似闲散,但为人刚正,且在宗室中颇有威望。只是他多年不问政事,不知如今……”
靖安王?先帝的胞弟,当今天子的皇叔?若他能站出来,以其身份和威望,确是最佳人选之一。但风险同样巨大。
“此事需从长计议。”慕容渊沉声道,“当务之急,是确保证据绝对安全,并让我的伤势尽快恢复,至少拥有自保之力。”他看向陈景和,“前辈,我的身体,最快何时能经得起长途跋涉和……可能的冲突?”
陈景和仔细为慕容渊再次诊脉,良久,才道:“你底子好,毒性已控,但元气大伤,筋脉受损。若想恢复些许武力,至少需静养两月。若只求行动无碍,勉强赶路……或许一月后可尝试,但必会留下隐患,且再动武,恐有性命之忧。”
一个月……太久了!京城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一个月后会是什么样子。
“不能等那么久。”慕容渊斩钉截铁,“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老君山,寻找更接近京城、消息更灵通的安全点,伺机而动。”他看向阿丑,“血诏由你贴身保管,万不可有失。绢册证据由我记忆后销毁原件,以免累赘。”
阿丑重重点头,将两块合璧的血诏令牌小心翼翼收起,贴肉藏好。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如同燃烧的火焰,烫灼着她的心。
陈景和叹了口气:“既然你们心意已决,老夫也不便强留。离山之路,老夫可指引一条隐秘小径,可避开大部分耳目。至于后续……老夫年迈,无法随行,只能在此,为你们祈福了。”
决定已下,气氛反而变得简单而肃杀。三人不再多言,迅速商议了离山的细节和初步的联络方式(通过“影”可能留下的渠道)。
当夜,在石室中,慕容渊强忍不适,将绢册上的关键信息牢牢刻入脑中,随后,陈景和亲手将绢册付之一炬,火光跳跃,映照着三人凝重而决绝的面庞。
证据已备,前路已明。剩下的,便是如何在这腥风血雨中,杀出一条通往光明的血路。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四人悄然离开了山洞。陈景和站在茅屋前,目送着三个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道迷雾之中,苍老的眼眸中,充满了忧虑与希冀交织的复杂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