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寂静的宫道上行驶,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单调声响,无法掩盖萧镜璃胸腔内那颗狂跳不止、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脏。她蜷缩在车厢昏暗的角落,紧紧攥着袖中那片冰冷而锋利的碎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握着的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又或是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
玄鸟…锁链…信阳王妃那看似无心却惊心动魄的回应,如同在死寂的黑暗中划亮了一根火柴,短暂地照亮了前路,却也更加清晰地照出了四周万丈深渊的轮廓。
希望是真实的,却也是致命的。信阳王妃知道了慕容渊的处境,甚至可能猜到了他的冤屈。但她会怎么做?能怎么做?对方是权倾朝野的晟王,是连太后都要礼让三分的实权亲王!仅凭一位深居简出的老王妃,如何能与这般庞然大物抗衡?
而她萧镜璃,便是这脆弱连线上的唯一节点,也是最先可能被碾碎的那一个。
巨大的压力和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席卷而来,几乎要将那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扑灭。她将脸埋入冰冷的掌心,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马车在静思苑外停下。萧镜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整理好表情,才低着头,步履平稳地走下马车,回到那处荒寂的囚笼。
院门在身后沉重合拢落锁,隔绝了外界。她快步冲回屋内,闩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才允许自己泄露出片刻的脆弱与窒息感。
她颤抖着手,从袖中取出那片碎瓷,就着窗外透入的昏暗天光,再次仔细端详。
白瓷冰凉,那墨线勾勒的图案简洁却惊心——玄鸟展翅,却被三道粗重的锁链死死缠绕、拖拽,仿佛要将其拖入无底深渊!笔触虽细,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愤懑与无力。
信阳王妃…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慕容渊身陷囹圄、处境艰难,也暗示着救援的无比艰难吗?
她该怎么办?将这片碎瓷藏于某处?还是…想办法再次传递给井下的慕容渊,让他知道外面已有人知晓他的遭遇,给他一丝坚持下去的希望?
风险太大了!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正当她心乱如麻、进退维谷之际——
窗外,极其突兀地,再次传来了那一声熟悉而令人毛骨悚然的——
夜枭啼鸣!
短促,清晰,近在咫尺!
萧镜璃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抬头,惊恐地望向窗口,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炸裂!
他来了!他又来了!在这个她刚刚从宫中带回惊天秘密的时刻!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手忙脚乱地将碎瓷片塞入怀中贴身处,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却无处可藏!
“吱呀——”
窗户被人从外面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条缝隙。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灌入,吹得油灯灯火剧烈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立于窗外,冰冷的视线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她惊惶失措的脸上。
是夜煞!
他…他竟然直接出现在了窗外!
萧镜璃吓得连连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站稳,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夜煞的目光在屋内快速扫过,最后定格在她因紧张而死死按在胸口的右手上——那里,正藏着那片要命的碎瓷!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寒意!
萧镜璃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发现了?!他看到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撕碎之际,夜煞却并未破窗而入,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
他的手中,赫然拿着一个东西——正是那日她从井下取出、又被他带走的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铁盒的盖子…竟然是打开的!
夜煞将打开的铁盒,缓缓透过窗缝,递了进来,放在窗下的桌案上。然后,他收回手,冰冷的目光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警告,有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决绝?
做完这一切,他竟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形微动,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扇半开的窗户,灌入冰冷的寒风,以及…桌案上那个敞开的、散发着陈腐气息的铁盒。
萧镜璃僵在原地,许久都无法动弹,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惊悸和难以置信的困惑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窒息。
他…他是什么意思?!他把铁盒还回来了?还是打开的?!他让她…看里面的东西?!
这又是试探?是陷阱?还是…
她颤抖着,一步一步挪到桌边,目光警惕地投向那铁盒内部——
里面并无想象中的密信或珍宝,只有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折叠整齐的、颜色暗沉、边缘破损的…旧布。像是从某件衣服上撕扯下来的内衬。布料的颜色深褐,似乎…曾被什么液体浸染过,干涸后留下深色的、触目惊心的污渍!
萧镜璃的心脏猛地一缩!她颤抖着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块布片,缓缓展开——
布料不大,上面空空荡荡,并无字迹。然而,在那深褐色的、大片浸染的污渍中心,却用一种极其暗沉、近乎黑色的墨迹,画着一个极其简易的图案!
那图案…竟与信阳王妃给她的碎瓷片上的图案,惊人地相似!
也是一只玄鸟!也同样被锁链缠绕!只是…这铁盒布片上的锁链,不是三道,而是…一道!且那锁链的画法更加粗糙凌厉,仿佛带着无尽的悲愤与不甘,死死地勒入玄鸟的躯体,几乎要将其绞碎!
而在那玄鸟图案的下方,还有一个极其模糊、几乎难以辨认的…暗红色指印!那颜色…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萧镜璃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急剧收缩!
这布片…这图案…这血指印?!
是谁的?是谁留下的?!是慕容渊的吗?!他是在用血发出最后的控诉和求救?!还是…这根本就是来自更久远之前?来自…她父亲镇北侯的旧案?!
铁盒…是夜煞从井下那具戴铁镯的尸骨上取得的!那尸骨…是谁?!难道…
一个可怕得让她浑身冰凉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难道那井下的尸骨,根本不是什么无关的囚徒,而是…与慕容家、甚至与她父亲案子有莫大关联的某个关键人物?!这铁盒里的血书布片,是那个人临死前留下的证据?!而慕容渊被囚于井下,是否…也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个铁盒,或是触及了这个秘密?!
夜煞将这一切展示给她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是在告诉她真相?还是在引诱她走向更深的陷阱?!
巨大的信息量和可怕的猜测如同狂涛骇浪,瞬间将萧镜璃淹没!她踉跄着后退,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手中那块沾染着无形鲜血的布片,滚烫得如同烙铁,灼烧着她的指尖,也灼烧着她的灵魂!
窗外,寒风呼啸,如同冤魂的哭泣。
桌案上,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映照着那块沉默的血布,和那个敞开的、仿佛吞噬了无数秘密与生命的铁盒。
锁链缠身,血印无声。真相的碎片以最残酷的方式拼凑在眼前,却指向更加幽深恐怖的黑暗。
夜煞的再次出现,不是终结,而是将一道更加凶险、更加莫测的深渊,豁然推到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