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毯,萧镜璃说出那句“谨遵王爷吩咐”后,书房内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寂静。她能感觉到李缙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权衡,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刚表示臣服却仍需敲打的兵器。
她没有起身,维持着绝对恭顺的姿态,心脏却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良久,李缙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听不出喜怒:“很好。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他踱步回到书案后,并未让她起身。萧镜璃只能看到他那双玄色锦靴在她低垂的视线边缘移动。
“既然应下了,便要拿出些诚意来。”李缙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光说不练,假把式。本王麾下,不养闲人,更不养…心怀二主之人。”
萧镜璃的心猛地一紧。
李缙从书案暗格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卷宗,并非扔给她,而是轻轻放在案上,用指尖点了点。
“教坊司内,有个叫钱嬷嬷的管事婆子,你应当很熟悉。”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谈论天气,“此人手脚不甚干净,贪墨些脂粉银钱也就罢了,近来却似与某些不该往来的人,多了些牵扯。”
钱嬷嬷?那个用竹尺责罚她们、看似严厉刻板的女教习?她竟也…
萧镜璃屏住呼吸,不敢插话。
“本王不喜欢眼皮子底下有吃里爬外的东西。”李缙的声音冷了几分,“但她毕竟是宫中所遣老人,无凭无据,不好动她。芸娘那边,似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萧镜璃身上:“你去,替本王拿到她与人暗中往来、中饱私囊的确凿证据。人证、物证,都要。”
萧镜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住了。让她去查钱嬷嬷?还要确凿证据?这绝非易事!钱嬷嬷在教坊司经营多年,人脉盘根错节,且为人警惕。自己一个无根无基的官奴,如何去查?一旦被发现,下场可想而知!
这根本不是任务,这是投名状!是让她去咬人,去沾血,去彻底断绝回头路!成功了,她便成了他手中一把染血的刀;失败了,她便是那只被轻易舍弃的替罪羔羊!
“怎么?有难处?”李缙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方才不是还说‘谨遵吩咐’么?”
萧镜璃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她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已不见惊惧,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奴…不敢。只是钱嬷嬷掌管训导,奴等平日难以近身,更遑论探查其私密往来…恐力有未逮,耽误王爷的大事。”
她在陈述困难,而非拒绝。这是在争取,争取一丝可能的信息或帮助。
李缙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说,唇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那是你的事。如何查,是你的本事。本王只看结果。”他顿了顿,似是无意地补充了一句,“听闻…她每月十五,会让其侄儿从西侧角门送些‘家乡土产’进来。或许…是个查验的好时机。”
每月十五?西侧角门?家乡土产?
这看似随意的提点,却给出了关键的时间、地点和可能的突破口!他果然并非全然让她去送死,而是给了她一条极细的、却可能致命的线头。
但这也意味着,他早已将教坊司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甚至包括一个管事婆子的细微习惯。其心思之深,掌控力之强,令人胆寒。
“谢王爷提点。”萧镜璃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奴…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李缙纠正她,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必须做到。三日内,本王要看到东西。”
三日!时间如此紧迫!
“是。”萧镜璃咽下所有话语,只剩下一个顺从的字眼。
“下去吧。”李缙挥挥手,仿佛只是打发走一个办差的寻常仆役,重新拿起案上的文书,不再看她。
萧镜璃缓缓站起身,膝盖因久跪而有些发麻。她最后看了一眼案上那份关于钱嬷嬷的薄薄卷宗,以及李缙那冷漠的侧脸,躬身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檀香和压迫感。廊下的冷风瞬间包裹了她,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才发现里衣早已被冷汗湿透。
她抱着那只装着紫毫笔和宣纸的锦袋,如同抱着一块冰,一步步沿着来路往回走。脚步有些虚浮,心神却在这场极度的紧张和刺激后,异乎寻常地清明起来。
任务已下,时限已定。她没有退路。
如何入手?钱嬷嬷的侄儿?西侧角门?每月十五…就是后天!
她需要帮手吗?不,绝不能牵连小禾那样单纯的孩子。她只能靠自己。
证据…什么样的证据才能算“确凿”?书信?账目?还是…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脑中飞速成形,大胆而冒险,但或许是唯一能在短时间内奏效的方法。
她抬起头,望向教坊司层层叠叠的屋檐,雪花再次零星飘落,沾湿了她的睫毛。
投名状已索,她这把刀,是淬火成钢,还是就此折断,便看这三日了。
暗处的眼睛,想必也已睁开了。